作者聲明:本專欄依據(jù)嚴謹史料寫成,為杜月笙歷史傳記,非虛構(gòu)類小說
改天換地之時,一個人首先要認清自己究竟在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很多時候,角色決定心態(tài),心態(tài)影響行事的格局。
一九二七年四月,在上海灘為北伐軍打這一仗,三大亨在內(nèi)心深處其實各有所想,表面上他們是一個整體,實際上,他們遠不是亂世中的同一個角色。
杜月笙認為自己是愿意為對方干臟活的追隨者,并希望以此換來同道中人的身份地位。憑借多年縱橫上海灘的江湖修為,杜月笙自覺看到了亂世的一個契機,此時的上海灘北伐軍,不僅僅需要有人呈上投名狀,更需要有人大義凜然地扮演黑手套的角色,來替他們解決他們不便出面解決的大麻煩。
在杜月笙這樣的江湖君子、亂世梟雄看來,向?qū)Ψ匠噬线@種分量極重的投名狀,他理應(yīng)晉身成為同道中人,況且他最終的心思還只是但求入得廟堂,不求登上廟堂。
簡單說,杜月笙發(fā)自內(nèi)心地渴望,他仰望的廟堂能跟他混跡的江湖一樣,處處講道,他可以以道取勝。
黃金榮沒有杜月笙這樣的江湖格局。黃金榮不是江湖君子,他發(fā)跡于向上充當(dāng)走狗,向下扮演惡霸,這一點決定了在內(nèi)心深處,他無法將自己看的太重,也無法將對方看的太好。因此,當(dāng)他不得不卷入這場大戰(zhàn)時,他不愿陷得太深,也不想得到太多,他只想以自己的江湖名號充當(dāng)敲邊鼓的角色,做一個幫忙的朋友,事成了可以順勢沾光,事敗了可以從容抽身。
總之,黃金榮是取舍有度,絕不把寶押光。
張嘯林就不同了。別看他大戰(zhàn)在即時講了一大套所謂的江湖道義,其實骨子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流氓惡人、功利主義者。在他眼中,自己不是好人,對方也不可能是好人,改天換地后的上海灘更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所以一切不過是相互利用的交易。
說白了,張嘯林認為自己只是惡人的幫兇,讓他賣命可以,但必須有肉吃。
三種不同的江湖格局,誰高誰低,一目了然。然而,江湖格局從來都是濃霧里的山峰,濃霧未散時,心中最藏峰的那個人,往往是最憋屈的那個人,相反心中無峰的倒可以在濃霧之外囂張發(fā)作,咄咄逼人。
杜月笙在當(dāng)時即遭遇了這種典型的困境。
大戰(zhàn)落下帷幕,杜月笙自廢武功后,杜公館里空空如也,只有心疼大哥的小八股四大金剛還簇擁在他身旁,顧嘉棠對杜月笙說:“月笙哥,你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我們兄弟四個還在這里守著你?!?/p>
杜月笙吁了一口氣,然后說:“你們伴我好多天了,不要再伴了。今朝大事已了,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就此打道回府,免得弟妹們又加我一夜的埋怨?!?/p>
四大金剛呵呵地笑了,這時,芮慶榮一把將杜月笙攙扶起來,想把大哥送進臥室,然后四兄弟依舊在杜公館值夜。
就在這個時候,張嘯林忽然冷冰冰地闖了進來,朝杜月笙撂下一句“我在前樓大煙間等你”,跟著就硬生生地走了。
杜月笙對四大金剛說:“你們趕緊回家,好好休息,我去跟嘯林哥談?wù)??!?/p>
四大金剛站在客廳里不動,杜月笙知道兄弟們心意貴重,又說:“不回家,各自歸寢總該行吧?!?/p>
說完,杜月笙登樓向大煙間走,萬墨林在后面跟著。
進到大煙間里,張嘯林正在自家動手燒煙泡,一見杜月笙進來,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緊跟著就皺起眉頭,大聲地對萬墨林說:“現(xiàn)在用不著你,你先下去?!?/p>
萬墨林怔了怔,想到張嘯林的霸道脾氣,說一不二,自己惹不起,只好唯唯諾諾,遵命退下。
杜月笙疲憊地躺下來,沉默地陪張嘯林抽大煙。兩筒煙抽完,張嘯林坐起來,開腔說話了:“今晚我有幾句肺腑之言,要同你講?!?/p>
杜月笙坐起來說:“嘯林哥,你講,我在聽著?!?/p>
張嘯林一半不滿一半傷感地說:“你我兄弟今天有的這個場面,是靠十年掙扎奮斗拼出來的。誠然你說的好,我們是從河濱里的泥鰍,積攢五百年的道行修成了鯉魚。一路逆流沖刺,只知有逆流不知有其他,這中間的辛酸苦辣,唯有我們自家明白,好不容易熬到這一仗,天從人愿,我們贏了,算是鯉魚躍過了龍門。你講,你一向是不是這樣講的?”
杜月笙說:“我是這么講的。”
張嘯林接著說:“就算你說的對,我們由泥鰍變鯉魚,又由鯉魚躍過了龍門,從此到了上流,身價百倍。但是,即便鯉魚化龍,他也要飲水思源,時時刻刻不能忘了,是誰把他抬高起來,躍過那龍門的?!?/p>
杜月笙想插句話進來,喊了一聲:“嘯林哥。”
張嘯林根本不買賬,他生硬地說:“你不要打斷我。照我說,是那千千萬萬條泥鰍,把我們推進大江大河里,讓我們變成鯉魚的。然后又是千千萬萬條鯉魚,再堆起一座鯉魚山,將我們擁到頂端,躍過龍門的?!?/p>
這時,杜月笙插進一句話:“嘯林哥,你說的意思,我明白?!?/p>
但張嘯林認為此時的杜月笙很蒼白,他繼續(xù)說:“這么簡單的道理,我看你不明白??茨氵@兩天做的事體,你是化了鯉魚忘了給你墊腳的千千萬萬條泥鰍,躍了龍門忘了擁護你的千千萬萬條鯉魚。現(xiàn)在我問你,如果沒有這一幫弟兄,憑你我這樣兩肩扛一口,上無片瓦,下無尺土,我們能單槍匹馬打出這個花花世界?就說眼下這一仗,我們仰仗的是天時地利人和,看準天時是眼光,能有地利是造化,唯獨這人和是弟兄們給的,這是千斤萬斤的重擔(dān),我們一生一世卸不下,也辜負不起?!?/p>
在這一套話的緊逼下,杜月笙頓時陷入了無言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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