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孟暉|作家
? 談行藏 (訪)|文化縱橫新媒體
【導讀】過去一兩年里,中東無疑成為國際高度關(guān)注的重點區(qū)域,一方面,中國與沙特和海灣國家不斷傳出各項大規(guī)模經(jīng)濟合作,給國內(nèi)經(jīng)濟帶來了許多想象力,另一方面,巴勒斯坦、黎巴嫩的軍事沖突令人憂心,敘利亞的局勢變化又給動蕩的中東增加了一重變數(shù)。那么,中東變局對當?shù)厝艘馕吨裁矗恐袞|又是如何看待中國這個外部合作者的?本文訪談對象在長期對阿拉伯媒體的觀察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超出一般中國人意料的“中國故事”,并由此提醒道:我們需要對西方以及其他區(qū)域進行理念層面的重新認知。
因為關(guān)注阿拉伯語媒體中與中國有關(guān)的新聞,作者發(fā)現(xiàn)當?shù)貙χ袊闹v述非常“離奇”,以此入手,發(fā)現(xiàn)了西方精英話語體系中潛藏的一套對中國的“中央王國論”,這套論述結(jié)合了神學傳統(tǒng)和“帝國理論”,但扭曲了中國的性質(zhì)和歷史。阿拉伯世界因為種種原因,不但接受了這套錯誤敘事,還在敘事上進行了自我改進。這就導致了,阿拉伯世界的主流世界觀認為世界秩序必然由“帝國”統(tǒng)治,又由于對美國秩序的不滿,強烈希望“加入中國的圈子”,呼吁中國介入中東事務。更由此生出了“孔子是信使先知”、“中國被迫領(lǐng)導”的荒謬觀點。而中國堅持的和平共處、平等獨立等外交原則,在與阿拉伯精英的對話中,明顯存在理解壁壘。
在種種對阿拉伯、中東未來和中國角色的理解差異之上,作者犀利指出:國內(nèi)當前對西方學術(shù)的理解,還局限在專業(yè)學術(shù)研究上,但未能注意到其精英話語體系中流傳的“共享知識”及其對世界的深重影響。另一方面,西方學術(shù)研究與西方殖民擴張的歷史活動深刻糾纏,學術(shù)并非“純學術(shù)”,而是帶有其目的。因此,中國學者應該做兩件事:一是重新審視西方研究成果;二是對整個人類的文明史重新研究,提出我們自己的說法。????????????????????????????????????????????????????????????????????????????????????????????????????????????????????????????????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chuàng)國際觀察訪談,原題為《帝國迷思:阿拉伯的中國認知與一神教世界觀再討論》,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帝國迷思:
阿拉伯的中國認知與一神教世界觀再討論
▍中東變局中的阿拉伯世界觀
文化縱橫:今天的中東正在面臨又一場劇變。它是世界秩序調(diào)整的“前哨站”之一,自身內(nèi)部的諸多矛盾、問題也從“凍結(jié)”中蘇醒。年初,沙特、伊朗和解帶來一些中東調(diào)解的希望,但后續(xù)發(fā)生在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黎巴嫩、伊朗之間的戰(zhàn)爭和沖突,和最近的敘利亞變局又讓局勢變得更加復雜。從您對阿拉伯媒體的觀察出發(fā),阿拉伯世界如何理解當下的局勢變化,以及自己在其中的位置?阿拉伯世界是否對區(qū)域的整合和問題解決有自己的規(guī)劃和方案?
孟暉:我想首先澄清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我們今天談的阿拉伯世界指的是什么。第二個是所謂的中東問題“凍結(jié)”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兩個問題具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我們今天對中東的概念、認知,甚至是當?shù)厝藢ψ约旱恼J知,我們對當?shù)貑栴}的認知,前提來自于西方學術(shù)的建構(gòu)。
關(guān)于第一個問題,首先,我們要明確,阿拉伯世界只是中東的一部分,并不等于中東,也并非與中東完全重合。中東這個區(qū)域本身就是西方對世界的劃分和定義,主要包括土耳其、伊朗和多個阿拉伯國家。
這一區(qū)域也可以稱為“西亞”,但有趣的是,當?shù)厝巳狈Α皝喼拚J同”,并不覺得本地屬于亞洲。在他們的觀念里,亞洲只是指“東亞”,所以他們會習慣用“亞洲人”來直接指稱我們中國人。即,他們不認為自己是亞洲人,所以更喜歡中東這樣一個定義,“中”標明了該區(qū)域位于三大洲之間的位置,而“東”則表明該區(qū)域在總體上屬于“東方”。
到今天,又發(fā)展出“大中東”的概念,包括北非的阿拉伯國家,也包括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這一情況反映出,歐洲人在十九世紀前后制造的區(qū)域劃分已經(jīng)難以符合當今的現(xiàn)實,這也讓人們在此時此刻的討論變得很艱難。
我們今天主要討論“阿拉伯世界”,是指分布在北非和中東的22個國家,也就是大中東的一部分。那些國家分布在地中海南岸、東岸和波斯灣沿岸,西接大西洋,東接印度洋,在中東,該地區(qū)亦稱MENA(North Africa and Middle East的簡寫)。其中包括毛里塔尼亞、蘇丹和索馬里,但是我們能夠看出來,在外貌上,那三國人與沙特、阿聯(lián)酋、埃及等國明顯不同。那么,為什么如此廣袤的區(qū)域里,不同的群體都被歸為“阿拉伯人”?西方人的文化建構(gòu)在其中起到了決定作用,其中,歐洲人搞的“語言學研究”和“歷史敘事”的作用尤其關(guān)鍵。相關(guān)情況非常復雜,這里無法展開,但是讓我們清醒的是,自所謂大航海時代以來,西方人在很多領(lǐng)域的學術(shù)研究自始至終與殖民活動、帝國主義行為交織在一起。
我們總以為有“純學術(shù)”。但在近代西方,語言學和宗教學、歷史學等學科并非純學術(shù),而一直都是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跟班,殖民活動伸展到哪里,相應的學術(shù)研究也就跟腳到哪里。而且西方人特別靈活,你跟他分辨人種,他就轉(zhuǎn)而拉出語言;你跟他扯語言,他就說宗教;你跟他說宗教,他就又談文化;你跟他談文化,他馬上跳到歷史。亞、歐、非三大洲自古以來如同大陸島,不同區(qū)域、不同群體之間的交流互動非常復雜,這就給了西方學者操作空間,包括各種無中生有的臆造。
我們中國人擁有自家的強大史學傳統(tǒng),因此很難理解,今日中東的悲劇狀況,由西方人建立的歷史敘事是其中的一項因素。比如說,中東人集體接受了西方給與的歷史敘事,結(jié)果伊朗是雅利安人,土耳其是突厥人,這兩者形成了民族國家,而一共有22個國家的民眾都被歸為“阿拉伯人”。三方都有著輝煌的帝國往昔,在各自的帝國榮耀里都曾是統(tǒng)治民族。于是,盡管中東的人們在千百年的歲月里同生共存,是“搬不走的鄰居”,但在今天卻彼此視為異族異種,是敵人,是威脅。
所以,至少在當今,中東不存在區(qū)域整合的可能性,阿拉伯人也沒有那類想法,如果你去建議阿拉伯人和伊朗人、土耳其人搞地區(qū)整合,人家可能要揍你。也就是說,除非我們幫助中東人重新建立一套基于客觀史實的歷史敘事,重新建立一套貫穿在歷史敘事里的意識形態(tài),讓他們形成看待往事的全新眼光,否則伊朗、土耳其、阿拉伯之間的敵對就會一直僵化。在目前,如果指望“中東人民”能夠團結(jié)起來,那是我們的一廂情愿。
第二個問題,我們說中東沖突的“凍結(jié)”,只是西方媒體語境里的凍結(jié),或者說從美國視角出發(fā),他規(guī)定的世界秩序之下的中東沖突“凍結(jié)”。很多中國人會接受中東“凍結(jié)”的說法,主要是因為我們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關(guān)注在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和融入全球貿(mào)易上,沒有那么多時間去關(guān)注中東,所以覺得中東是“凍結(jié)”的。實際上,在冷戰(zhàn)時期,中東一直是焦點,這也造成了當?shù)厝嗣耖L期的不幸。
不過,世界秩序的調(diào)整確實給中東帶來了新的機遇,阿拉伯人對此極為敏感。他們高度關(guān)注中國的崛起,中國的經(jīng)濟奇跡對他們極具震撼和啟發(fā),說起來讓我們吃驚,近年以來,阿拉伯世界對自身處境想出來的解決方案,是引入中國的力量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和工業(yè)化,并且由中國出面幫助他們形成穩(wěn)定與安全的局面。一帶一路倡議尤其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所以反應特別積極,多國的決策者和精英群體都希望自己的國家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獲得優(yōu)先的位置,盡早進入“龍的圈子”。他們改變一直追隨西方的路徑,制定了“轉(zhuǎn)向東方”的策略,例如沙特就強調(diào),要將其國家規(guī)劃“2030愿景”與一帶一路倡議融合在一起,其他國家也有類似的設(shè)計??梢哉f,阿拉伯國家已經(jīng)把命運押注在中國上。在此,我推薦約旦作家艾哈邁德·薩米爾在2007年出版的《文明的追隨——中國的崛起與阿拉伯人的未來》一書,該書把阿拉伯世界的思路闡釋得很清楚。
這就引出了一項有趣的現(xiàn)象:阿拉伯的精英群體開始重視中國,想要了解和解釋中國,結(jié)果是他們接受了西方的一套“偽中國史觀”,然后再即興發(fā)揮,展開二度創(chuàng)作,推出阿拉伯版本的“中國歷史敘事”。這里面神學、帝國主義思想、歷史學與現(xiàn)實的心理需要、實際的政治需要交織在一起,特別能反映知識建構(gòu)與政治、社會之間的復雜互動。
阿拉伯精英對中國歷史充滿歪曲和誤解,不過那一現(xiàn)象倒引導我們注意到,在西方開明精英當中流傳著一套偽中國史觀,我也稱為“中央王國論”。有趣的是,越是持開放態(tài)度、試圖擺脫西方中心主義的歐美知識分子,越是會接受那套偽史觀,掉進另一個陷阱。而西方的偽中國史觀一經(jīng)阿拉伯精英暴改,像哈哈鏡一樣變形,簡直有喜劇效果。
文化縱橫:那么,能否請您簡要介紹一下這套西方中國敘事,及其在阿拉伯世界形成的影響?
孟暉:那是一套西方自行打造的史觀,并且成為跨國的西化精英群體的一套“共享知識”。基辛格《論中國》對那套史觀進行了精煉表達,這套史觀的真正核心觀念,是西方人自造的一個名稱——“中華帝國”。其核心理論特別凝練:中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帝國,并且始終是一個帝國。這套“知識”至少建立在兩項基礎(chǔ)上,一是一神教的神學原則,一是帝國迷思。
十九世紀以來,“帝國主義”成為一個重要概念,但是,無論左派還是右派利用帝國主義展開討論的時候,都是討論人類的理性行為。然而,與此同時,在近代,西方人產(chǎn)生了對“帝國”的狂熱崇拜,帝國具有“代神”的意義,我稱為“帝國神教”。就在今天,西方人一提起帝國就涌起激情,發(fā)生巴甫洛夫式的反應,是一種非理性的情況。最可笑的是,西方文化里的帝國在內(nèi)容上又十分混亂,如今已經(jīng)成了隨處亂貼的標簽。因此,對于西方人的這種詭異心態(tài),我們也可以稱之為帝國迷思、帝國迷信。
一神教原則與帝國迷思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是有待厘清的亂麻。具體到中國的史觀問題,二者是非常奇異地纏繞在一起的。中央王國論是按照“創(chuàng)世記”的敘事方式建構(gòu)的:
上帝在創(chuàng)世之后,又發(fā)揮工匠精神,單獨創(chuàng)造出中華帝國那么一個稀罕造物,同時為它配套創(chuàng)造出了各種配件,包括中國文明,中國人,上帝應許給中華帝國的各種發(fā)明,等等,所以那個帝國特別齊全,有著早熟的文明。
我們中國人大多不懂一神教的邏輯,所以很難理解中央王國論里的神學思維,比如說,在該套理論里,中華帝國是中國的真相同真理——truth,而“truth”乃是上帝的意志。至于天朝、天子、朝貢體系等等,秦漢唐宋元明清等等,則都是那一項絕對的真相與真理的具象表現(xiàn)。也許可以借用佛教的概念來比喻:中華帝國是法,而各個朝代是相。
由于中央王國論作為一整套的歷史知識與歷史觀,是按照一神教原則建構(gòu)的,所以體現(xiàn)出神學思維的特點,那就是循環(huán)論證,諸如:
為什么西方?jīng)]能把中國變成殖民地?因為中國是中華帝國,是上帝的特殊造物。那么,既然它是中華帝國,其內(nèi)部就不可能發(fā)生真正的革命,因此也就從來沒有過真正的革命,只有天命的反復輪回。于是,中國人民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抗爭與奮斗的勝利,只是證明了確實有天命的輪回,只是證明世上確乎有不朽的帝國,證明中華帝國確乎是上帝的手搓產(chǎn)品。(詳細論述可參考作者文章《孔子怎么成了“坐在河岸等待敵人漂浮尸體”的使徒?》)
你別笑,法國文化大家馬爾羅、左派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右派政治學家基辛格和尼克松,一致抱有上述觀念。更驚人的是,包括他們這些智者在內(nèi),西方文化精英不少人相信中央王國論的一項內(nèi)容:
十九世紀以來的歷史證明,上帝的意志并未改變,因此中華帝國依然存在,天命也依然存在,中華帝國獨特的世界秩序——朝貢體系也依然存在,而且人的意志無法對抗。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套史觀?在近代,西方無論從哪個層面都要處理它與世界的關(guān)系問題,其中碰到的一個難題就是中國。怎么講述中國,同時涉及到西方怎么講述自身,因此,中央王國論就應運而生了。該套史觀實際上非常成功,承擔了多種功能,比如,帝國迷思鼓吹一項非常唯心的理論,那就是先有帝國,后有文明,帝國出現(xiàn)在文明之前,意即你必須先建立一個帝國,然后才能發(fā)展出文明。我們不難看出,這一條理論就是為帝國主義辯護的。但,中央王國論便按照這項立論虛構(gòu)道,因為有了中華帝國,所以才有中國文明,然后再用這一條虛假敘事反過來作為那一項立論的論據(jù)。
中央王國論的內(nèi)容相當完整,完成了諸多任務,其中之一是把以鴉片戰(zhàn)爭為爆發(fā)點的中西沖突解釋成列強內(nèi)部的沖突,類似當年法、德之間的帝國主義沖突,這就把中國從亞非拉的反帝反殖陣營拉出去,從而宣告第三世界永無翻身的希望。
其二是巧妙地制造如此的歷史敘事:中國人民在近代一度的積貧積弱處境,是因為推翻了帝國造成的,在失去帝國的保護之后,才出現(xiàn)了分裂、戰(zhàn)亂、饑荒和外國占領(lǐng)。

諸如此類,今天不可能盤點清楚。
把話題引到阿拉伯世界。阿拉伯國家既然決意進入龍的圈子,那么,當然就需要了解中國,也要處理自家和中國的關(guān)系問題。但是,中阿之間文化傳統(tǒng)差異太大,新中國基于辯證唯物主義建構(gòu)的歷史敘事,他們第一真的讀不懂,第二也無法接受。另一方面,伊斯蘭教是亞伯拉罕三教中的一支,而那三家一神教在基本原則上是互通的,所以,我們中國人很難讀懂中央王國論,但阿拉伯人卻一讀就懂,心領(lǐng)神會。結(jié)果,目前,凡是關(guān)心中國的阿拉伯精英都對中央王國論深信不疑。這種偽中國史觀也特別符合阿拉伯精英的需要,諸如,輕易地解釋了今天中國的經(jīng)濟和國際影響力發(fā)展的原因,即,那是天命的又一次輪回,背后的暗示則是阿拉伯世界的失敗也是命運的一部分;再如,作為君主制和信教的國家,調(diào)整國家策略,脫西入東,也需要有合法的理由。
并不是說阿拉伯人有意地自我欺騙,而是各種因素導致他們自然地接受中央王國論,而且按照他們的內(nèi)心愿望加以修改。比如說,阿拉伯精英普遍不能相信鴉片戰(zhàn)爭對清朝造成了嚴重后果,也絕不肯譴責清朝在當時腐朽落后,甚至有敘利亞作者在書中介紹說,英國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是為了“阻止中國追趕上全球性的工業(yè)革命”。我讀到時心想,如果道光皇帝能有那覺悟就好了!在阿拉伯作者筆下,讀者往往無法搞清楚那個時代中英兩方究竟誰強誰弱、誰更先進,最極端的情況里讀者甚至無法確定究竟是誰輸了。這倒讓我意識到,我們中國人一直敢于直面歷史,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阿拉伯世界悲劇及其中國期待
文化縱橫:如您所言,今天許多人理解世界,依然很難擺脫西方給定的框架,這種框架又與宗教、神學傳統(tǒng)息息相關(guān)。另一方面,逐漸崛起的多極化世界理想中,中東因其地緣、文化的重要性而在多極中占據(jù)一席之地,以沙特為代表的區(qū)域主要國家也在嘗試對區(qū)域進行發(fā)展和調(diào)整,實現(xiàn)這一愿望,沙伊和解也可以說是這種愿望的體現(xiàn)。然而,多極化世界的理想和中東當前的現(xiàn)實,尤其是巴以、黎以沖突和敘利亞變局之后,似乎存在著相當?shù)膹埩?。您的觀察中,阿拉伯世界對當前國際局勢的主要心態(tài)是怎樣的?他們?nèi)绾卫斫庾陨淼奈磥?,又是如何處理外部主導和自主性之間的關(guān)系的?
孟暉:我要明確一下,目前的阿拉伯人并不相信中東能在多極化世界中占據(jù)一極,實際上他們根本就不相信能有多極化的世界。疫情以來,他們熱烈爭論的話題是:將會形成中美兩極,還是中國取代美國成為新的世界領(lǐng)導者?由此引申出一個他們特別關(guān)心的話題:中國會取代美國在中東的角色嗎?媒體的議題選擇清楚反映了這種潮流,例如卡塔爾半島電視臺在2020年3月的幾檔金牌談話節(jié)目,標題有《華盛頓還是北京,疫情之后中東的未來屬于誰?》、《新冠疫情過去之后,會是美國停止領(lǐng)導世界、中國接手掌舵嗎?》、《中國崛起與美國星光黯淡——了解疫情之后新世界的劇本》等等。大致在那一年,相關(guān)的大辯論可說風靡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媒體,最后是“擁華派”占了上風,約旦青年作家穆罕默德·薩拉姆的文章《新冠疫情之后的中國與國際新秩序》中的偏激語氣非常典型:“我們有可能即將見證國際秩序的改變一刻,美國會退后,而中國將加冕為世界的女主?!?“關(guān)于世界軸心的探討,不再是探討什么中美沖突,而是探討中國作為世界女主人的方式,以及她如何管理這個世界?!?/p>
這種現(xiàn)象之所以形成,是因為阿拉伯精英群體在西方右翼思想的長期浸淫之下,徹底接受了帝國主義理論與帝國迷思,也可以說接受了“帝國的世界史敘事”。因此他們相信,人類歷史就是一連串帝國接替的歷史,在任何一個時期,都必然有一個帝國提供“帝國和平”,維護“超級大國主導的世界秩序”。那么,為什么包括電視談話欄目主持人在內(nèi),很多人都相信中國一定會取代美國呢?這時候中央王國論的作用就彰顯出來了,該理論里包含著那樣一項神學設(shè)定:
上帝手搓出成龍配套的中華帝國、中國皇帝、天命、朝貢體系,是有特殊意圖的,是準備在某個特定時刻將該帝國激活,讓它代治世界。
西方的“中國威脅論”就是以這樣一項神學想象為基礎(chǔ),而在一部分西化精英的認識里,種種跡象都表明,“上帝指定的那個時刻到了”!這就解釋了為什么美國的保守派會那么歇斯底里。但到了阿拉伯人的方面,他們很容易就接受了中國威脅論,可是,美國霸權(quán)將要被推翻的可能,讓他們感到很興奮。從這一點來說,美國在阿拉伯世界是徹底失了人心。
另外我想提醒的是,西方產(chǎn)出的帝國迷思與歷史敘事等交織,給中東各方構(gòu)建了一套很難相互調(diào)和的關(guān)系。前面說過,西方文化里的帝國觀念其實非常混亂,不過,其中有條原則,那就是帝國的本質(zhì)就是對外征服(conquest),然后對征服對象持續(xù)實行武力壓制(rule)——帝國即暴力。在這樣的迷思里,國與國之間根本不可能和平共處。這些觀念都在切實地影響著中東人的現(xiàn)實考慮。
其中如土耳其的極端派精英們,徹底被帝國迷思灌醉了,在他們看來,該國擁有的幾套歷史敘事足以讓他們有資格成為世界的統(tǒng)治者,其中最荒謬的是,西方人偽造的亞洲史讓土耳其人自信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因此是蒙古帝國的繼承者。同時,他們也相信:土耳其是拜占庭的繼承者,因此就是羅馬帝國的繼承者,也理應是全體基督徒的領(lǐng)導者;奧斯曼帝國的蘇丹也是哈里發(fā),這一歷史讓土耳其天然就是穆斯林們的首領(lǐng),埃爾多安夢想建立從摩洛哥到印度尼西亞的所謂伊斯蘭中間區(qū)域。這些“信念”都具體指導著該國領(lǐng)導人的政治決策,讓土耳其不安于室,在國際舞臺上總是生機勃勃、萬物競發(fā)的狀態(tài),結(jié)果把我們很多中國人都唬住了,以為土耳其真的有多大實力。我們不明白的是,土耳其人的行為依據(jù)是自信,而不是實力。(詳細論述可參考作者文章《愛亂認祖宗的土耳其,背后野心在中國?》)
再有一個情況,近年,在中東形成了“什葉之弧”,也稱“抵抗之弧”。阿拉伯世界對之存在兩種判斷,一種態(tài)度承認抵抗之弧在與以色列對抗,但是,還有一種態(tài)度至少在媒體上更為流行,那就是追隨西方的輿論,咬定伊朗在搞帝國主義擴張。需注意的是,伊朗也確實有“大伊朗情結(jié)”,而站在阿拉伯人的角度,伊朗擴張勢力,對阿拉伯世界構(gòu)成的威脅非常嚴重。
還有一件事也很說明問題?!爸幸辽橙絽f(xié)定”簽訂之后,阿拉伯世界非常重視,但是,他們的理解是:
中國出面為伊朗和沙特做了“擔保人”,這是中國在中東增強其“存在”的重要一步。在該項協(xié)議中,中國才是主角,因此今后伊沙關(guān)系是否能平穩(wěn)順利,責任全在中國,原因在于中國以其國力做了擔保。那么,接下來,中國出于自身各方面的需要,會管束住伊朗,甚至具體到阻止伊朗在輿論上攻擊沙特王室,而如果伊朗不守規(guī)矩的話,中國會給予懲罰。阿拉伯人真的認為,如果伊沙關(guān)系在今后出現(xiàn)波折,那將不是伊朗和沙特的失敗,而是中國的威信受損。
這種需要大國背書的觀點,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阿拉伯人對自己區(qū)域安全、發(fā)展問題上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shù)卦诮械目範?、試圖統(tǒng)一阿拉伯世界的努力,都被美國和西方挫敗了,失敗的經(jīng)歷讓阿拉伯人很難建立起自我主導的觀念。但是,同時,帝國迷思等觀念方面的因素也起著作用,而這一情況是我們一直忽視的。
根據(jù)美國在中東地區(qū)的活動歷史,我們很容易理解阿拉伯人對美國的不滿和畏懼,但很難理解他們對中國在當?shù)亟巧膶嶋H期待。必須要談的是,有一項動向一直為我們忽視:對中阿關(guān)系的討論中,軍事和安全問題是當?shù)厝俗顬榻箲]的關(guān)切,阿拉伯世界的愿望非常明確,希望中國提供安全保護。直白地說,他們希望中國能夠派軍隊前去,用大國力量建立穩(wěn)定與平衡。不要笑,他們是認真的。沙特一位重要媒體人曾在文中提出:“中國未來將通過外交來保護其各條貿(mào)易路線和各石油區(qū)(此處指中東),也許還會通過戰(zhàn)艦加以保護,一如葡萄牙、英國和美國過去也曾試圖在我們地區(qū)保護它們的各條貿(mào)易路線?!边@句話把他們的思路呈現(xiàn)得非常清楚。在阿拉伯人的想法里,中東不僅地理位置關(guān)鍵,而且產(chǎn)出的能源對中國至關(guān)重要,因此,他們能夠提供足夠的利益向中國換取安全。2011年以后,極端分子在敘利亞發(fā)動戰(zhàn)亂,阿拉伯世界,包括敘利亞人,都真心地以為中國會發(fā)大軍去敘利亞平叛,他們對之很盼望,也認為中國有充足的理由會采取那種行動,那種行動也符合中國的利益。甚至伊朗人也有同樣的觀點。
▍“帝國迷思”中的世界與中國形象重申
文化縱橫:您通過案例展示了阿拉伯世界對外部主導“大國”的認識和需要,但從中國的角度出發(fā),對全球化的態(tài)度更多的是一種成為“引領(lǐng)者”而非“主導者”的追求。近年來,中國和阿拉伯世界的互動不斷加深,當?shù)馗鲊χ袊桓缮娴膽B(tài)度應該有所了解。那么您的觀察,他們?nèi)绾卫斫夂吞幚碇袊爸蒙硎峦狻钡膽B(tài)度?他們對中國的理解中還有哪些我們未曾注意到的內(nèi)容嗎?
孟暉:他們等待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阿拉伯人的反應是譴責中國,認為中國還沒有認識到什么是大國責任。他們將中國的和平態(tài)度當成了中國人“軟弱”的證據(jù),“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被他們理解成中國人“不喜歡政治”,只在乎自家利益,這里又涉及到中央王國論的另一項重要內(nèi)容,今天不做敷述。
2015年,王毅外長接受半島電視臺金牌欄目《跨越疆界》的專訪,欄目主持人直接問:“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英法從中東地區(qū)撤出,美國填補了他們留下的真空,現(xiàn)在美國正在逐步撤離中東,中國是否在政治上、軍事上做好了準備來填補美國在中東留下的真空?二十世紀是美國的世紀,二十一世紀是否能夠成為中國的世紀呢?”“美國現(xiàn)在正在衰落,在未來的十到二十年這種衰落會非常明顯,中國已經(jīng)準備好領(lǐng)導這個世界了嗎?哪怕是因為美國衰落中國被迫領(lǐng)導這個世界,中國準備好了嗎?”王外長耐心地回答,中東不存在真空,那里有中東人民。主持人聽了之后竟然是意外和驚喜,說,我會把這話傳回去!然而實際上沒用,阿拉伯精英就是認為本地是有待大國力量進入的真空。一位女記者在一篇名為《中國在中東的推進充滿了各種局限》的文章中曾明白點出:“(中國和沙特)兩國關(guān)系的最大落伍之處,就在于北京還缺乏一種軍事角色?!倍愃频谋磉_在阿拉伯媒體上反復出現(xiàn)。(詳細論述可參考作者文章《中東的困惑:在家門口打一仗,中國也不愿意嗎?》)
我們很容易看出,阿拉伯人的思維里存在著兩項令人費解的悖論:一是,美國在中東的作為讓他們感到窒息,他們也不再相信西方能夠帶領(lǐng)他們進入現(xiàn)代化,但是,他們卻期待新的大國復制美國的行為;二是,為什么阿拉伯人對伊朗、土耳其的“帝國擴張”深惡痛絕,卻能接受遙遠異域大國的“帝國和平”?當然,肯定有多重因素驅(qū)動他們形成那樣的觀點,其中可以看到的是:
首先,“帝國的世界史敘事”讓他們相信,舊帝國衰落之后必然會有新帝國興起,那是宿命;
其次,一神教的上帝都特別喜歡考驗信徒,所以,一家“異教”的大國在某一段時期內(nèi)受命代治世界,那是真主的安排,是神意莫測,是無數(shù)次考驗里的又一次而已,而虔信者就該遵從主意。但是,伊朗以什葉派為主,在信奉遜尼派為主的阿拉伯人看來,伊朗不僅是阿拉伯的敵人,還是真主的敵人,如果伊朗搞“帝國擴張”,那就具有“魔鬼”的邪惡性質(zhì),是試圖顛覆真主的世界。所以,他們可以接受前者卻不能容忍后者。
由這些情況可以觀察到,宗教派別不同、族群差異、區(qū)域地緣利益糾紛、歷史矛盾等等問題,在我們看來都是可調(diào)和的客觀問題,可一旦摻入神學觀念、帝國迷思等因素之后,就變成不可解的矛盾了。
我們不知道類似的思路,所以空有一腔善意,其實與阿拉伯世界達不成溝通。這也是為什么我認為所謂的中東問題的解決,阿拉伯世界的整合,中東合作,都面臨著諸多困難。而且這些困難并不僅僅是物質(zhì)層面的困難,無論是西方的長期影響,還是原有的文化傳統(tǒng),對阿拉伯世界和中東的影響堪稱根深蒂固,思想上的改變比經(jīng)濟、基礎(chǔ)設(shè)施的改變需要更長時間和更多努力。
文化縱橫:如您分析,一神教傳統(tǒng)影響下的社會,在理解和分析許多問題時與中國有因根本理念不同而帶來的差異。今天,中國要越來越多地同世界進行互動,我們需要盡可能地增加對世界和交往對象的理解,并在理解基礎(chǔ)上盡可能好地解釋自己。您在中國與阿拉伯的互動,以及更廣泛的對外溝通方面有哪些思考和建議嗎?
孟暉:我們低估了世界的復雜性,在研究和觀察世界的時候也就沒有對應那種復雜性。比如說,我們的學術(shù)界基本上只關(guān)心西方專業(yè)領(lǐng)域的漢學研究,而忽視了在學術(shù)界之外還有一片精英文化領(lǐng)域,那一領(lǐng)域匯聚了龐大的精英群體,分布在各行各業(yè),他們中的優(yōu)秀人物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中央王國論是在這一領(lǐng)域里流行。我們的分析對象也只限于西方漢學學者的嚴肅專著,但是,西方社會有一類出版物和媒體專門以精英為客戶群,比如供給精英人士的半通俗讀物,而中央王國論是出現(xiàn)在那類媒介里。典型如艾利森的《注定一戰(zhàn)?——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就一本正經(jīng)地簡述中央王國論,最要命的是他以之作為分析前提。
早在1949年,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就熟悉中央王國論,這提醒我們,應該研究那一套偽中國史觀是何時與怎樣形成,與美國嚴肅的漢學研究是什么關(guān)系,通過怎樣的途徑傳播而變?yōu)榫⑷后w的專享知識。
我們還有一種誤會,以為世界上的人們都與我們在思維方式上差不多,都是在無神論和唯物主義的前提下進行思考。然而實際情形并非這么簡單。一些西方的人文知識分子和自由主義精英并不信教,但是,自小生活其中的文化氛圍對他們潛移默化,導致他們無法對中央王國論產(chǎn)生警惕。另外,很多西方右派的精英人物很虔誠,而且宗教在西方文化中無所不在,但是,我們在研究中西關(guān)系、中美關(guān)系時,一直把這項因素剔除在外。至于今天的阿拉伯世界,則宗教因素的影響更強,可以說與我們存在著思想上的鴻溝。
當然,我們也不要把阿拉伯世界的現(xiàn)狀本質(zhì)化。在上個世紀,中東精英群起倡導世俗化運動,很多國家都成功建立了世俗社會,知識分子普遍摒棄宗教信仰,同時,反帝反殖和社會主義運動風起云涌。例如,那年月的巴勒斯坦抵抗運動完全不帶宗教色彩。不過,悲劇的是,進步運動在中東遭受了毀滅性的摧殘,宗教保守思想回潮,而導致如此局面的因素是多重的。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中東還會發(fā)生轉(zhuǎn)向,重新踏上進步與啟蒙的征程。
觀察中東讓我得出一項感受,那就是歷史敘事竟是那么強大的武器,能那么強有力地干預現(xiàn)實,而且與政治竟會那么復雜地交織在一起。我絕不是否定歷史研究的嚴肅性,也無疑貶低西方近代的學術(shù)成就,但是,應該看到的是,西方人為世界各地區(qū)都打造了專項的歷史敘事,地區(qū)的歷史敘事、一國一族的歷史敘事又整合在世界史敘事里。在西方向全球擴張的過程中,那些歷史敘事經(jīng)常像坦克部隊一樣轟隆隆地前進,一路碾壓和摧毀,有時能像古德里安的裝甲師一樣長驅(qū)直入,快速闖到對手的腹地,然后牢牢占穩(wěn)地盤。
西方有個與帝國一樣泛濫的概念——民族主義,也被西方人隨意使用。我們可以反向偵察,那些經(jīng)西方人鑒定為民族主義者的第三世界領(lǐng)導人或政治群體,有多少是采納了西方針對該地區(qū)、該群體炮制的歷史敘事呢?情況真像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所說的那樣嗎?具體到中東的伊朗、阿拉伯、土耳其三個“共同體”,究竟是那三個群體內(nèi)部的賢達“想象”出來的,還是西方制作好了傳授給當?shù)厝说模?/p>
這里所說的“歷史敘事”當然是很寬泛的概念,其中至少存在著兩種類型,即專業(yè)歷史學的體系與精英群體的“歷史知識”,兩類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還有待研究。另外,普羅大眾則通過大眾文化接受另一套信息,或者干脆無知。我覺得,我們應該把西方精英的“歷史知識”做為文化研究的對象,逐一分析,不僅需要熟悉他們的文本,還需要了解他們的語境,了解他們的知識當中埋伏著哪些默示的共同觀念。
尤其是中央王國論,那不是歷史學范圍的課題,而是文化研究的課題。在涉及到中美關(guān)系的歷史關(guān)鍵時刻,艾奇遜、基辛格等人靠著腦子里一套假的知識來替國家做決策,現(xiàn)在,美國的精英群體仍然在依靠那套假的知識獻計獻策,這么多年,那套知識竟然絲毫沒有更新,而美國精英們前赴后繼地深信不疑,這是知識領(lǐng)域里的一場奇觀。艾奇遜了解該套精英知識,那么艾森豪威爾、李奇微等軍人是否了解?以中央王國論作為切入點,我們可以觀察在西方社會里知識與權(quán)力、財富、階級、群體之間的生動關(guān)系。
實際上,中央王國論并非孤例,關(guān)于波斯文明、阿拉伯文明、伊斯蘭文明,西方精英的認知也與大眾不同,擁有專享的知識。所以,我們也許一直忽視了“精英文化領(lǐng)域”,應該對該領(lǐng)域展開研究。
就說一個與中央王國論相連的現(xiàn)象,以1989年上映的電視迷你劇《環(huán)游世界八十天》為代表,國際上悄然興起了“反英復清”運動,貶低大英帝國,抬高大清帝國,而帶頭搞事情的是美國人。這場運動主要就是發(fā)生在跨國的精英文化領(lǐng)域,但會溢出到大眾文化中去,如今開始傳入阿拉伯世界。阿拉伯人當年被英國騙得很慘,受夠了大英的氣,所以一旦聽說,大英頂多是個上上等的帝國,另外還有頭等的帝國,頓時眼睛一亮,覺得說不清的舒心,馬上接受這個版本的歷史敘事。同步的是,日不落帝國正在各國精英的記憶里消失,大家有意無意地通過遺忘或者歪曲來將大英帝國毀尸滅跡。但是,大英帝國是人類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章,如果連這樣一章也能遺忘,那么我們?nèi)祟愒趺纯赡軓臍v史上獲得經(jīng)驗?在這件事上,我們中國人恰恰要拿出自古以來尊重歷史的傳統(tǒng),確保關(guān)于大英帝國的客觀歷史得到保存和流傳,并且對之持續(xù)進行嚴肅的學術(shù)研究。
此外,如前所述,西方近兩三百年為探索世界建立了多種學科,展開了持續(xù)的學術(shù)研究,達成了豐富的知識生產(chǎn),包括全套的歷史敘事。然而,那些知識里充滿了問題,中央王國論就是一個例子。所以我們應該做兩件事,一是如我們聊天時你所說,將西方知識的每一塊磚都翻開,看看每塊磚下面都埋著什么,二是由我們來為人類立傳,從文明史到區(qū)域史、國族史,都要展開我們的研究,推出我們的敘事版本。尤其是亞洲史,是有待重寫的。
我覺得,我們中國人替人類守護歷史的時刻到了。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chuàng)國際觀察訪談,原題為《帝國迷思:阿拉伯的中國認知與一神教世界觀再討論》。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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