鐫刻心中那瞬間

鐫刻心中那瞬間

田大興

田大興

那是一九七五年四月三日的下午一點多,我們車隊進藏行駛到二郎山鴛鴦巖至團牛坪之間的一段連續(xù)彎道上,與空軍汽車一團一連車隊在此相遇。大家都停下來相互讓,他們前車一看,我們這邊讓不了,他就招呼后邊的車往后倒,讓到邊上,我們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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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帶隊的是副政指歐援朝(七0年底入伍,湖北巴東人),車上兩個實習駕駛員,都是七二底入伍的,呂惠明(七三年學車,上海寶山人),安天德(七四年學車,河南鄭州人)。當時是呂開車,很慢過去了。

這時鐘伍保(河南鄭州人,七二年底入伍,七三年學車,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執(zhí)行長途運輸任務)起步前行,方向向左,雖還可靠左點,但也完全能過去。后輪進最急彎點,坡度增大,后外胎沒完全承重,路邊是浠泥,車有點向右傾斜,有向外滑的跡向,我的右拳緊握,內心大喊加油。這時要加大油門是完全可以渡過難關的,他應該是感到危險,腿軟了,車猛然失去動力,車輛重心在后右,路邊濕滑,車輪微慢向外滑。

王杰才(六八年底入伍,七四年調我部學車)已起步前行,我?guī)退蜃笸屏它c方向,并穩(wěn)住。這時我的心一緊,眼看車在向外滑,杰才的眼和肢體都定住了,我順勢拉緊手制動,關掉點火開關,打開右車門,推下搭車人,跳下車去。前面的歐副政指一直在觀察后車,車停人下車了,但驚呆了。

我順著山梁的亂石堆往下跳,只聽到轟隆轟隆的巨響聲,也不知道到底下去了多遠。我跳著跳著,響聲沒有了。這時我大聲喊著鐘伍保鐘伍保,沒有回音,我又喊黃和平(重慶潼南人,七三年底入伍,修理工),他有氣無力地說:“他壓著我了。”再也沒說話,暈過去了。他的上半身露在右窗外,我爬上去,站在右車門上,他們的腿交叉在身前身后,我摟著黃的腰,把他拉了出來,放在石頭上。

這時歐問我情況,我說和平拉出來了,我這就去拉伍保。我爬上車門,往下一看,只見他左手搭在鼻前,右臉一個大血泡,忽閃忽閃還在跳,我把他的手拿開,想把他拉出來,可是怎么都拉不出來。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方向軸頂住了他的右邊鎖骨,完全無法把他拉出來。歐又問我,我說情況很不好,伍保鎖骨被方向軸頂住,無法弄出來。

安天德問他的生命情況,我說無法判定。他讓我摸他脈膊,我摸他的左手,什么都沒有。他讓我摸腳后跟,我摸著他腳后根,咚,跳了一下,正在我覺得有希望時,又什么都沒有了。我退后一步,這時他一雙小腿伸在窗外,不停的抖動。我在想他一定是很痛苦吧,我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雙腿,希望能減輕他的痛苦,他的腿開始很有力,慢慢地、慢慢地越來越無力,最后停了。這應該是他對生命的向往,在作最后的掙扎,不想離開這美好的世界。當時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會抱著他不松手,現(xiàn)在回憶,這應該就是戰(zhàn)友情吧。

我松開手,止不住淚水流了下來。有幾個戰(zhàn)友下來了,我哏咽著說伍保……安天德聽我沒再說下去,就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來。歐援朝邊擦淚邊對我們幾個說,先把和平弄上去,并讓我送他去康定。這時面后車隊都上來了,因為我們前面三個車動力好一些,后面掉得有點遠。陸續(xù)又下來了好幾個同志。我們一齊把和平弄到公路上,正在扶他上車。劉副連長(名字記不清了,六五年入伍,南充人)從后面趕上來了,我給他匯報說,伍保犧牲了,我送和平到康定五二醫(yī)院。他聽后,含淚對我說,送雅安吧,條件好些,而且還要及時給營首長匯報。我就和安天德一起掉轉車頭送和平走了。在新溝兵站給營首長匯報后,就又趕往醫(yī)院。

天黑前,我們趕到了三十七醫(yī)院。到門診外科,醫(yī)生見和平情況復雜。因他頭頂一個包,比鴨蛋還大,前額一個包,也有雞蛋大,雙眼無法睜開。直接讓送拍片室,護士推著他去拍片,醫(yī)生表情很嚴肅。很快拍片醫(yī)生就把片子洗好拿過來,同外科醫(yī)生一起看。幾個醫(yī)生邊看慢慢地臉上露出了微笑,我和天德一下輕松多了。醫(yī)生對我倆說情況沒有看到的和想到的復雜,沒有傷到骨頭,讓我們放心。這時護士已把他推進了病房。我倆到病房安慰和平幾句,就到兵站去了。

我倆吃了點飯,正準備休息。營部助理員倪邦科(六四年入伍,四川安縣人)同志和劉清志(六六年初入伍,四川營山人)老兵來了。我給倪助理匯報了事故情況和傷員安置情況,并說今天休息,明早再走。

倪助理讓我們休息,他和劉老兵去汽車二十團聯(lián)系吊車,明天去施救事故車。因為不遠,他們很快就聯(lián)系好,回來了。

我們正閑聊,熊世忠(六八年初入伍,四川合江人)班長來了,還有一位同他一起的我忘了是誰,他們是送鐘伍保同志過來的,倪助理站起來說,我們馬上都到醫(yī)院去。到了醫(yī)院,他迅速下車去了辦公樓,聯(lián)系醫(yī)生整理鐘的遺體和請他們幫助聯(lián)系安葬事宜。很快來了兩個中年醫(yī)生,帶車到太平間門口,一個醫(yī)生讓我們上車把他弄下來,我們誰都沒動,稍年輕一點的那位醫(yī)生爬上了車,并喊我們上去幫忙,安天德悲痛無力,我只好上去,我印象中熊班長也上去了,把他弄下來,下邊用擔架接著,把他抬進太平間。兩醫(yī)生非常仔細地給他脫洗擦包扎,完了給他穿上一整套新軍裝。其間倪助理送來的軍裝,大約兩小時左右結束了。

醫(yī)生見伍保雙眼圓睜未閉,兩醫(yī)生分別摸,就是不閉。醫(yī)生對我們說,你們是戰(zhàn)友,幫幫他吧。安天德站在他頭前給他摸,摸了很久,好像越摸他睜得越有力,眼球朝上盯著他。這時安天德臉發(fā)白,手發(fā)抖,腿發(fā)軟,慢慢蹲了下去,對我說老田你試試。我又給他摸,也是一樣,兩眼向上盯著我,他的口腔有點出血,醫(yī)生用紗布給堵住,我的精神快到極限了,我的大腦一下閃出了個詞來,“目光如炬。”他盯著我,我看著他,好像是問我為什么沒把也救出來,我的精神一下就崩潰了。醫(yī)生見這樣,拿白布把他蓋上,揮揮手讓我們走,明天早來。

我們到兵站,大家都沒語言,打開被包鉆了進去。整個事故的過程,在我眼前像電影一樣,不知過了多少遍。也不知什么時候了,天好像還沒亮,倪助理把我們都叫起來了,摸了一把臉,我們就出發(fā),到醫(yī)院接上他,送到烈士陵園安葬了。我想他肯定沒閉眼,這是最讓人心痛和淚奔的了。

五十年過去了,伍保戰(zhàn)友為國防建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年輕一生的最后閃光點是不能遺忘的。

僅以此文紀念伍保同志犧牲五十周年。

鐘伍保同志,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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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田大興:湖北巴東人,1970年12月入伍,1985年2月轉業(yè)回原籍。1970.12 -1973.12在汽車13團四營十連服役,1974.1—1978.5在8091工指汽車獨二營一連服役,1978.6-1985.2在成都汽車庫服役,現(xiàn)退休。

作者:田大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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