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青年報(bào)
跽坐玉人 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
形容一個人衣襟整齊，嚴(yán)肅、恭敬，端端正正地坐著時，我們常用到一個成語——正襟危坐。
“正襟”，指拉一拉衣襟使其端正。今天穿西裝的人經(jīng)常會做這個動作。然而提起“危坐”，到底應(yīng)該如何坐呢？相信很多人并不太了解。
在商周時期的宗廟遺址中，考古學(xué)家發(fā)現(xiàn)大量竹席殘片。這些泛黃的經(jīng)緯交織物，見證著先民席地而坐與“席不正不坐”的講究。
《儀禮》記載的“席南向北向，以西方為上”，將簡單的坐席鋪陳上升為空間秩序的象征。周天子朝會時，三公九卿按爵位高低分坐絲席、蒲席、草席等不同材質(zhì)的席子，席地而坐。而且席子的層數(shù)也有區(qū)別——“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 ，大夫再重?！?可見席的層數(shù)越多地位就越高。
這個時期最典型的坐姿是“跽”：雙膝并攏跪地，臀部輕觸腳跟，腰桿如松般挺直。甲骨文中的“坐”字，正是兩個跪坐人形的側(cè)寫，也就是指屁股坐在腳后跟上，身體向后而兩膝向前。采用這種坐姿，因?yàn)樯眢w向后的緣故，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兩膝。正如《儀禮·士相見禮》中描述的那樣：“坐則視膝?！?/p>
這種坐姿雖然很舒服，但時間久了，膝蓋會受不了。周公輔政時，曾連續(xù)三日坐著處理政務(wù)，起身時雙腿麻木無法行走，侍從攙扶時發(fā)現(xiàn)他膝蓋處的衣物已磨出破洞。這種近乎嚴(yán)苛的坐姿要求，實(shí)則是禮制文明的具象化表達(dá)。
跽坐又叫危坐，東漢學(xué)者劉熙所著《釋名·釋姿容》中解釋說：“跪，危也。兩膝隱地，體危阻也?！?/p>
這里的“?！辈⒉皇俏ｋU(xiǎn)的意思，而是取《說文解字》“危，在高而懼也”的敬畏感。也就是端端正正，表示恭敬之意。所謂的“危坐”，指的就是這種坐姿。
除了危坐，還有一種坐姿要求更為嚴(yán)格。這種坐姿要求雙膝打開與肩同寬，臀部完全離開腳跟，僅以小腿和腳背支撐身體，卻要求脊背挺直如尺。
朱熹解釋說：“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因跪而益致其恭?！币簿褪莾上ブ?，臀部抬起，伸直腰股，以示尊敬。
這種坐姿因?yàn)樯眢w挺直的緣故，人看不到自己的兩膝，又稱“長跪”?！伴L跪”的“長”并不是指跪了很長時間，而是形容伸直腰股，上身好像加長了一樣。
《史記·日者列傳》載，西漢時，宋忠任中大夫，賈誼任博士，有一次二人游于卜肆，即占卜的鋪?zhàn)樱牫怂抉R季主侃侃而談，“分別天地之終始，日月星辰之紀(jì)，差次仁義之際，列吉兇之符，語數(shù)千言，莫不順理”。
緊接著，司馬遷生動地寫道：“宋忠、賈誼瞿然而悟，獵纓正襟危坐?！薄矮C纓”指用手把冠纓收攬捋齊，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聆聽司馬季主的教誨。
當(dāng)文人士大夫們開始倚靠幾案減輕跪坐壓力時，“危坐”逐漸從日常規(guī)范升華為精神象征。
唐宋以后，隨著高足家具時代的來臨，大家的日常坐姿開始接近我們今天的坐姿。但在科舉考場中，士子們?nèi)员３种Ｗ鹁淼膫鹘y(tǒng)。
北宋大儒程頤在國子監(jiān)講學(xué)時，有學(xué)生因酷暑箕踞，他立即停止授課：“禮儀如堤防，一處潰則百處崩?！笨梢娢Ｗ枪糯R分子的精神堤壩。
箕踞，又稱箕坐，是與危坐相對的一種隨便和不恭敬的坐姿。其坐姿為兩腿分開平伸，臀部坐在地上，腿與上半身成直角，形似簸箕。
在古人看來，箕坐是一種極不尊重的坐姿?！墩撜Z·憲問》中記載：孔子的朋友原壤，就因隨意的箕坐而被孔子怒罵?？鬃诱f他從小就不知道禮數(shù)，長大后也是無用的人?？梢姰?dāng)時的人對箕踞坐姿的反感了。
《史記》中記載的“荊軻刺秦王”一段中，荊軻刺殺未遂“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就表現(xiàn)出了荊軻對秦王的傲慢和蔑視。還有《史記·田叔列傳》中記載：漢高祖劉邦接見酈食其時“箕踞洗足”，看似市井豪氣，實(shí)則是新生政權(quán)對前朝禮制的不屑。
今天，我們所說的正襟危坐，并不像古人那般，僅僅是指端正地坐著，給人以文雅、穩(wěn)重、嚴(yán)肅、自然大方的美感。
但作為一種舉止，坐有著美與丑、優(yōu)雅與粗俗之分，因此在正式場合或與尊長相坐，應(yīng)該要講究坐姿，以表示對別人的尊重。
畢竟那挺直的脊梁里，是文明基因的記憶，也是一個民族永不彎曲的文化風(fēng)骨。
文/馬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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