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明世宗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七月,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進士,王陽明心學(xué)的得意弟子:行人司司正薛侃向皇帝上奏,建議從宗室之中選一賢王,入京作為守城王。等陛下日后有了太子,再讓守城王返回封國。
在薛侃看來,宣宗年代的襄王朱瞻墡、英宗年代的郕王朱祁鈺,都在皇帝出征甚至遭逢變故之時,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這么一項好的制度,被當年的“逆瑾”,也就是深受武宗朱厚照崇信的太監(jiān)劉瑾所破壞,現(xiàn)在應(yīng)該重新恢復(fù)。
祖宗分封宗室,留親王一人在京司香,俗呼為守城王。有事或為居守,或代行禮,其為國家慮至深遠也。列圣相承,莫之或改。正德初逆瑾懷異,遂并出封。—《明世宗實錄卷一百二十八》

薛侃是不是諷刺世宗朱厚熜生不出兒子,我們暫且不論。但是文官們顛倒黑白的本事,真的是令人嘆為觀止。正德初年還在京師的親王,是武宗和世宗的叔父:榮王朱祐樞,但他到底是不容于劉瑾,還是被文官們趕走呢?我們今天就來聊一聊。
艱難的就藩之路
朱祐樞,生于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十二月十七日,憲宗朱見深第十三子,生母端妃潘氏。潘氏本身并不出挑,只是在憲宗臨終之前才被冊封為端妃,評價也不過是“氣質(zhì)粹和,性資淑令”而已。
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八月,憲宗駕崩,遺詔皇太子朱祐樘繼位,即孝宗。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七月,年僅七歲的朱祐樞就行了冠禮,隨即在八月被冊封為榮王,封國湖廣常德府。

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十三歲的朱祐樞離開皇宮出居諸王府,為就藩做準備。弘治十四年(公元1501年)二月十二日,是榮王成婚的日子,王妃劉氏:東城兵馬指揮劉洪之女。然而這個時間點,先是撞上了庶母麗妃章氏的去世,又碰上了朝廷“春祈”祭祀土神的活動,算得上是一波三折。
戊子,禮部以憲廟麗妃章氏發(fā)引在初十日,榮王妃行納徵發(fā)冊禮在十二日,是二日俱在春祈禁屠宰日內(nèi)??职l(fā)引辦祭、婚禮辦宴于屠宰禁例有礙,請賜裁處。上命辦祭、辦宴日免禁屠宰,余日仍禁之?!睹餍⒆趯嶄浘硪话倨呤弧?br/>
一般來說,親王婚后就要準備就藩。我們來看看榮王殿下幾位兄長的就藩年齡:興王朱祐杬(十九歲)、岐王朱祐棆(十八歲)、益王朱祐檳(十七歲)、衡王朱祐楎(二十歲)、雍王朱祐橒(十九歲)、壽王朱祐榰(十八歲)、汝王朱祐梈(十八歲)、涇王朱祐橓(十八歲)。
- 就藩計劃第一回
根據(jù)兄長們的就藩年齡推算,到了弘治十六年(公元1503年)的時候,十九歲的朱祐樞也應(yīng)該收拾行囊,準備前往常德的榮王府就藩。為此孝宗吩咐榮王的一萬石歲祿,由常德府給白米五千石,湖廣其余各府給粳米五千石,隨榮王之國的官軍人等則預(yù)給俸糧六月。

此前榮王成婚之時碰上庶母去世,準備就藩前更是連逢三喪:姐夫仁和公主駙馬齊世美、庶祖母英廟充妃余氏以及弟弟申王朱祐楷。也許是負負得正的緣故,臨行之前朱祐樞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喜事:王妃劉氏懷孕了。
對于朱祐樞這樣的首封親王來說,子嗣問題是頭等大事。因為已經(jīng)就藩的岐王朱祐棆,尚未就藩的申王朱祐楷,都因為無嗣而除國。為了確保王妃能夠順利生產(chǎn),朱祐樞向兄長孝宗提出目前“難于啟行”。
朝野上下聞訊之后一片嘩然,文官們認為“舟行平流,無異家居”,榮王應(yīng)該按時就藩,以免勞民傷財。不過孝宗還是站在了弟弟這一邊,下旨讓榮王明年二月再擇日起程。
下禮部議,謂親之國輜重甚多,一舉動間勞費甚大,今已二次起運。自京師至常德府,不下六千里。有司一切供應(yīng),與夫朝謂席殿之數(shù),俱為備日久。而舟行平流,無異家居。若欲改擇日期,未免前功盡棄,重為勞貴。上允王奏,命待明年二月?lián)袢掌鸪??!睹餍⒆趯嶄浘矶俣?br/>

- 就藩計劃第二回
轉(zhuǎn)眼就到了次年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二月,此時朱祐樞的嫡長子朱厚爋也已經(jīng)出生,榮王也可以放心就藩。然而就在這個月,孝宗和榮王的親祖母:圣慈仁壽太皇太后周氏病危,就藩計劃被迫再度推遲。
三月初一日,太皇太后駕崩。榮王身為唯一的在京親王,自然不能缺席大行太皇太后的葬禮。在太皇太后梓宮發(fā)引的前一日,榮王要陪孝宗“告辭幾筵”。發(fā)引日當天,梓宮從午門離宮之時,榮王要哭行朝祖禮。四月二十二日太皇太后神主回宮,榮王還要衰服與孝宗皇帝及皇太子,一起在午門內(nèi)迎接。
榮王跪奉神帛,興,仍由廟街左門出至輿前,以神帛安奉訖。禮官跪奏請靈駕進發(fā),榮王仍衰服隨行。梓宮由承天門、大明門中門出,榮王還。—《明孝宗實錄卷二百十》

一套流程結(jié)束,孝宗這才松了一口氣,將弟弟的就藩時間定在了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六月。換句話說,榮王在京參與完祖母的小祥(去世一周年)祭祀之后,才會啟程前往常德府。
- 就藩計劃第三回
然而什么叫好事多磨,我們看一看榮王就知道。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五月初七日,孝宗皇帝駕崩,遺詔皇太子朱厚照繼位,即武宗。
到了六月份,官員們小心翼翼地問新天子:榮王殿下是否需要按時就藩?兄長崩逝,不讓已經(jīng)就藩的親王來奔喪算是慣例。但是把尚在京師的親王打發(fā)去封國,未免有違大明以孝治國的宗旨。所以武宗和兵部觀點一致,讓榮王再等一年吧。
戊午,榮王當之國,兵部議以梓宮在殯,王哀疚未忍遽離。且緣道災(zāi)傷,不堪供億。上命來年六月議之?!睹魑渥趯嶄浘矶?br/>

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葬禮流程差不多,朱祐樞身為親王,也要哭送梓宮離宮并行朝祖禮。然而此時榮王殿下內(nèi)心極為崩潰,一心只想著躺平,當即“以疾奏免”,也就是老子病了,你們愛找誰找誰。大侄子武宗也很無奈,只能表態(tài):“朕自行”。
- 就藩計劃第四回
一年之期很快過去,到了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六月,眼瞅著武宗皇帝活得好好的,宮中的太皇太后、皇太后也一個個身體倍棒,榮王殿下趕緊上奏要求就藩。兵部開會一討論,認為可以在今年秋天啟程。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皇帝陛下本人跳出來,要求叔父再留一年。據(jù)內(nèi)閣首輔劉健從路邊社得到的小道消息,皇帝想讓榮王代行拜廟之禮,然后自己出去游山玩水。這下子朝野輿論嘩然,劉健憤而上疏,結(jié)果皇帝卻給他來個留中不報,也就是已讀不回,主打一個拖字訣。
大學(xué)士劉健等言:“王自弘治十七年已奉孝宗皇帝欽命之國,彼因王妃臨蓐留待次年。后兩遭大喪,延至三年之上。今若無故再留,于情于禮皆有未安。況聞朝廷留王,為欲代行拜廟之禮。夫天子所敬,莫大于祖宗。常遣親王代拜,尤不可聞之天下。臣等再三籌度,事體非輕。乞敕兵部會多官詳議以請而裁決之,庶為允當。”不報?!睹魑渥趯嶄浘硎摹?br/>

如果說之前王妃臨盆之時,榮王殿下確實想待在京師。然而兩遭大喪,被迫逗留數(shù)年之后,朱祐樞的就藩之心已經(jīng)極為迫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錢。
榮王在京師的這幾年,歲祿標準是三千石,而非就藩以后的一萬石。一來二去,已經(jīng)損失了兩萬多石。更為肉痛的是,王府的隨侍官校,早在弘治十六年(公元1503年)就已經(jīng)先行趕到常德府準備迎接親王就藩。這些人的吃住開銷,按朱祐樞的說法:“其衣與食皆仰給于臣”,這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在榮王看來,既然大侄子你不想放我走,那是不是多少要有點表示?經(jīng)過一番極限拉扯,武宗最后同意加祿米一千石,即每年四千石,聊勝于無吧。
- 就藩計劃第五回
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能塞牙,這話放在榮王身上一點都不過分。

到了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四月,湖廣守臣奏報:“榮王府第滲漏坍塌”。武宗皇帝差點樂得合不攏嘴,這不是瞌睡有人遞枕頭么?
當時太監(jiān)梁文帶著人在衡州府(今湖南衡陽)督修雍王府,因為雍王朱祐橒在三個月前突然去世,正不知道接下來該干啥。于是武宗派人通知梁文,別回京師了,即刻去常德府,把榮王府給朕好好修一修。至于榮王殿下,王府沒修完之前,您老人家還是待在北京吧。
甲午,湖廣榮王府第滲漏坍塌,守臣奏請修葺。時太監(jiān)梁文,郎中張謐方率人匠在衡州修蓋雍王府第。以王薨停工,遂留董其事。—《明武宗實錄卷二十五》
- 就藩計劃第六回
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二月,生怕大侄子到期再出幺蛾子,榮王早早地就奏請就藩,這件事連史官也看不下去,在《實錄》中記了一筆:“先是榮王屢請之國不果”。
好在這次皇帝終于正常了一回,讓欽天監(jiān)給算了個日子,把時間定在了當年七月。榮王隨即上奏,表示自己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歲祿又這么少,府中“用度缺乏”,大侄子你看著辦。武宗大筆一揮,賜叔父常德府香爐洲等處莊田六百三十余頃(六萬三千余畝)。

七月二十二日,榮王殿下在早朝之后,到奉天門陛辭。五年了,終于能去封國就藩,朱祐樞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戊午,榮王之國。是日,上御奉天門早朝畢,退寶座后。王冕服至御前,行五拜禮。上賜王酒,送至門東階,王叩頭而下。上目送至午門,王叩頭闔,上還宮?!睹魑渥趯嶄浘硭氖?br/>
結(jié)語:也許是為了發(fā)泄多年滯留在京的怒氣,榮王一路南下之時“綁縛官吏、需索財物、夾帶私鹽、沮滯客商”,所過之處雞飛狗跳,只留下一地雞毛。武宗也不在意,雖然降敕戒諭,但卻把主要責(zé)任都歸在了隨行的王府官員頭上。
回到本文開頭,文官們說榮王被迫就藩,是劉瑾違反祖制,什么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文人的一支筆,顛倒黑白最拿手,千萬不能讓話語權(quán)落在他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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