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盛夏,華北的天空被戰(zhàn)爭的烏云重重遮蔽。七七事變的槍聲,好似一道晴天霹靂,剎那間打破了這片土地暫時的平靜。當(dāng)時,山西朔縣,這座雁門關(guān)外的古老縣城,民眾們還沉浸在秋收帶來的愉悅之中,絲毫未曾察覺,厄運(yùn)正悄然降臨。晉綏軍如潮水般向南潰退,僅留下一個連的兵力,孤零零地守在城頭。一時間,縣城里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傳言,日軍的裝甲車隊正碾碎晉北的黃土路,揚(yáng)塵逼近;有人稱,大同城頭已升起了日本軍旗。南城墻根賣豆腐的老張頭,每日都會蹲在城門洞下,抽著旱煙,望著官道上如潮水般逃難的人群,不住地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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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夜晚的風(fēng)中開始彌漫著硝煙的氣息。27 日深夜,居住在南城墻根的16歲少年徐寶,被尿意憋醒。就在這時,東北方向傳來沉悶的轟鳴,好似滾滾雷聲。徐寶當(dāng)時并不知曉,那是日軍的山炮在猛烈轟炸平魯城墻。天剛蒙蒙亮,整個縣城就如同被捅開的馬蜂窩,陷入一片混亂,大街小巷擠滿了背著包袱、神色驚慌的逃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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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老少三十多口人,擠在院子的山藥窖里,大氣都不敢出,清晰地聽到頭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那是守城的晉綏軍在翻墻逃跑。上午十點鐘左右,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窖頂?shù)耐馏袈?。后來才知道,是日軍的坦克撞開了城門。
晌午,烈日高懸,毒熱的陽光炙烤著南城根。徐家院子里的看門大黃狗,突然狂吠不止。窖口透進(jìn)的光線,被一個黑影瞬間擋住,窖里的所有人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緊接著,日軍烏黑的槍管伸了進(jìn)來,隨后是沾滿黃泥的皮靴。男人們被驅(qū)趕著趕到院子里,被迫跪成一片。徐寶驚恐地看到,堂屋窗欞上濺滿了鮮血,他二嬸養(yǎng)了八年的花貍貓,被鋒利的刺刀釘在門板上。姓尉的老漢,四個兒子連同女婿,被麻繩緊緊捆在一起,最小的孩子才十四歲,褲襠被嚇得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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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巷的槐樹下,幾百人被鐵絲殘忍地勒著脖子,串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徐寶的棉襖領(lǐng)子深深勒進(jìn)肉里,他能清晰地聞到前面人后頸散發(fā)的汗酸味,混雜著刺鼻的血腥味。一位身穿長衫的教書先生,試圖扯斷鐵絲,卻立刻被刺刀捅穿了腮幫子。血沫如雨點般噴到徐寶臉上,隊伍像一條垂死的長蛇,拖著長長的血跡,蜿蜒著向南門移動。沿途的土墻上,到處是用刺刀刻下的日文,歪歪扭扭,如同蜈蚣爬過的痕跡。
南門外的打谷場,平日里曬滿了金黃的黍子,一片豐收的場景??纱藭r,這里卻跪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徐寶根本數(shù)不清有多少挺機(jī)槍正對著他們。只記得太陽漸漸西斜,刺刀開始有節(jié)奏地閃爍。每一聲尖銳的口令響起,就有一排人像割麥子般紛紛倒下。輪到徐寶這串人時,護(hù)城壕已經(jīng)被尸體填成了一座人肉斜坡。徐寶被一腳踹跪在壕沿上,后腰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第一刀扎偏了,僅僅刺穿棉襖,擦著肋骨劃過。第二刀狠狠戳進(jìn)肩胛骨時,他聽見身旁的侄兒發(fā)出一聲悶哼。當(dāng)?shù)谌稛o情地捅進(jìn)后心時,徐寶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早上窖里沒吃完的半塊莜面窩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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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死人堆里突然有了動靜。徐增壽的呻吟聲,如同一根尖銳的針,將徐寶從昏迷中刺醒。兩人從堆積如山的尸體下往外爬,手指摳進(jìn)血泥里,仿佛能攥出水來。護(hù)城壕拐彎處茂密的蒿草,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咬斷鐵絲時,滿嘴都是令人作嘔的銹味。等他們逃到城墻豁口,回頭望去,南門方向燃起的熊熊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日軍正用谷草焚燒尸體,刺鼻的焦味順著北風(fēng),飄出了十里之外。
兩個多月后,叔侄倆一瘸一拐地摸回朔縣城。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野狗正瘋狂地啃食街邊的白骨。徐家那條巷子的墻根下,人頭密密麻麻,比鵝卵石還要多。他侄女投井的那口老窖,水面上漂浮著一件碎花小襖——那是她抱著周歲女兒跳下去時留下的最后遺物。城隍廟前的旗桿上,至今還掛著半截被野狗啃剩的人腿,褲腳上繡著的“平安”二字,依舊清晰可辨。直到臘月,護(hù)城壕的冰面下,還能看到凍在血泥里的銀鐲子,那是某個新媳婦對美好生活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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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后的秋天,當(dāng)日本軍旗被從城門樓扯下時,劫后余生的人們開始前往壕溝里收集親人的遺骨。然而,那些被燒成焦炭的,被野狗撕得粉碎的,早已無法分辨誰是誰。徐寶常常蹲在當(dāng)年的慘案發(fā)生地,久久發(fā)呆。風(fēng)掠過蒿草的聲音,在他聽來,依舊像那天人們凄慘的呼喊聲。直到2005年,省里派人前來調(diào)查,老人顫抖著雙手,解開衣襟——后背上的三處刀疤,宛如三條蜈蚣,成為那段慘痛歷史永遠(yuǎn)的見證 。
參考資料:
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編:《日本侵晉實錄》,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第397-3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