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有一天，我的孫子問我：“爺爺你是英雄嗎？”我回答：“不，我只是和英雄一起戰(zhàn)斗過?！?/p>
——美國影片《兄弟連》
張愛萍與彭雪楓初次搭檔，同生共死過雪山
張愛萍和彭雪楓的第一次合作是在紅軍過了大渡河之后。
此前張愛萍在紅三軍團11團當政委，當時紅11團的政治部主任是王平（開國上將），他們合作得非常愉快。
而彭雪楓是紅三軍團13團的團長。
紅軍過了大渡河之后，組織決定把彭雪楓調到紅13團，讓張愛萍去跟彭雪楓做搭檔。
張愛萍接到這個任命后并不高興，因為他此前就聽說過彭雪楓，認為“這個家伙英雄主義得厲害”。
推托了幾次之后，彭老總（時任三軍團長）發(fā)了火，把張愛萍兇了一頓，于是張愛萍不敢再推，怏怏地收拾行李去了紅13團報到。
軍事主官和政委是一個部隊的核心和靈魂，他們的性格脾氣如果不搭，合作起來肯定不會愉快，這一點可以參考李云龍和趙剛。
而當時大家公認的幾個“難合作”的將領，彭軍團長是一個，林軍團長是一個，劉亞樓算一個，彭雪楓也算是一個，甚至張愛萍也算一個。
晚年張愛萍
彭雪楓和張愛萍雖然看起來都很溫文儒雅，上馬能扛槍打仗，下馬能提筆寫文，而且文采斐然，但是他們的脾氣都很剛直暴躁，寧折不彎，桀驁不馴。這兩個“暴脾氣”的將軍碰到一起，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這一年張愛萍25歲，彭雪楓28歲。
紅軍過了大渡河，就進入了藏民區(qū)。前面的路全是雪山草地，蔣介石地上的追兵都停了，他認為紅軍前途渺茫，不是餓死也得凍死。
張愛萍后來回憶說，他的騾子在經過泡桐崗的時候跌下去摔死了，自己在翻過四座雪山后，就感覺一點力氣也沒有，走不動了。
看見張愛萍在不停地喘氣，彭雪楓問：“你生病了？這頭騾子給你騎。”
這已經是全團最后的一頭騾子了，張愛萍堅持不騎，兩人你推我讓，最后決定誰也不騎，把騾子讓給了傷員。
沿途戰(zhàn)友們的尸體一具一具地橫在地上，尤其是在宿營地附近。很多人睡了一覺就醒不過來了。而后來的戰(zhàn)友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們的尸體挪開，然后繼續(xù)睡在那里……
紅軍翻越雪山
他們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山叫夢筆山，很多戰(zhàn)士都倒在了這最后的難關面前，張愛萍一路看著戰(zhàn)友們的尸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又有什么辦法呢？張愛萍救不了他們，只能把他們留下的槍帶走。
彭雪楓先到的山頂，他在頂上等了半天張愛萍才來，見到張愛萍一個人挑了十來條槍，彭雪楓就沖他喊：“我說，你老兄挑這么多槍給誰用?。俊?/strong>
一語驚醒夢中人！戰(zhàn)士損失了那么多，留著這些槍給誰用？張愛萍氣得一下子把這些槍全扔進了山谷里……
再次搭檔，兩人各奔東西
經歷了這段同生共死的征程后，紅軍最終成功到達了陜北。
張愛萍和彭雪楓被安排進紅軍大學學習，但剛入學一個月，彭雪楓就消失不見了，走之前他只跟張愛萍打了個招呼，至于自己去哪里，組織有規(guī)定不能說。
后來張愛萍才知道，他被組織秘密安排去了山西，在閻錫山的部隊里負責統(tǒng)戰(zhàn)工作，還一度去過北平、天津、濟南等地搞統(tǒng)戰(zhàn)。
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彭雪楓擔任八路軍駐晉辦事處處長。38年2月，彭雪楓又遵照中央的指示，帶著部隊去了豫東發(fā)展，擔任河南省委軍事部部長一職。
彭雪楓與夫人林穎
而張愛萍從紅大畢業(yè)后，毛主席當面交給他一個任務：
“北平戰(zhàn)事已開，下一個就是上海。上海淪陷后，你要負責組織起滬寧杭一帶的敵后游擊隊，在郊區(qū)一帶與日軍進行游擊戰(zhàn)?！?/strong>
張愛萍得令而去，但不久后武漢來了指示，讓他撤出上海，立刻回武漢述職——當時王明等人對敵后游擊戰(zhàn)的重要性認識不足。張愛萍無奈只得轉入武漢八路軍辦事處。
不久后，河南信陽一個叫李應權的團總找到了八路軍辦事處，他帶來了很重要的信息：河南一帶都有許多流散的地方武裝，希望八路軍能派人去幫他們一把，去組織隊伍。
組織隨即就把張愛萍派到了河南考察，他很快就在河南拉起了一支“新四軍挺進縱隊”。
然而，就在張愛萍事業(yè)剛要有起色的時候，長江局又來電了：命張愛萍速去豫東執(zhí)行新的任務。
原來，彭雪楓得知張愛萍也來了河南，就向組織提出讓張愛萍來幫自己。
張愛萍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部隊和地盤，立住了腳，卻被安排過來給彭雪楓當助手，他心里實在不愿意。但彭雪楓是和他同生共死的老戰(zhàn)友，他這么看得起自己，點名要自己來，張愛萍又怎么拒絕？
1939年5月，豫皖蘇根據地召開了第一次會議，但是這個會議開得并不順利，甚至可以說火藥味十足。
之所以如此，最主要原因是張愛萍和彭雪楓對部隊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有不同的意見：張愛萍認為部隊應該向東發(fā)展，彭雪楓認為應該向西發(fā)展。
張愛萍認為，東邊雖然已經淪為了敵占區(qū)，但日軍只能掌控大城市，無力掌管廣大的農村，國民黨的部隊也尚未進入這里，我們搶先一步，占得先機。而且東邊地形復雜，各種港灣湖汊交錯，樹林稠密，不利于敵人大規(guī)模行動，但利于我們游擊。
彭雪楓認為，向西進入伏牛山一帶，可以連通晉冀魯豫和鄂豫皖這兩大根據地，對我們控制中原意義重大。日軍一旦南下，我們便可尾隨其后，趁機占據河南。得中原者得天下，這個想法可謂氣魄雄偉，前景遠大。
雙方的觀點都有各自的合理性，大家吵了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張愛萍提出：我可以先去路東，為大部隊做點偵查工作。
剛重逢沒多久就要分開了嗎？是路東還是路西？此事關系到這支5000人的部隊未來的命運，彭雪楓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但仿佛上天相助，這時正好來了一位地下黨同志，他介紹了路東的實際情況：敵人在那里實力薄弱，據點很少，發(fā)展前景確實很大。
儒雅的彭雪楓將軍
經過研究決定，彭雪楓帶著大部隊向西發(fā)展，張愛萍獨自向東為部隊偵查情況。這兩位老戰(zhàn)友剛重聚沒多久，又要分離了。
臨行前，彭雪楓對張愛萍說：“老兄，你看看你的鞋都破成什么樣子了？”他吩咐供給處趕緊給張愛萍找一雙新鞋。
戰(zhàn)爭年代，沒有依依話別，這簡單的幾句話就算是再見了。
張愛萍只身深入敵后，開創(chuàng)路東局面！
1939年夏，29歲的張愛萍僅帶著2個人，一路穿過日軍封鎖線，進入了皖東北的敵后地帶。
當時張愛萍雖然頭頂著八路軍115師政治部副主任，八路軍駐武漢高級參謀、中原局鄂皖蘇省委書記這三個響亮的頭銜，但本質上就是個“光桿司令”，既沒有槍，更沒有人。
但好在畢竟還有這些頭銜，讓他能夠四處活動。當時國民黨的一些殘余地方部隊也在皖東北，山東八路軍也正在不斷往皖東北試探。
他到宿縣后去見了附近某縣的一位縣長，縣長得知張愛萍的身份，立刻就吩咐張羅了一頓晚宴。
青年張愛萍
誰知飯吃到一半，外面槍聲大作，有人通報是日軍來了，這位縣長連招呼都忘了打，帶著部隊就跑了。
有人聞槍聲而逃，也有人聞槍聲而來，這個人就是八路軍115師蘇魯豫支隊的營長梁興初（開國中將，萬歲軍軍長）。
原來，山東的八路軍也早就盯上了皖東北，他們不斷派小股部隊在這里偵查，雙方一碰頭，張愛萍還是他們的政治部副主任。張愛萍這才在皖東北有了一點幫手。
在此后的幾個月里，張愛萍四處召集散落在敵后的民間武裝，他們大都是由愛國群眾自發(fā)組織起來的，只是缺乏一個統(tǒng)一的組織和領導。
睢寧救國團、沐陽自衛(wèi)隊、銅山游擊隊、邳縣義勇軍……群眾們的愛國熱情如此之高，國民黨卻想都沒想到要把他們組織起來，張愛萍當仁不讓，迅速把他們拉到了自己的麾下。
這支“烏合之眾”、這個“草臺班子”就成了張愛萍在皖東北的主力！
張愛萍后來回憶說，自己一生中，最艱苦的時期并不是長征期間，也不是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時候，而是在皖東北發(fā)展根據地的那幾年。
華中局書記曾去九旅視察工作，看到九旅的情況后，他對張愛萍和戰(zhàn)士們說：“我一路走來，所見到的最艱苦的部隊就是9旅，你們6月穿棉衣，12月穿單衣，寧可餓肚子，也不拿老百姓的東西……”
但是，在這么艱難的日子里，張愛萍堅持下來了，他不僅拉起了部隊，還把皖東北根據地擴大到了5個縣16個區(qū)！
不久后，中央認為新四軍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應該為向東進入華中，并派出黃克誠的344旅南下支援，張愛萍的部隊被編入黃克誠的隊伍。
這支部隊就是后來著名的新四軍第3師，黃克誠為師長，張愛萍為副師長。
彭雪楓壯烈犧牲，毛主席痛惜不已：小小八里莊，竟損我一員大將！
張愛萍在路東搞得有聲有色，彭雪楓在路西也干得風生水起。
1941年1月底，日軍發(fā)起了豫南戰(zhàn)役，他們集結了2萬多人，分三路發(fā)起了進攻，意圖一口吃掉在平漢路以東的國軍湯恩伯部和李仙洲部。
令人慨嘆的是，國軍15萬人馬竟不能一戰(zhàn)，扔下豫東和蘇北大片土地倉皇而逃！
對于彭雪楓來說，他終于等來了自己多年前預言的那個戰(zhàn)局：日軍南下進攻平漢線，國軍潰逃，他可以發(fā)展河南這個廣大的淪陷區(qū)，然后再連通晉冀魯豫和鄂豫皖，經略中原！
彭雪楓下令四師（彭雪楓時任新四軍4師師長）一路挺進，迅速控制了大量的淪陷區(qū)，并積極開展敵后游擊戰(zhàn)，把四師的地盤一下子擴大了一倍有余。
彭雪楓將軍
然而，非常吊詭的是，此時的日軍突然停止了對國軍的進攻，放棄了他們籌劃已久的、聲勢浩大的豫南戰(zhàn)役。
日軍回縮后，潰逃的湯恩伯部也立馬掉頭，回師河南。四師瞬間就陷入了日軍和國軍的合力圍剿之中！
在彭雪楓的指揮下，4師進行了長達3個月的“路西反頑戰(zhàn)役”，將士們浴血死戰(zhàn)，最終才把部隊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下帶了出來。
張愛萍將軍之子張勝（曾任總參謀部作戰(zhàn)部戰(zhàn)役局局長）后來回憶此事時，對國軍和日軍這種“天衣無縫的配合”提出過質疑，這到底是單純的巧合還是用心的陰謀？當然，這個問題究竟如何還要留待史學家考證。
在彭雪楓血戰(zhàn)路西的時候，華中局電令張愛萍率領部隊掩護彭雪楓進入皖東北，張愛萍在津浦路一線布置了2個旅的兵力，全力接應彭雪楓。
見面后，彭雪楓對張愛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逃難逃到你這里來了?！?/strong>
張愛萍安慰他：“你這是什么話，當初不是說好了，我到皖東北就是來給你建設后方根據地的嘛！你不要多想，這里就是你的地方！”
《國家榮光》講述彭雪楓故事
張愛萍后來回憶說：“彭雪楓這個人真厲害！在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他對我說，路西失于我手，一定還要復于我手。他真厲害！”
在路西反頑戰(zhàn)役中，彭雪楓吃了沒有騎兵的虧，被馬彪的騎兵師一路追趕，回來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自己的騎兵。
為了打回路西，彭雪楓臥薪嘗膽、秣馬厲兵了3年，他一定要一雪前恥，收復路西。
1944年8月，彭雪楓率部西征，準備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然而，在經過八里莊時，他被一顆流彈擊穿中心臟，永遠地倒下了。
毛主席得知這一消息后，扼腕嘆息道：“小小八里莊，竟損我一員大將！”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張愛萍說：“彭雪楓犧牲在了打回路西的路上，他真是一條漢子！”
彭雪楓之墓
由于彭雪楓在4師的影響很大，為了不影響軍心，華中局決定暫時不公布這一情況。當時彭雪楓的妻子林穎已經懷孕，張愛萍為了確保彭雪楓唯一的兒子能順利誕生，還以彭雪楓的名義給林穎發(fā)去了幾封報平安的電報。
直到45年2月，林穎才知道丈夫犧牲的消息。此時孩子已經出生，林穎給他起名叫彭小楓。
彭雪楓逝世后，張愛萍被調到4師接替彭雪楓的職務。
在彭雪楓的追悼會上，張愛萍手書一副對聯(lián)以告誡4師全體官兵勿忘彭雪楓之死：
恨賊寇殺死吾戰(zhàn)友；率全師誓為爾報仇！
彭小楓上將：我能有今天，多虧了愛萍叔叔
對于這位老戰(zhàn)友留下來的獨子，張愛萍一直關愛有加，有時候甚至超過了自己的親兒子。
1960年，彭小楓考入了著名的哈工大，當時哈工大最時髦的專業(yè)就是導彈專業(yè)，張愛萍的兒子和彭小楓都想轉到這個專業(yè)去，但由于名額有限，他們只有一人能去。
張愛萍指著自己的兒子說：“我可以替小楓說幾句話，但你不行?！?/strong>
看著兒子一臉委屈，張愛萍說：“因為小楓是彭雪楓的兒子，你懂嗎？”
彭小楓將軍后來成為了中國戰(zhàn)略火箭部隊的政委，他回憶起此事時曾感慨地說：“我能有今天，多虧了愛萍叔叔?！?/strong>
彭小楓將軍
張愛萍將軍于2003年7月5日病逝，一年后就是彭雪楓將軍犧牲60周年的紀念日。
在紀念日到來之前，張愛萍的夫人吩咐兒子務必要回來參加這個紀念活動，她說：“你爸爸生前，在眾多高級將領中，跟彭雪楓的關系最不一般?！?/strong>
張愛萍將軍晚年回憶起往事時，最常提起的并不是自己打過的那些勝仗，而是那些戰(zhàn)死的戰(zhàn)友們。
他想起了1936年倒在他懷里的鄧萍將軍，當時三軍團在攻打遵義，軍團參謀長鄧萍帶著張愛萍一起去前沿戰(zhàn)地偵查地形，一個警衛(wèi)員跑來報告，暴露了他們的位置，鄧萍被敵人子彈擊中頭部，倒在了張愛萍的懷里。
鄧萍參謀長永遠倒在了張愛萍的懷里
彭總得知消息后在電話里大罵了一頓，最后傷心地說：“革命的路還長，你們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啊！”
他想起了長征路上那些倒下的戰(zhàn)士，他想起了一張張士兵的臉……
他常說：“我是為他們而活著的！”
正是這個信念支撐了張愛萍的大半個人生，讓他無論遇到什么困境都百折不撓，他要讓他犧牲的戰(zhàn)友們死而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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