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溫度紀 謝很好?
不論在何種傳統(tǒng)文化的范疇中,死亡都是一個沉重而嚴肅的話題,與逝者相關的事情也帶著諸多規(guī)矩和禁忌。
間隔著陰陽兩界,難以互通,人們只能一代代遵循祖先傳遞下來的指南,試圖觸碰和鏈接另一個世界中自己愛的人,努力留下一天天逐漸消失的過往,對抗逐漸模糊的記憶。
生命結束是從誕生起就已經(jīng)注定的結局。死亡,是每個人都會面臨的人生課題。這個課題或早或晚,終將到來。
新一代的年輕人,決定早早修好這門功課。他們重新用自己的方式進行死亡的敘事——海葬、樹葬、骨灰晶石等新型的殯葬紀念方式不再小眾,而開始被許多年輕人主動選擇。
我們敬重死亡,所以珍惜生命。希望生命輕盈,所以才不去刻意定義死亡的沉重。在這些故事里,死亡固然哀傷,但對親人的愛,對自己的愛,足以和活著的人一路相伴。
懶得去掃墓,就把老爹帶在身邊
清明節(jié)前,機智韻等著姑媽通知父親的下葬安排,她打算在下葬前打開父親的骨灰盒,取一部分出來做成首飾。
這是機智韻和父親的約定,"誰先去世就拿誰的骨灰做首飾"。但機智韻并不知道骨灰盒的構造,于是她在小紅書上發(fā)筆記問網(wǎng)友怎么打開骨灰盒。
筆記獲得了幾萬點贊和數(shù)千條評論,除了認真答題,更多網(wǎng)友震驚于世間還有這樣的父親以及父女關系,評論區(qū)里對于這種關系的羨慕甚至蓋過了對失去至親之人的惋惜。
機智韻的父親去世于2024年夏天,54歲的他打完幾場游戲之后覺得困就去睡了,"連著2天4場大攻防,打完還分析地圖布置,跟我安排了一頓",之后就再也沒有醒來。姑姑信風水,給父親安排了次年的下葬,在這之前骨灰就存在殯儀館。
回憶起見到父親遺體時的場景,機智韻記得當時腦袋空空,看見父親躺在床上,觸摸他時非常冰冷。
"我從來沒有碰過那么冰冷的物體。"
因為父親是在睡夢中去世,可能沒什么痛苦,與此同時也沒人能及時發(fā)現(xiàn),作為不上班且經(jīng)常熬夜打游戲的"網(wǎng)癮中年",等被發(fā)現(xiàn)還沒起床時身體已經(jīng)僵硬。
相較于死亡的冰冷,機智韻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她會慶幸"還好不是夢幻西游時期的他,不然幫會老板嘎了,我還真收拾不了。"
在機智韻的描述中,這位非傳統(tǒng)父親一輩子沒怎么上過班、日常生活就是打游戲和喂流浪貓、育兒方式是自己闖大禍帶娃闖小禍。

父親救助了十幾只流浪貓,專門租了房子喂養(yǎng)
"小時候他帶我玩煙花,又不敢點,會把打火機扔給我讓我去點;還帶著我和姑媽開車爬接近90度的山路蹚水坑,回來被奶奶罵不知危險,他也只是已讀亂回一句切諾基底盤高。"
生活上父親更像一個大孩子,從小被爺爺奶奶保護得很好,反而在游戲世界里,父親是絕對主導。他能獨當一面,也能運籌帷幄統(tǒng)領全局。甚至因為在游戲中太厲害,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偷偷與自己女兒的賬號"喜結良緣",以絕其他玩家來抱大腿的后患。
"是不是很地獄?有天我一上號天塌了,我怎么成我爹的情侶號了。他還讓我?guī)退竽槨?

游戲里機智韻給父親的角色合影
在常玩的劍網(wǎng)三里,父親的角色是天策。機智韻自己會一些手工,她計劃用父親的骨灰晶石加上一些天策的元素做成首飾,"掛墜或者手串,或者手機鏈包掛都可以,怕掉了我可以多做幾個。"
面對網(wǎng)友提醒到開骨灰盒時要避光、要蓋一塊布、不能哭泣等諸多禁忌,機智韻覺得"我沒有把他的骨灰揚了就算我善,畢竟他還說過要拿我的骨灰拌飯。"
似乎在機智韻與父親的相處中,死亡從來就不是禁忌話題。
"因為我懶得掃墓,有次刷到骨灰可以做鉆戒,我說這挺好,老爹以后你嘎了我就把你做成首飾,省得我還要去給你掃墓。"而父親的回應是"咱倆還不一定是誰走前頭呢。"有次看電影里拍到骨灰像奶粉,父親還打趣道拿機智韻的骨灰拌飯。
父女倆經(jīng)?;ラ_一些"地獄玩笑",機智韻還計劃在父親的墳頭抽卡,"我有個游戲掛件一直刷不到,我爸陰陽過我,說你可以來我墳頭刷,出了給我安排豪華紙扎。"
也許正是父親如此輕盈的人生態(tài)度,帶給了機智韻同樣樂天派的性格。

機智韻父母年輕時
父親去世得很突然,機智韻覺得,如果父親知道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迎來死亡,"他那個樂子人應該會蠻驕傲的吧",畢竟一生都干著自己喜歡的事,沒有什么痛苦就安詳?shù)厝チ恕?/p>
而以后機智韻戴著父親的骨灰飾品被問起時,她也會毫不避諱甚至很驕傲地說一句,"看,這是我老爹!"這份敘事里, 死亡不是終點,父親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媽媽的骨灰變成了鉆石,是她親自挑選的款式
接受采訪時wonnie正踩著動感單車,進行每周四五次的健身訓練。母親離世后,wonnie變得更愛惜自己的身體。
從患癌到離開,母親堅持了七年左右。在wonnie看來,母親生病期間的求生意志非常強,也幾乎從不抱怨,可以說是在可控范圍內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完了一生。
"媽媽好像從來都不會哭,她生病了還會反過來安慰我,整個治療過程中也是很積極的狀態(tài)。"wonnie回憶起唯一一次接到母親說化療很痛的電話,"她說‘我現(xiàn)在好痛啊’。那是我長到二十多歲第一次聽到她的脆弱。"
母親患病的前幾年,wonnie刷到一些骨灰打造紀念品的科普,"我就順帶問了一下我媽這種形式怎么樣,她說蠻好的。"
到母親去世前一兩周,wonnie再次和母親確認骨灰的處理方式。她們決定在火化后留出部分骨灰做成鉆石。這次,母親親自挑選了自己喜歡的鉆石樣式和鑲嵌款式。
感覺自己身體快要撐不住時,母親要求從醫(yī)院回家。在家中提前過了生日,長輩親朋都來看望。她曾說過要死得有尊嚴,"如果我快不行了你們千萬不要把我送進ICU。"
事實上wonnie的母親非但走得有尊嚴,她甚至將自己的死亡安排得井井有條。
"媽媽走的時候身上穿的衣服她都有提前買好檢查好,包括現(xiàn)在我們家祭祀擺放的供品也是她自己決定的,她當時讓我拿紙筆記下來,然后每年我們都是按照那張表去放供品。"
帶病生活的這七年,母親與病魔抗爭的堅韌和面對死亡的坦然,都給了wonnie很多力量。
母親火化的時候很多親友都在場,遺體火化完推出來會有一些比較大的遺骨需要敲碎,留存做鉆石的骨灰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提取的,親友熱心過來幫忙,wonnie一度擠不進去。裝盒之前那一小部分骨灰被小心放進一個袋子里。8個月后,她變成了一顆鉆石。

wonnie在提問筆記里與網(wǎng)友互動
等待鉆石回來的這段時間好像格外漫長,卻又轉瞬即逝。看到那顆鉆石成品,wonnie覺得很神奇,"那個居然是我媽媽的骨灰。"wonnie的父親眼中噙著淚,也許在那一刻死亡有了具象。
死亡這件事,并不會隨著葬禮的結束或紀念品的完成而有個句點。"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 余華這句話的含金量在不斷上升。
wonnie母親的骨灰分成了三部分,除了鉆石本身,余下了一些原封不動寄回來放在珠寶盒里,其余大部分安葬在墓地。
面對"尸骨不全""對逝者不敬對后人不好"這類質疑,wonnie繼承了母親的那份坦然和全然的自主性,"首先這是我媽媽自己的意愿,其次說這些話的人沒有對我們家作任何貢獻,當然也沒有任何發(fā)言權。"
如今wonnie和家人仍然會保留傳統(tǒng)儀式,在諸如清明、春節(jié)這樣的日子去母親墓前祭拜。那顆骨灰鉆石在wonnie看來是另一種形式的陪伴,也是一個可以經(jīng)久傳承的物件。
"媽媽有留下一些首飾,我平常也都會戴。但這枚骨灰鉆石我應該只會在特殊日子佩戴,比如她的生日忌日,我的生日之類的。主要也是怕弄丟或者戴久了沒那么有光澤。"
她不太相信,或者說是不太希望這枚鉆石承載著母親的精神,如果那個精神能以人所不知道的形式存在,她也希望那是更廣闊自由的方式,而不是困在一顆小小的石頭里,"與其說這個鉆石承載著什么,不如講我這個人本身就是我媽媽的傳承。"
認真思考過死亡,更想好好活著
17歲時,開水海就已經(jīng)寫好了遺囑。
遺體能捐的都捐了,財物留給妹妹,葬禮食品要訂麥當勞肯德基達美樂,飲料就用維他檸檬茶和可口可樂,出席葬禮的人不允許穿黑白灰,音樂用自己的歌單,火化完骨灰一半葬在江南的春泥里一半灑進大海……
寫下這份遺囑的起因是,高中時一位同班同學在體育課上突然倒下,之后再也沒有回來。
周五放學前,班主任拉上窗簾,說要給那位同學開個追悼會。原本窸窸窣窣收拾著書包的同學們,瞬間停止了所有動作,教室里落針可聞,時間和所有人的思維仿佛都隨著動作一齊停滯了。
也許在那之后,包括開水海在內的很多同學都感受到了死亡的份量。"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死亡的意義,也是第一次離死亡這么近。"幾經(jīng)思考,她寫下了那篇遺囑,一直存在自己的手機備忘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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