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剛進張家門的時候,兜里就只剩下兩百塊錢。
那年他剛滿三十,外地打工的木工,老實巴交,一年到頭蹲在工地上干活兒,皮膚曬得黝黑,連個正經(jīng)女朋友都沒談過。是同鄉(xiāng)介紹的,說張翠花長得不錯,就是家里拖了個老丈人,腿癱了,躺床上五年了,沒人愿意接這門親。
陳立剛想著,自己這條件,也挑不了啥。人長得行就行,老人嘛,伺候就伺候吧。
結(jié)婚頭兩年,小日子還算安穩(wěn)。他每天早出晚歸,在街口的小建材鋪里打工,回來就給老丈人擦身、翻身、端屎端尿,連夜壺都是他洗的。張翠花在超市上班,偶爾值夜班,家里就全靠他一人操持。
老丈人張老頭,脾氣怪,嘴又毒。常常罵他:“你個上門女婿,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干點活咋了?”陳立剛聽了也不吭聲,只低頭繼續(xù)給他擦背,手上卻越擦越輕。
時間一晃就是十年。
這十年里,他沒買房、沒買車,工資一分不落全交給了張翠花。老丈人大小毛病不斷,進出醫(yī)院無數(shù)次,都是陳立剛在前頭忙活。后來他學會了換尿管、吸痰,甚至在急救時還能一邊按壓一邊打120。連醫(yī)院護士都說:“你這女婿,比親兒子還周到?!?/p>
有時候鄰居來串門,見他洗尿布、喂飯,感慨一句:“翠花嫁得好?!睆埓浠▍s總撇撇嘴,說:“他不就這樣嘛,別指望他能掙錢養(yǎng)家?!币痪湓?,把他十年的苦都踩進了泥里。
那年冬天,老丈人的病情突然加重,每天半夜抽搐,叫得全樓都聽得見。陳立剛連夜背著他跑醫(yī)院,一宿沒合眼,第二天又趕著上班,結(jié)果在工地上摔了一跤,手腕骨裂。
醫(yī)生說要休養(yǎng)幾個月。張翠花卻不高興了:“你不能伺候爸了?那我上班咋辦?誰照顧他?”陳立剛打著夾板,單手煮飯、洗澡、喂藥,甚至一手抱著老丈人洗腳,沒一句怨言。
他也不是沒想過吵一架,說一句“我也累了”,但每次看見老丈人那張瘦得只剩骨頭的臉,就又咽下去了。
直到那天,他打碎了茶葉罐。
那茶葉罐是老丈人年輕時在福建買的,說是啥紫砂手工罐子,放在客廳的玻璃柜里十幾年了。陳立剛擦地時不小心碰了一下,咣當一聲摔得粉碎。
老丈人當場就發(fā)了瘋似的吼:“你這是成心的吧?!這是我最值錢的東西!”陳立剛急得趕緊跪下去撿碎片,手都割出血來:“爸,我不是故意的,我賠你……”
張翠花沖出來,一把把他推開:“你賠?你拿什么賠?你掙的那點錢夠干啥的?!你給我們家賠了十年,還賠不完嗎?”
陳立剛愣住了。
他忽然覺得這十年的付出,像是一場笑話。他沒名沒分,戶口在老家,房是張家的,錢是張家的,連這雙手都早就磨破了繭,可在他們眼里,他還是個“外人”。
那晚他收拾了兩身衣服,連聲都沒吭,就走了。
沒人攔他。
出了門,他站在小區(qū)門口愣了半天,才低頭看看手里的袋子——里頭只有兩件舊衣服、一雙解放鞋,還有老丈人用過的藥,他本想去買回來給他換的。
他回了老家,一間破瓦房,十年沒住過。墻皮斑駁,灶臺上落了厚厚一層灰。村里人見了他都說:“陳立剛回來了?不是在城里吃軟飯嘛?”
他不解釋。他每天去工地找活干,什么活都接,搬磚、刮膩子、修電線,有活干就感恩戴德。半年后,他攢了點錢,在鎮(zhèn)上開了個五金小鋪,勉強維持生計。
而張翠花這邊,一年后房子拆遷,拿了賠償款,搬進了新小區(qū)。老丈人病情惡化進了醫(yī)院,最后還是走了。張翠花在清點遺物時,發(fā)現(xiàn)那茶葉罐根本不值錢,是幾十塊的批發(fā)貨,老人家年輕時候瞎吹的。
她那一刻愣住了,忽然想起那個被她趕走的男人,那個為她家洗屎擦尿十年、不離不棄的男人。
她試著聯(lián)系陳立剛,打了電話過去。他接了。
“你還好么?”她問。
“挺好,自己開了小鋪子,日子雖緊,心里踏實?!彼f得云淡風輕。
她哽咽了一會兒,說:“當初是我不對……你愿不愿意回來?房子拆遷了,現(xiàn)在條件也好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翠花,我給了你們家十年,什么都給了。到頭來,一個茶葉罐,就能把我踢出門。我也累了,這輩子,我不想再去跪著撿碎片了?!?/p>
說完,他掛了電話。
那一刻,小小五金鋪外,陽光正好,他坐在門口修一把舊鎖,風吹過他灰白的鬢角。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終于是個屬于自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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