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溥儀家屬說不敢拿主意?!?967年10月20日深夜,值班秘書輕叩西花廳的門。周恩來放下鋼筆,揉著發(fā)澀的眼角:“告訴愛新覺羅家,照他們祖宗的規(guī)矩辦。”這句話傳到東城區(qū)東冠英胡同的小院時,溥儀遺孀李淑賢正對著丈夫的骨灰盒發(fā)怔——三天前還在菜場排隊買冬儲大白菜的人,轉(zhuǎn)眼就成了“封建余孽”的話柄。
要說這末代皇帝的身后事,倒真應(yīng)了老北京那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溥儀咽氣當天,醫(yī)院太平間的管理員就犯了難:這位爺?shù)乃劳鲎C明怎么寫?填“皇帝”肯定不行,寫“普通公民”又怕家屬鬧意見。最后還是協(xié)和醫(yī)院的老院長拍板:“就寫'愛新覺羅·溥儀,退休職員'!”可誰也沒想到,這張薄紙片竟在國務(wù)院辦公廳轉(zhuǎn)了三圈。

爭議的焦點全在那口棺材上。愛新覺羅家族的老輩人堅持要用金絲楠木,說這是祖制。街道革委會的人叉著腰冷笑:“都新社會了,還想搞復(fù)辟?”兩邊在胡同里僵持不下,驚動了派出所。所長老張是打過遼沈戰(zhàn)役的老兵,叼著煙斗直嘬牙花子:“要不,咱請示請示上面?”
周恩來接到報告時,案頭正攤著溥儀的《我的前半生》手稿。這本由末代皇帝親筆寫就的懺悔錄,原本計劃作為國慶獻禮出版,現(xiàn)在倒成了總理案頭的參考資料。據(jù)說總理翻到“我這一生,當過三次皇帝,卻從未真正掌握過自己命運”那段時,紅藍鉛筆在頁邊畫了道重重的線。
要說這葬禮風波,還得從溥儀特殊的身份說起。老北京有句俏皮話:“皇上家的金鑾殿——看著威風,住著漏風?!变邇x這輩子,三歲登基,六歲退位,二十八歲當傀儡,五十三歲進戰(zhàn)犯管理所,活脫脫一部中國近代史的活標本。他咽氣那年,紅衛(wèi)兵正滿街破四舊,可偏偏這“封建余孽”的骨灰往哪擺,成了個燙手山芋。

知情人都記得,1959年溥儀特赦回京那天,周總理特意囑咐民政局:“給他安排個四合院,要朝陽的?!苯Y(jié)果辦事員在房管所翻了半天檔案,最后給配了間前清太監(jiān)住過的倒座房。溥儀倒不嫌棄,樂呵呵地跟鄰居學點蜂窩煤,誰料想八年后這竟成了某些人攻擊他“生活腐化”的罪證。
葬禮爭議鬧得最兇時,故宮角樓下的筒子河邊,總有三五成群的遺老遺少蹲著抽煙。有個旗人后裔喝多了二鍋頭,扯著嗓子嚷:“當年皇上出殯,一百二十人抬棺!”這話傳到公安部,值班干事氣得摔了茶杯:“反了天了!”最后還是周總理的機要秘書帶話:“要尊重歷史,更要著眼團結(jié)。”
要說周總理的決斷,那真是四兩撥千斤。他讓國務(wù)院機關(guān)事務(wù)管理局的人帶上溥儀弟弟溥杰,親自去八寶山革命公墓選位置??茨箞@的老頭聽說要給末代皇帝找地方,嚇得直擺手:“這兒埋的可都是老革命!”結(jié)果轉(zhuǎn)了三圈,在公墓東北角找了塊背陰地。 下葬那天飄著細雨,二十來個親屬踩著泥濘送行。沒有哀樂,沒有花圈,只有民政局配發(fā)的黑紗在冷風里打轉(zhuǎn)。有意思的是,抬骨灰盒的倆小伙,一個是溥儀在植物園當園丁時的徒弟,另一個是戰(zhàn)犯管理所的管教干部。兩人走到墓穴前,不約而同地整了整衣領(lǐng),動作整齊得像受過訓練。 這事過去小半年,文物局的人清理恭王府庫房,在樟木箱底翻出本前清《兇禮則例》。翻開泛黃的紙頁,宣統(tǒng)三年的喪儀規(guī)制寫得明明白白:皇帝大喪,京官素服二十七日,軍民摘冠纓七日。保管員老吳摸著后腦勺直樂:“得虧總理英明,要不按這規(guī)矩來,咱都得戴孝帽上班!” 溥儀的骨灰在八寶山一躺就是二十八年。1995年清明,他的遺孀李淑賢捧著骨灰盒坐上了去河北的汽車。車過西陵時,老太太突然拍著車窗喊停。司機以為她要吐,卻見她對著遠處的光緒崇陵喃喃道:“這兒才是他該呆的地兒?!碑斕煜挛纾逦髁旯ぷ魅藛T接過包著黃綢的骨灰盒,發(fā)現(xiàn)盒蓋上刻著兩行小字:公民愛新覺羅·溥儀,生于光緒三十二年正月十四。 前些年有位故宮老專家喝高了透露,周總理當年批溥儀葬禮時,在文件空白處寫了八個字:以史為鑒,不廢人情。這頁批示至今鎖在檔案館的保險柜里,據(jù)說某次內(nèi)部展陳時,有個年輕研究員盯著那行瀟灑的行楷看了半晌,突然嘀咕:“這'人情'二字,筆鋒怎么像是描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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