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打中了,狠狠揍吧
1939年12月下旬,孫震集團軍接到第五戰(zhàn)區(qū)長官部的命令,要求向戰(zhàn)區(qū)當面的隨縣、應山方面之敵發(fā)動攻勢,孫集團就此加入了冬季攻勢的行列。
隨縣失陷于上半年的隨棗會戰(zhàn),日軍占據(jù)隨縣后,依托西面險要地勢設置了兩個據(jù)點,即擂鼓墩、滾山。孫集團要進占隨縣、應山,就必須首先拔除這兩個外圍據(jù)點。

擂鼓墩戰(zhàn)斗打響之前,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輕車簡從,由老河口長官部抵達位于樊城的孫震集團軍總司令部,聽取了作戰(zhàn)計劃。李宗仁如此重視,是因為這是孫集團軍在冬季攻勢中的首戰(zhàn),同時能否拿下擂鼓墩,也關系到接下來的滾山攻堅戰(zhàn)能否順利啟動。
擂鼓墩戰(zhàn)斗的任務由王志遠師承擔。當時前線的制空權(quán)完全被敵機所掌握,它們經(jīng)常到隨縣上空盤旋偵察,一旦發(fā)現(xiàn)騎馬者或軍官模樣的人,便俯沖下來用機槍掃射,所以師部指揮所隔幾天就必須搬一次家,以免被敵人發(fā)現(xiàn)。戰(zhàn)前師部已移至山上的一座古廟里,從古廟里可以俯瞰擂鼓墩并觀察到敵人的陣地。
師長王志遠、副師長兼團長胡臨聰?shù)热私?jīng)過觀察和商討,決定派一支敢死隊悄悄運動至擂鼓墩山腳下隱蔽起來,拂曉前集中迫擊炮火掩護,對敵據(jù)點實施沖鋒。不料敵人用雙筒望遠鏡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中方的行動軌跡,這邊的迫擊炮還沒轟擊,那邊敵人的大炮已經(jīng)搶先向敢死隊隱蔽的地方施射,攻擊因此未能奏效。

李宗仁聞報,決定從戰(zhàn)區(qū)臨時調(diào)撥兩門給蘇式榴彈炮進攻部隊。當天早晨,他又偕孫震等人,分乘三輛吉普車,由一輛衛(wèi)士卡車護衛(wèi),前往位于隨縣前線的王志遠師師部視察。一到師部,他即召集攻擊部隊營以上的軍官開會,在進一步聽取匯報的同時,也極大地鼓舞了前線部隊的士氣。
在此前后,前敵總指揮、一二二師師長王志遠接受了美國記者史沫特萊的采訪。在孫集團軍中,有一些將官原先出自老西北軍,其形象和風格也與川籍軍官略有差異,王志遠師的王志遠、張宣武都是如此。根據(jù)史沫特萊的觀察,王志遠身材魁梧,精神飽滿,性格豁達,操一副大嗓門,怎么想的就怎么說,同時他也絕對不允許部下做出諸如“對不起、沒聽見”之類的回答。在王志遠通過電話發(fā)出命令和指示后,他的參謀長都會習以為常地拿起電話耳機再復述一遍,以確保內(nèi)容傳達得準確無誤。
對于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王志遠顯得信心十足,他用大嗓門告訴史沫特萊,他正在等待兩門新的大炮,射程比日軍大炮還要遠,明天即可進入陣地。大炮一到,他要把最近的三個敵陣地全部炸平,如果史沫特萊想觀戰(zhàn),到時可和他一起去看。

王志遠所說的大炮,就是戰(zhàn)區(qū)長官部調(diào)撥給王師的蘇式榴彈炮。次日,王志遠來到山下親自指揮炮擊。在一間被作為臨時指揮所的民房內(nèi),他開始用電話大叫著向野炮陣地發(fā)出指令,參謀長耐心地等他說完,再拿起話筒用標準口音將命令重復了一遍。
“得了,我們還是吃飯的好?!蓖踔具h招呼史沫特萊等人到院子里吃飯,他自己也彎下腰,在一張三腳小凳上坐了下來,但眼睛仍未離開地圖,嘴里也依舊細聲細語地嘀咕著。
眾人剛要舉箸吃飯,隆隆的炮聲就響了,野炮陣地所射出的第一發(fā)炮彈讓院子的里外角落都為之震動??箲?zhàn)以來,這是史沫特萊第一次在正面戰(zhàn)場見到部隊向敵人主動實施進攻,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端著飯碗,側(cè)耳細聽著炮彈劃破天空的長嘯。
吃完飯,要對炮擊效果進行觀察和校正,為了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他們沿著流水溝,慢慢地走進了一座松樹林里。一行人里,只有王志遠擁有唯一的一架雙筒望遠鏡,野炮陣地的每一發(fā)炮彈射出后,他都要將望遠鏡對準擂鼓墩方向,調(diào)整鏡距,然后讓其他人傳看。在此期間,他把掛在一棵樹枝上的野外電話機拿在手里,一次又一次地壓低嗓門向炮兵指揮官下達命令。

有一次,當望遠鏡被遞到史沫特萊手里的時候,隨著一發(fā)炮彈帶著火光沖破天空、她從望遠鏡里看到敵防空陣地中心升起一股濃煙和碎石雨。打中了!史沫特萊歡呼起來,別人也跟著叫好,有人忍不住從史沫特萊手里搶走了望遠鏡。只見王志遠拿起話機,盡量低聲說道:“你們打中了,狠狠揍吧!”
這是戰(zhàn)斗的最高命令
在榴彈炮的助力下,胡臨聰團向敵陣地發(fā)起沖鋒。敵人雖然數(shù)量并不太多,但居高臨下,工事堅固,武器精良,進攻部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與此同時,情報顯示,隨縣城內(nèi)之敵已經(jīng)傾巢而出,向擂鼓墩增援。
李宗仁親自通過電話向總、軍、師部發(fā)布命令:“我是李宗仁。命令:正面進攻的部隊,打得很好,但要堅持最后最艱苦的攻擊,一個人也不許后退。炮兵要全力壓住敵人的火力,預備隊和山后機動佯攻部隊,要全力阻擊城內(nèi)增援之敵,并一舉而殲滅之。關鍵在于堅持和爭取時間?!睂O震向進攻部隊重復了李宗仁的命令,末了補充道:“這是戰(zhàn)斗的最高命令!”

除了榴彈炮,松樹林里的人們又聽到了震天的喊殺聲、迫擊炮的響聲,中間夾雜著嗒嗒嗒嗒的機槍聲和有節(jié)奏的步槍噼啪聲。至下午4點30分,敵陣地終于被撕開了一道缺口。這時,炮兵指揮官向王志遠請求暫停射擊,因為當?shù)靥旌诘每?,天一黑,每一發(fā)炮彈射出時所迸發(fā)的火焰都可能暴露野炮陣地所在位置,從而導致天亮后敵機的轟炸。王志遠表示同意,并下令將榴彈炮轉(zhuǎn)移至新的陣地。
擂鼓墩地形復雜,周圍全是山地,要攻克擂鼓墩,首先必須拿下其對面的廟兒坡。白天胡團本來已快沖上廟兒坡山頂,不料日軍施放了毒氣,孫集團軍各部連鋼盔都很少,防毒面具更是稀罕物,部隊只好退了下來。
前線指揮所決定晚上繼續(xù)攻擊。當天晚上,日軍發(fā)射照明彈,將廟兒坡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胡團雖然傷亡很大,但仍奮不顧身地沖鋒。進攻部隊沖上山頂后,即與日軍展開肉搏,一時間,山頭尸體橫陳,分不出是川軍還是日本兵。
擂鼓墩之敵發(fā)現(xiàn)胡團已攻上廟兒坡,急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大炮向廟兒坡山頂轟擊。在爆炸的火光閃過之后,有一個班的班長當場就被炸得沒影了,士兵見狀落淚,排長沖過來就是一腳:“格老子,哭個球!給我沖!”這名士兵其實自己也受了傷,但他沒有吱聲,而是繼續(xù)咬著牙往前沖去。

阻援與攻堅幾乎同時進行。阻援部隊負責佯攻擂鼓墩和滾山之間的蔣家崗。以阻止敵人向擂鼓墩增援。部隊出發(fā)前,官兵全都立下了軍令狀,即完不成任務甘受軍法處置。在向?qū)У膸ьI下,大家一個跟著一個,時而鉆樹林,時而走田埂,其間沒有人說話甚至咳嗽,只能聽見唰唰唰的走路聲。
到達蔣家崗后,部隊即刻從正側(cè)面向敵陣地發(fā)起攻擊。正面部隊的山炮、迫擊炮、重機槍響成一片,側(cè)面部隊在指揮官“沖啊”的吶喊聲中,也嘩的一聲沖了上去。敵人沒想到會遭遇前后夾擊,一下子就懵了。天亮時,除一間地下暗堡外,敵陣地被全部掃清,而此時擂鼓墩也已為胡團所攻克。
戰(zhàn)斗結(jié)束,史沫特萊看到人們將膏藥旗、槍支彈藥、軍械器材等戰(zhàn)利品送往師指揮所,其中有一門繳獲的日軍野炮,被兩頭公牛拉著在路上慢騰騰地走。只見炮身已用綠樹枝偽裝起來,樹枝中間卻露出了跨在炮筒上的士兵的笑臉。
大地在發(fā)抖!這是史沫特萊那段時間身處前線的直觀感受。有一天早上拂曉時,數(shù)千名穿灰色軍裝的川軍士兵從她身旁走過,行軍時掀起了飛揚的塵土。這支部隊如此快步疾行,是為了搶在敵機飛來前到達前線,以接替另一支火線部隊,而那支部隊已經(jīng)戰(zhàn)斗了兩天兩夜。接著,在漫天塵土中,又從前線開來第一批抬運傷兵的抬架隊伍。擔架兵呼哧呼哧一路小跑,擔架上仰面躺著的傷兵望著灰暗寒冷的天空默默無言。他們中有人身上蓋著繳獲的日軍軍大衣和毛毯,在受到西方英雄史影響的史沫特萊看來,就好像躺在盾牌上歸來的斯巴達英雄一般。

在野戰(zhàn)醫(yī)院的裹傷所,史沫特萊和傷兵們談話,問為什么裹傷所的重傷員很少。傷兵們告訴她,在戰(zhàn)場上一旦受重傷幾乎就意味著死亡,“別人逃不脫呀!我們幾個人因為爬得動才得了命,我們爬了八個鐘頭才找到擔架!”
一個傷兵靜靜地靠著墻坐著,頭上裹著大繃帶,臉色煞白。他的情況引起了史沫特萊的注意,史沫特萊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他:“你給我講講,你是怎樣負的傷?”
傷兵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可是卻發(fā)不出聲音。旁邊有人替他回答:“他是一個機槍手?!?/p>
在做了很大的努力之后,傷兵才費力地說了一句:“這算得什么————一點子小事,為了國家?!?/p>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隨后腦袋垂了下來。見情況不對,史沫特萊和另一位護理兵趕緊上前將他扶著平躺在稻草墊上,但傷兵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史沫特萊在日記中記錄道:“冬季攻勢的頭三個星期里,從戰(zhàn)場下來兩千六百名傷兵,兩星期后送到樊城第一后方醫(yī)院時,傷兵僅剩下一千名?!?/p>
火牛陣
滾山距隨縣縣城約十六里,此處向稱隨縣屏障,乃隨縣外圍最為堅固的據(jù)點。滾山的三面都是懸崖峭壁,要上山只有從南面緩坡小路走。日軍為了修筑據(jù)點,把周圍老百姓都抓上山當苦力,又將山下十余里范圍內(nèi)的大樹全都砍光運到山上,從而沿著緩坡小路打造出三道防線,也稱三道城。
日軍建立陣地工事素來十分精細,三道城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第一道城因栽種了一圈有刺的藤樹,故名刺城,敵人在刺城內(nèi)的天子崗設立了陣地。第二道城有一圈一人高的木樁,木樁之間架設帶刺鐵絲網(wǎng),鐵絲網(wǎng)外遍埋地雷,敵人在防線內(nèi)的七姑嶺設立了陣地。天子崗、七姑嶺都設置了炮兵和重機槍工事,步槍、輕機槍掩體也很多。

前兩道城雖然已足夠讓人頭疼,但滾山防御體系的核心之處其實還是第三道城。滾山山頂原有一個用石塊砌成的古城堡,第三道城就是古城堡的寨墻,寨墻有兩人高,墻上鑿有射擊孔,稱為大寨。大寨中央有一子寨,日軍指揮所設于子寨內(nèi)。子寨挖有交通壕,用于連接各個支點陣地的暗堡和工事,從而形成了一個縱橫交叉,且能相互進行支援的火力網(wǎng)。
對于日軍而言,這樣精心打造的據(jù)點并不需要配備太多兵力,事實上,滾山的日軍守備隊不過一個兩百余人的加強中隊,但已經(jīng)能夠起到一夫當關的作用了。
集團軍總部命令曾甦元師攻占滾山。戰(zhàn)區(qū)長官部特地將一個擁有四門蘇式榴彈炮的野炮連配屬給曾師,集團軍總部的蘇聯(lián)顧問也親自到第一線指揮野炮射擊。
第一次進攻,曾甦元以蔡征團主攻。蔡征試圖用古法的“火牛陣”沖破雷區(qū),官兵們牽來十幾頭毛驢,在毛驢尾巴上懸掛燃放的鞭炮,將它們往雷區(qū)驅(qū)趕,步兵隨后沖鋒。
“火牛陣”雖載于史冊,但后世運用成功的卻極少,原因在于無論牛、驢都是牲畜,并不可能完全按人的意志行事。蔡團的“火牛陣”失敗了,地雷沒有被全部引爆,帶頭沖鋒的連長王海清連長和十三名士兵陣亡。

曾甦元立即把師部幕僚和所部三個團的團長召集起來,繼續(xù)商討對策。團長熊順義建議佯攻正面,然后在夜間從北面懸崖攀巖而上。曾甦元采納了他的建議,遂決定以熊順義團主攻,其他兩團阻援和擔任預備隊。
針對滾山據(jù)點易守難攻的特點,熊順義將本團的一個迫擊炮連、三個重機槍連,組成火力掩護隊,加上戰(zhàn)區(qū)臨時配屬的野炮連,擔任火力掩護任務。火力掩護隊隊長江有厚率領輕機槍小組,晝夜反復向滾山進行火力偵察,敵人不還擊便罷,一旦還擊并因此暴露出火力點,他們便立即在圖上將火力點記錄下來,同時測定距離、方向、米位,以供臨戰(zhàn)使用。
熊順義另以王哲賢營為突擊隊,譚本棟營為攻擊隊。突擊隊用于從北面攀巖,滾山以北約四里處有一個清山觀,情況與滾山有些類似,突擊隊成立后,王哲賢率隊用繩、鉤等工具,每晚都在清山觀進行攀登訓練。攻擊隊在戰(zhàn)時需由南向北沿小路攻擊,目的是將敵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南面,方便突擊隊突破。
為了使敵人產(chǎn)生判斷上的錯誤,譚營派出以班長為單位的戰(zhàn)斗小組,每晚不定時地對滾山南面陣地發(fā)起反復攻擊,其他兩個營也以同樣方法向滾山東西進行佯攻。只有北面因為是真正的突破點,加之地形陡峭,除以火力偵察外,各營都不予以攻擊。
據(jù)點敵人也在晝夜加固工事和障礙物。滾山周圍盡為水稻田和樹木茂密的丘陵地帶,能團以三人為一個小組,從各營步兵連中挑選人員,化裝成農(nóng)民,利用樹木遮蔽,到滾山附近潛伏。各潛伏小組只要發(fā)現(xiàn)敵人作業(yè),便立即進行狙擊,從而逼得敵人最后只能在夜間偷偷摸摸地加強工事。
滾山日軍守備隊原本無線電及信號通信設備齊全,擔任阻援任務的嚴翊團在插入滾山通往隨縣的道路后,不僅截斷敵交通,而且還破壞了其通信線路。
熊團的戰(zhàn)前準備工作大約進行了十天。曾甦元親臨視察多次,熊順義則無論偵察、測繪、攀登、夜襲,都親臨指導,這種嚴格和認真的程度,在當時正面戰(zhàn)場的各軍中是比較罕見的,也充分證明曾師戰(zhàn)斗素質(zhì)的提高以及全師上下力克滾山的決心。
熱門跟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