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地火》2022年第4期）
【梗概】
作品以國企改革為背景，講述了物資調(diào)劑廠黨辦青年女干部田園為了救治見義勇為而負(fù)傷的男友，四處奔走，借款，呼吁，體現(xiàn)了改革中的人間正義與邪惡的較量。
8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路人行色匆匆。他們從不同的方向，都在奔向同一個地方：家。田園的家現(xiàn)在在醫(yī)院，她幾乎每天都在拼命地工作，抽出時間奔波往返在單位與醫(yī)院的路上。
剛進(jìn)病房，林老太太給田園端過一碗剛買的面條。她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刨進(jìn)了肚里。林英豪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和一張沒有血色的臉，愛憐地?fù)崦氖郑骸靶@，讓你吃苦了?！?/p>
“英豪，你好好養(yǎng)病。這段苦日子很快就會過去的?！?/p>
晚上，林老太太把她拉到樓道里悄悄告訴她，英豪的胳膊得趕快想辦法手術(shù)，醫(yī)生已經(jīng)催好幾次了，再不做就有危險了，說著就抹起眼淚來。田園抓住老太大的手讓她放心，說錢的事她想辦法，一定能治好英豪的病。老太太說，那就拜托你了，我這老太婆節(jié)骨眼上一點用也沒有。說著，就打開手里一個紙包，取出一條純白色的真絲圍巾給田園圍在脖子上:“你這些天風(fēng)里雪里的，人也瘦了一圈兒。大媽心里過意不去，就給你買了條圍巾，遮遮寒氣。你別嫌棄?！?/p>
田園一激動，撲到老太太懷里抽泣起來。林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指將這張哭泣的臉扶正，借著樓道昏暗的燈光仔細(xì)端詳了一會兒，說:“大媽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p>
田園滿足地笑了笑說:“你老人家放心，英豪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會眼看著讓他失去一條胳膊的?！?/p>
林老太太也笑了:“有你這么個好心的閨女，大媽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瞿主席這些天，一有空就跟林英豪聊足球的事兒，兩人聊著聊著興致就上來了，都有一種恨不能立馬跑到場上溜一趟的感覺?？擅看握f到上次比賽，瞿主席就罵自己“臭腳”，硬是一腳把個冠軍給踢跑了。林英豪說，幸虧你這個“臭腳”，否則整天呆在這兒，還不把我給活活憋死。瞿主席聽了就笑，兩個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瞿主席說，他這幾天腿腳不打緊了，想明天到市總工會去跑跑英豪的事。林老太太就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
寒流隨著強(qiáng)勁的西北風(fēng)刮了一夜，第二天就落了雪，很大，有點讓人睜不開眼。田園這天突然來了例假，肚子一陣陣抽得很疼，頭上直冒汗豆子，可她還是寄希望于有關(guān)部門，上午到黨辦急匆匆地處理完一攤子事，下午就騎上自行車去找公安局的張科長。她本想擠交通車，可又怕耽誤時間，也想省下錢好給英豪治病。
一進(jìn)門，她發(fā)現(xiàn)張科長這人她見過，是上次她急乎乎上樓時，沖得一屁股坐在樓梯上的那個胖子。胖子記憶力不錯，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朝她翻了個白眼，就低頭和其他幾個人弄桌上的一大疊材料去了。她喊聲張科長，胖子沒抬頭，只問一句: “說吧，啥事？”
說了部長讓她來找他的事后，胖子讓她隨便坐，便只管忙他手里的活兒，不搭理她。這時候，肚子又鬧上了，她實在受不住就上了趟廁所。等她回來，胖子卻不見了人影。她問了里面的人，說張科長上市委了，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一直等到快下班時，胖子回來了，見了她也不問，就跟幾個人一起將厚厚的一疊材料放在裝訂機(jī)上打眼穿線。剛打一半，發(fā)現(xiàn)桌上還放著一指厚的材料漏訂了，就用眼掃了她一眼說: “坐著干嘛，來幫個忙啊?！彼挖s快給人家打下手，一直把那疊材料裝訂完。
“說吧，啥事？”胖子主動問她。
“部長說……”
“晚了，黃花菜都涼了。你們廠也是，怎不早來啊？”
她聽得稀里糊涂的，不知什么晚了。半天才搞清，是市里要搞一個全市見義勇為的“十佳”。
“我剛才已經(jīng)將篩選出的‘十佳'候選人送到市委去了。”
田園就纏住胖子，說了林英豪出事的前前后后，希望能引起同情，將林英豪補(bǔ)進(jìn)候選人，這樣英豪也許就有救了。
胖子說:“難。這二十個候選人，是經(jīng)過三次局黨委會才選定的，就連局長也做不了這個主。再說，你們廠自始至終連個材料也沒報，兇手還沒抓到，派出所現(xiàn)在無法定案。晚了，黃花菜都涼了。”
這是一段漫長而十分煎熬的日子。田園像走在懸崖上，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回廠的路上，她碰上了瞿主席。瞿主席臉色不好，氣乎乎的，一見她，就說事沒辦成。
瞿主席要找的人是市總工會主席，這人是他的一個遠(yuǎn)方親戚，平時有個什么事，瞿主席都愿往他這跑。馬書記當(dāng)初聽別人說，瞿主席說話辦事很牛氣，是因為市里有后臺，這后臺也就是指這個大人物。瞿主席今天見他到這位大人物剛提林英豪的事，就被擋回去了，說他年后很可能要調(diào)離本市，去擔(dān)任更重要的工作，以后給瞿主席說話辦事，就不像以前那樣方便了。還勸瞿主席再不要感情用事，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的事，盡量與馬書記搞好關(guān)系。瞿主席一聽后臺要走，心里就失落，不再提林英豪的事了。
夜幕登場，路面很滑，鋪著厚厚的積雪。她推著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路燈下。寒風(fēng)將積雪一陣陣揚(yáng)起，籠罩了她，也籠罩了她一顆沉沉的心。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接著就有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猛地站住，一抬頭，原來是孫干事。
孫干事是去金夢歌舞大酒店參加一個老同學(xué)的生目宴請。兩人談了談林英豪的病況，孫干事一聽英豪的胳膊可能保不住了，也有些發(fā)急，就勸她一塊去，說他那位同學(xué)叫孫泉，是個款爺，在全市商界很有影響，神通廣大，頗有能量，曾揚(yáng)言天下事沒有他孫某玩不轉(zhuǎn)的，說不定去了還真能替她想點辦法。
田園說:“我又不認(rèn)識?！?/p>
孫干事說:“孫泉這人很好客，再說有我在，你怕什么呀？”
田園就報著一線希望勉強(qiáng)同意了，調(diào)轉(zhuǎn)車頭走了幾步。孫干事說，推這玩藝兒干啥，不如就近寄存起來。
一路上，兩個人一直談著廠子里的事。田園突然想起那張報紙，就拿出來讓孫干事看。孫干事說，他本來不想寫，怕別人說他拍馬書記馬屁，猶豫半天還是寫了，這本來就是件好事嘛。田園說，你做得對，這種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孫干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馬書記和廠長的病現(xiàn)在咋樣了？”田園突然問。
孫干事說，現(xiàn)在廠子里忙成了一團(tuán)麻，要應(yīng)付上面來的一個個檢查團(tuán)，又要籌備廠團(tuán)代會和職代會。馬書記心情不好，不喜歡應(yīng)酬上面，就呆在辦公室處理些雜務(wù)，和我們一起籌備兩會。廠長人是出院了，可聽說腦子反應(yīng)有些遲鈍，一直呆在家里。
9
走近金夢歌舞大酒店，迎面掛著一副長條對聯(lián):
釀成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
田園看見這副對聯(lián)忍不住笑了，心里說，有這么夸張嗎?
果不出孫干事所言，孫泉的確是個熱情好客的主兒，不等孫干事介紹，就主動上前跟田園搭話。在宴席開始前的開場白里，還特意把這位漂亮迷人的不速之客進(jìn)行了一番贊美，讓大家舉杯為這位美女的到來，表示最熱忱的歡迎。大家端杯一飲而盡的時候，一個濃妝艷抹的胖女人重重地放下酒杯，離桌而去。這女人叫艷梅，是孫泉的老婆。孫泉見艷梅惱羞成怒地往門外走，幾個哥們兒起身去攔艷梅，孫泉說:“別攔，由她去吧?！?/p>
酒過三巡，孫泉提議大家到里面的包間輕松一會兒，回頭再喝。有人說，怎么個輕松法。孫泉說，今天的金夢他全包了，卡拉、跳舞干什么都行。又有人說，那太沒勁了，能不能來個內(nèi)容豐富些的，比如桑拿浴什么的。孫泉就罵，今天是我孫某人的生日，誰想尋什么剌激趁早滾開。大家就不吱聲，三五成群都涌進(jìn)了包間和舞池。
田園是今晚在場十多個年輕女人里最惹人、最奪目的一個，像一彎皎潔的月牙兒掛在大家的視線里，大有眾星襯月的味道。孫干事走過來本想把她隆重介紹給孫泉，趁機(jī)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熟了也好開口求人，還沒等他走過來，孫泉已將田園邀進(jìn)了3號包間。
孫泉一落座，就盯住田園渾身上下細(xì)細(xì)品起來。他眼光磊落，坦誠大方，處處流露出熱情和豪爽。這種品法跟報社記者部楊主任那種躲閃、猥瑣的品法有點不同。孫泉覺得，坐在眼前的這個女孩不是人，而是一件讓人看一眼就不由得回頭細(xì)細(xì)品味的藝術(shù)品。她冰肌玉膚、纖塵不染，如芙蓉出水，似幽蘭吐芳，似凄非凄含情目，秋波一轉(zhuǎn)，攝人魂魄，百媚俱生。田園被他的這種品法弄得心里像有個小兔子似的亂跳，便起身主動邀他跳舞。
從舞池回來，孫泉發(fā)現(xiàn)她心事重重，一直沒話，就問她有什么心事，不妨說出來，如果看得起他孫某人，他絕不會袖手不管。
田園被孫泉的真誠所動，講出了她的苦衷。在講到林英豪就要失去一條胳膊的時候，俏麗的臉已被打上哀愁的淚珠。孫泉抓住她的手安慰她說：“這點小事，就包我孫某人身上好了。你放心，明天就讓醫(yī)院手術(shù)。要說樹立個英雄什么的，雖然麻煩點，但也在我孫某人一句話。我會幫你討回這個公道的，否則那幾刀子挨得也太屈了。”
田園疑惑地看著他。
“怎么，不信？”
田園說：“是怕麻煩你。”
孫泉仰頭大笑說：“看我身上沾滿了銅臭味？告訴你，不要說這點事，就是給我個地球，我也一樣拿得下，只要你給我一個支點?！闭f著兩個人都笑了。
孫泉看田園的心事已放下半截，臉上有了笑意，就邀她多唱了幾曲。這么一唱，她頓覺多少天來的苦悶和壓抑，都隨著動人的旋律，漂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大家重又回到酒桌上，邊吃菜喝酒，邊天南海北地聊。孫干事過來小聲問田園: “怎么樣，有眉目嗎？”
田園說:“他說全包他身上?！?/p>
孫干事說:“那就好，別嫌麻煩，他有的是辦法?！?/p>
孫泉看田園半天坐著不吃不喝，就提議大家舉杯，對她今天晚上的光臨再次表示十二分的感謝。田園說她醉了，不能再喝了。孫泉執(zhí)意要敬，說田大美女的到來，為他的生日宴增色不少，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他孫某人。大家都舉杯說喝。孫干事插嘴說，小田真是不能喝酒，他代喝。孫泉說，你要是沒喝夠，五糧液隨你要，別盡打岔。田園見孫干事為難，二話沒說，端起三杯酒連飲而盡。幾杯下肚，就覺天旋地轉(zhuǎn)，胃里翻江倒海。孫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今晚一見田園，就有些按捺不住，他不相信世間還有如此美艷絕倫的女孩，簡直就是一件稀世精品。
冷風(fēng)凜冽，天陰得厚實，外面又飄起雪花。從金夢出來，大家都像是得了傳染病，噴嚏打個不停。孫泉親自駕車，執(zhí)意要用他的豪華小轎送孫干事和田園回家。車行半路，孫干事到家了，下車時望了眼還處在似醉非醉狀態(tài)中的田園，對孫泉說:“人家可是個清純女孩，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你可別打人家的主意?！?/p>
孫泉從鼻子里笑出一聲:“你小子管的事真夠多的?！闭f完，一腳油門，就把孫干事一個人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林老太太在醫(yī)院里差點急出病來。田園一大早出去，到晚上九點多了還不露面，心就亂跳。今天醫(yī)生又在催問她，兒子的手術(shù)到底做不做，讓給個準(zhǔn)話。說像這樣拖下去，致殘是十有八九的事，到時醫(yī)院概不負(fù)責(zé)。林老太太又哭哭啼啼地說了許多求情的話，把主治醫(yī)生弄得很難堪，只一個勁搖頭和嘆氣。
林老太太垂頭喪氣地剛走進(jìn)病區(qū)昏暗的樓道口，就聽有人喊她去護(hù)理辦接電話。電話是馬書記從廠里打來的，讓小田抽空來趟廠里，說上面這一兩天要來人檢查黨務(wù)工作，黨辦的工作得由小田匯報，材料都讓孫干事寫好了，她再過個目，匯報時心里好有個準(zhǔn)備。
林老太太說她記住了，對住話筒又說了許多訴苦的話。旁邊站的幾個急著打電話的病人家屬，等半天不見她掛電話，就說了些難聽話。林老太太耳朵不背，甩了話筒就跟他們急上了。兩股人差點把護(hù)理辦吵個底朝天。
吵完架，老太太變得暴躁起來，加之田園一天沒露面，她急得在地上打轉(zhuǎn)子。瞿主席看她一個勁兒轉(zhuǎn)，有點發(fā)暈，叫她別轉(zhuǎn)，可她聽不進(jìn)去，轉(zhuǎn)起來沒完。瞿主席見老太太一意孤行，就對陪他的小王喊:“還站著干啥？給我拿熱毛巾來?！宾闹飨税涯?，才覺清爽了些。
林英豪一覺醒來，已過午夜，見老媽不停地在地上轉(zhuǎn)，就問田園怎么還沒回來。林老太太說：“來過了，你睡得正香哩，廠里有事，叫她回去了?！?/p>
“她有事，總是要告訴我一聲的?！?/p>
“你給媽爭口氣，趕快把病看好。小田這閨女不錯，模樣好，心眼也好?？赡阋湎聜€什么病，能對得起人家嗎？”
“要真落下個病，我，我就跟她分手。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事?！?/p>
林老太太動了氣:“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這些天她為了你風(fēng)里雪里地跑，吃盡了苦頭，你還說這話。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可我也不能虧了人家吧?”
“你敢跟人家提這事，我就斷了你的腿?！?/p>
話一出口，林老太太感覺說重了，這不等于在咒兒子嗎？他眼看就有一條胳膊保不住了。
轎車一路飛速前行，將田園送進(jìn)了市郊一座豪華別墅。
孫泉將酣睡的田園抱到床上，用熱毛巾給她抹了把臉，叫醒她。他喜歡女人自覺自愿地跟他睡覺，這樣雙方配合得更默契，更能弄出些誘人的詩意來。
田園醒來一看，被孫泉弄到這么個地方來，一翻臉就起身要走。孫泉仰頭大笑說: “田大美女，你可以走，我不攔你?？赡闩阄乙灰梗瑩Q回的卻是一只胳膊。況且，樹個英雄什么的，也全在我孫某人一句話。他的前途和幸福就捏在你的手心里。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女人?！?/p>
“你無恥，你下流，你卑鄙!”
“我認(rèn)，但我自認(rèn)為沒你說得那么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況且，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辛辛苦苦、風(fēng)里雪里地跑了那么多冤枉路，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為的又是什么呢？”
田園突然跪在了孫泉腳下。
這一舉動，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想用這個舉動來打動這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可她不知道，她的舉動讓他更加肆意妄為，助燃了他心中那束洶涌澎拜的火焰。他拉開抽屜隨手填了一張三萬元的支票說:“我們成交吧。”
田園拿著那張支票，感覺重若千斤。她面如死灰，神情冷漠。英豪的將來、前途，全系在這個令她恥辱與痛心的雪夜了。
10
孫干事被一幫同事和朋友纏住請客，要喝他的喜酒。孫干事扭不過，就答應(yīng)了。他已經(jīng)在前幾天的廠團(tuán)代會上當(dāng)選為團(tuán)委書記。
讓他搞團(tuán)工作，完全是馬書記的意思，他自己一點沒想到。請客的前一天下午，孫干事特意抽空跑了趟醫(yī)院。他聽說林英豪已做了手術(shù)，就想去看看，但他主要還是想請?zhí)飯@也能參加他的酒宴。他對田園有一種特殊的好感，有什么心事都愿意給她說?？商飯@對他的熱情邀請并不在意，幾乎不假思索一口就回絕了，讓他站在那里半天愣不過神來。
回到團(tuán)委辦公室，他還是提不起神來。突然，他想起這事可能與孫泉有關(guān)，抓起電話就打了過去。
孫干事說：“你小子是不是對田園做什么了？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我早就給你提醒過，人家不是那種人。人是我?guī)サ?，你讓我怎么給人家交待，我哪有臉再見人家？”
孫泉大笑說：“就你事多。就算我趁人之危，那又怎么樣？告訴你，我這是等價交換。再說，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錯？”
孫干事大罵：“無賴，你他媽的真是個無賴！”
壓了電話，孫干事心里有了種深沉的負(fù)罪感。
改革勢在必行。按照上面要求，物資調(diào)劑廠必須要年底前完成“雙向選擇”和層層聘任。林英豪在這個時候正好也出院了。但他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fù)，四肢還不怎么靈活，不能長久伏案工作。他上班也就是做做樣子，沒人給他安排工作，別人也不把他當(dāng)個人用。見他的人就打聲招呼，出院了？他說出了，正準(zhǔn)備跟人家聊一會兒，煙剛抽出來，人家早走了。
層層聘任，成了廠里上下議論的焦點。機(jī)關(guān)干部操心自己的崗位會被別人擠掉，工人害怕領(lǐng)導(dǎo)對自己不滿，將他弄到編外待崗。盡管廠里效益不好，但畢竟要比弄到編外當(dāng)“老待”強(qiáng)得多。好多人都在搜尋和建立自己的關(guān)系網(wǎng)，想法子疏通工作。有些愛搗閑話的人就搗得更神，今天張三說，某某某平時工作愛踢皮球，這次屬精減對象；明天李四說，某某某說過哪個領(lǐng)導(dǎo)壞話，領(lǐng)導(dǎo)對他產(chǎn)生了一些想法，等等。一些沉不住氣的人就非要問出個子丑寅卯，弄得機(jī)關(guān)上下不得安寧。大家心里明白，找關(guān)系也罷，爭吵也罷，都是為了一口飯吃。誰都面臨著重新選擇的關(guān)口，誰也不想讓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面對這種選擇，林英豪似乎并不熱衷，也不怎么關(guān)心，整天低著頭，再也看不到以前那種朝氣。他的神經(jīng)全讓田園給牽走了，對什么都麻木。
愛情像塊晴雨表，非常敏感，你生活在陽光下還是雨霧中，就由它悄悄牽著走。林英豪從田園那里明顯感覺到了一種薄雨朦朧的陰氣，在逐漸打濕他的生活。她常常發(fā)愣，愛一個人獨(dú)處，對他也缺少以前那種愛心和柔情了。
正當(dāng)大家心里頭七上八下、議論疊起的時候，上面對物資調(diào)劑廠的班子做了調(diào)整。廠長調(diào)任其他單位，馬書記一肩挑起行政和黨委兩副擔(dān)子。于是，人們都把注意力調(diào)整到馬書記這邊來，都看他的眼色，說他的好話。這樣，馬書記是顆太陽，大家都像葵花了。
田園這些天的心思還放在孫泉那兒。孫泉答應(yīng)的事，現(xiàn)在只兌現(xiàn)了一半。她已經(jīng)付出了太重的代價，不能就這樣了事。這期間馬書記找她談過，想正式起用她擔(dān)任黨辦主任，但她沒有答應(yīng)。她的心還在為林英豪樹立典型的事懸著。
“你好糊涂呀。小林的事我會考慮的，這跟起用你是兩碼事嘛。”
“我一旦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p>
“黨辦主任這個位置，有好些人都盯著。小園，我勸你還是好好斟酌一下?！?/p>
“馬書記，我很感謝你，可我還是不能答應(yīng)你?！?/p>
“就算是我求你幫我一把，行嗎？”
馬書記話已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再堅持，但也沒有答應(yīng)。
11
年底，來了場大雪。漫天潔白的雪花下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萬物銀裝素裹，格外美麗。
這天下午，田園找到孫泉的公司去要結(jié)果。孫泉一見到她，就想摟抱她，兩人正在你推我拉的時候，正巧被孫泉的老婆艷梅碰上，事情就鬧到了廠里，機(jī)關(guān)上下的人全知道了。馬書記聽說后，在地上打了半天轉(zhuǎn)子沒說話，只是一個勁嘆氣。
這事，很快就傳進(jìn)了林英豪的耳朵。他又開始喝起了酒。
足球隊一桿子人聚到一起，醞釀了半天，說是要給孫泉放放血，否則，豪哥的威信就會像過了水的雞毛，飛都飛不起來。
“這田園也不是什么好鳥，弟兄們看走眼了?！庇腥苏f。
大家說，不能便宜她。要不弟兄們以后找了女朋友，都這么不明不明地飛了，說出去讓人抬不起頭。
大家合計到半夜，有人說弄瓶硫酸，到時候可以找艷梅暗下合作。林英豪不同意。大家說，毀容只是受點皮肉之痛，可豪哥受損的是精神，人不就活個精神嗎？再說，這種事不光彩，誰見誰罵，正義在咱們一邊，怕什么？
林英豪說：“誰都別給我亂來。等我想清楚了再說?！?/p>
第二天，林英豪去找田園。田園病在床上，眼睛紅腫，頭發(fā)散亂。
“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那樣做？”林英豪把她搖晃得像篩糠。
“你不要問了。總之，是我對不起你。”田園說著就哭成了淚人。
“沒想到你是這么個不知羞恥的輕薄女人?！?/p>
“我們分手吧。”田園傷心地說。
“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林英豪一走，田園蒙頭大哭了一場。她最近生理反應(yīng)很重，去過醫(yī)院了，醫(yī)生說她有了身孕。廠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深圳那邊有個同學(xué)，寫過幾次信要她合伙去經(jīng)商，她一直沒答應(yīng)，覺得自己不是經(jīng)商的料。可眼下，她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不走這一步又能怎么樣呢？
足球隊要行動了。他們跟艷梅取得了聯(lián)系，由艷梅雇人跟蹤孫泉，只要孫泉和田園一出現(xiàn)，就立馬下手。
12
田園冒著大雪又去找孫泉，剛出門就碰上孫干事。孫干事說，林英豪這幾天情緒很不穩(wěn)，“雙向選擇”時他被機(jī)關(guān)刷了。他找林英豪談過，想調(diào)他到團(tuán)委做文體干事，可林英豪不干，說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決意要去基層的物資調(diào)劑站工作。
“馬書記他們怎么樣？”田園問。
“別提了，連個安穩(wěn)覺都沒有，讓精減下來的一幫人整天纏住，又是罵娘，又是動手，把廠保衛(wèi)科都拉上去維護(hù)治安了。馬書記頭疼病犯得很重，聽說是什么瘤，醫(yī)生讓他住院，可廠里的一攤子事又離不開。瞿主席、江科長也都在那里幫他們解圍，可一點用也沒有?！?/p>
這時，孫干事忽然又想起什么，說:“馬書記前些天還問過你呢?！?/p>
“有什么事嗎？”
“他心里苦，想找你聊聊唄?！?/p>
“馬書記孩子的腳傷好了沒有？”
“好多了。聽說這孩子在學(xué)校早戀，成績一塌糊涂，讓學(xué)校退回來了。馬書記很內(nèi)疚，怪自己對孩子關(guān)心太少?！?/p>
“怎么壞事全遇一塊了？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壓得人喘不過氣?！?/p>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對不起你……那天我把孫泉大罵了一頓?！睂O干事低著頭說。
“與你沒關(guān)系。你是好意。如果你不覺得我是個壞女人的話，我們還是朋友?！?/p>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嘛。”
“謝謝你小孫!”說這話的時候，田園眼里閃著淚花。她是那么看重友情，那么看重別人對她的理解和信任。
孫干事透給她的信息，像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她在心里說:“英豪，我已經(jīng)盡力了?！?/p>
與孫干事道別后，她給孫泉打電話，要他開車來送她上醫(yī)院。
“出什么事了？”孫泉吃了一驚。
“到醫(yī)院你就知道了?！?/p>
“林英豪的事今天辦下來了。人家樹了他個全市見義勇為十大標(biāo)兵，榮譽(yù)證書就在我手上，獎金隨后發(fā)?！?/p>
“你把它撕了吧?！?/p>
“撕了？我費(fèi)盡周折好不容易弄到手，你讓我撕了？”
“沒用了?！?/p>
“你沒病吧？”
“你到底去不去醫(yī)院？”
田園上了車，孫泉一聽田園懷了他的孩子，方向一打，轎車就要開進(jìn)金夢大酒店，說是要好好慶賀一下。
“慶賀個鬼。你快給我想辦法做掉?！?/p>
轎車已進(jìn)了金夢大酒店的停車場。
“做掉？小園，嫁給我吧。我承認(rèn)，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壞得一無是處。既然你懷了我的孩子，我就得擔(dān)起父親的責(zé)任。你年輕，漂亮，清純，我是真心喜歡你。我想好了，與艷梅離婚，真心和你過一輩子，你就答應(yīng)我吧！”
田園想著她今生的前途和幸福，就毀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里，這個男人就是個禍害，她絕不能把自己的未來交給這樣的男人。
兩個人為做人流的事爭了一陣，但孫泉依然態(tài)度決絕，要留住孩子。田園很無奈，也很糾結(jié)。兩個男人，一個不再信任她，已經(jīng)與她分手，而另一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是個玷污了她的無賴。
13
林英豪聽說艷梅已讓人在金夢盯上田園和孫泉，要見機(jī)行事，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與田園做不成夫妻，那是他們的緣份盡了，他認(rèn)了。說到底，田園不欠他什么，而他卻欠了田園很多。做人不能沒有底線。這一刻，他是如此清醒。
“趕快告訴艷梅，停止行動?！?/p>
“豪哥，恐怕來不及了?！?/p>
“快去，誰都不許傷害田園！”
他瘋了一樣跑到田園的宿舍。門緊閉著，他敲了半天，里面沒有動靜。他憋足了勁，一個飛腳出去，門鎖就帶著一塊新木茬落在了地上。
房子里空空的，只有一個鬧鐘踩著固定的節(jié)拍不知疲倦地走著。他正要出門，見桌上放著一封沒有發(fā)出的信。
英豪:
再見了，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到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去。
我活得好累，好艱難。離開，也許是我唯一的選擇。
英豪，我是清白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在上書不能、借錢無門的情況下，我拿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換回了你的胳膊。我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如果能夠這樣，我遠(yuǎn)在千里萬里聽到了也會為你高興。
我是一個失去貞操的女人，已沒有資格做你的妻子了。如果有緣，我們下輩子吧！英豪，我走了，可我的心還留在這座城市。
再見!
小園
看到信，林英豪淚奔了。他喊著小園的名字，像個瘋子一樣沖出了舍門。
一場有預(yù)謀的毀容事件，在林英豪的極力阻止下終于平息了。
此時，城市已進(jìn)入了夜的夢鄉(xiāng)，華燈初上，潔白溫柔的雪花宛若天女下凡，在夜空中翩翩舞動，隨之落入塵泥。遠(yuǎn)處飄來一陣醉人的歌聲。
風(fēng)兒陣陣吹來，城市溫柔可愛，
我時常向輕風(fēng)訴說關(guān)懷。
時光不停地流，
一去不回來，
你曾經(jīng)告訴我，
光陰不再來。
如今我已了解，
對我那樣關(guān)懷，
我要珍惜你的愛，不會忘懷。
樹上美麗的花，開得多么可愛，
花兒謝，花兒開，誰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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