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文旅局最近很忙,忙著研究自家有什么好鳥。
這兩天,小紅書推送的話題#一人一個觀鳥寶地中,各地文旅局都放出了大招:貴陽文旅說它有紅腹錦雞和紅嘴相思鳥;無錫文旅說它有小黃腳鷸和紅嘴鷗;阿里文旅說它有斑頭雁和棕頭鷗。
這場曬鳥大會,起因是李現(xiàn)的“打鳥”vlog上了熱搜,評論區(qū)瞬間沸騰:興趣愛好跟我大舅一模一樣;裝備不如我大爺。

各地文旅局紛紛@李現(xiàn)來自家打鳥,但真正的打鳥人并不care李現(xiàn)的明星光環(huán),他們只想知道:李現(xiàn)去哪兒拍的鳥?用的啥裝備拍鳥?
這背后,是一場觀鳥文化的變遷:越來越多年輕人加入了老大爺陣營,扛著長焦鏡頭,在公園里等鳥來。
所以打鳥到底有啥魔力,能讓上至80下至18的人類紛紛淪陷?
01 加入大爺攝影團
北京的玉淵潭湖畔,一位身披迷彩沖鋒衣的00后女孩正匍匐在蘆葦叢中,她的相機鏡頭對準了正在梳理羽毛的綠頭鴨。三十米外的涼亭里,幾位銀發(fā)大爺調(diào)試著價值數(shù)萬的600mm定焦鏡頭,與這群裝備簡樸卻熱情高漲的年輕人形成奇妙共生。
這是2025年春天中國城市公園的日常圖景——打鳥,曾經(jīng)專屬退休族的“老頭樂”活動,現(xiàn)在已經(jīng)演變?yōu)榭缭酱H的社交貨幣。

“打鳥”可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打”,而是攝影圈的黑話——用長焦鏡頭捕捉鳥類動態(tài),追求“數(shù)毛級”清晰度的硬核拍攝。因為拍攝陣仗動輒長槍短炮,酷似要“狙擊”鳥類,才有了這個戲稱。
過去,這是退休老大爺們的專屬愛好。他們裝備齊全、自帶望遠鏡、折疊凳、保溫杯,在公園里一蹲就是一整天。對他們來說,拍鳥既是消磨時間,也是廣結(jié)“攝友”的江湖。
而現(xiàn)在,北京玉淵潭、成都青龍湖、深圳灣、南京玄武湖……這些城市公園里,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與大爺們肩并肩,為了抓拍一只翠鳥捕魚的瞬間,可以蹲守整整五小時。

有網(wǎng)友調(diào)侃說:“當你二十幾歲就開始打鳥,那你起碼少走三十年彎路?!?/p>
攝鳥圈有自己的文化和行話,設(shè)備黨叫“老法師”,剛?cè)肴小靶率著B人”,拍糊了叫“樹枝如刀鋒般銳利,鳥兒如奶油般化開”。大家甚至用鳥類表情包斗圖——一只翻白眼的麻雀配文:“今天又沒拍到,煩了!”
當然還有大家最喜歡的祝福:祝您鳥運亨通!
在小紅書上搜索“拍鳥裝備推薦”,你會發(fā)現(xiàn)32萬+篇筆記;在抖音,鳥攝博主“鳥王--艾雅康”吸引了256.1萬粉絲。評論區(qū)里,人們曬出自己拍到的鳥,熱烈討論:“這鳥銳嗎?”“銳!”

“銳”——鳥攝圈專用形容詞,指羽毛根根分明,放大可數(shù),也是衡量鳥片是否成功的重要標準之一。
“鳥人”這個詞,在這個語境下并不是罵人,而是一種新身份。他們有裝備等級、有行為準則、還有信息情報網(wǎng)絡(luò)。

比如,每個城市的“鳥點”信息在社交平臺上更新得飛快:奧森有超過230種鳥,沙河能看到候鳥遷徙......每個公園每個季節(jié)有什么鳥,互通有無之后,鳥人朋友門兒清。
還有很多學院派,為了看到/拍到更多鳥,鳥人朋友反反復復學習《中國鳥類觀察手冊》《鳥類行為圖鑒》,研究鳥的習性。

有鳥人朋友專門為鳥開發(fā)了一個APP,里面收錄了全球11271種鳥,每種都有詳細的外形特征、生活習性介紹,還有一個叫做“懂鳥罕見指數(shù)”的評分,基于eBird的數(shù)據(jù),通過觀察記錄的數(shù)量來計算鳥類的罕見程度,0分最容易見到,10分最罕見。
對于鳥人來說,發(fā)現(xiàn)一只稀有鳥是里程碑般的成就,將拍到的鳥的照片上傳到ebird,如果是稀有鳥種,就會很快觸發(fā)提醒,吸引來大批鳥友觀賞。
拍鳥是個辛苦活,想拍到鳥就得比鳥起得更早,有網(wǎng)友為此連續(xù)一周每天早上六點起床。

“有的時候想跪下來求自己別看鳥了,后來發(fā)現(xiàn)跪著拍視角更好?!边@種苦澀伴隨甜蜜的復雜心情只有鳥人才懂。
鳥恐怕自己也沒想到,它們只是隨便扇扇翅膀就能令地面上的人類神魂顛倒。

有人為了不驚擾鳥類,嘗試把自己偽裝成草叢、樹樁、甚至是一只真正的鳥人,“穿上它,鳥就不跑了吧......”。
為了拍到完美鏡頭,各種奇怪的姿勢都是可以出現(xiàn)的——褲子臟了、胳膊酸了、脖子曬傷了,但照片“銳”就值了。

資深鳥人連看《再見愛人》的時候想到的都是鳥,出現(xiàn)一張稀有鳥照片時,一個鳥友能@來好幾個同好。

你甚至僅從這些id中就可以看出他們對鳥的癡迷。
有一部相關(guān)的紀錄片叫做《觀鳥者:中央公園效應》,里面講到一個黑人小哥,說朋友在春秋兩季都約不到他,因為他要用所有空閑時間來看鳥。

有人說自己患了BCD觀鳥成癮綜合癥——聽到鳥叫聲就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去找鳥。
02 全世界都愛看鳥
世界上愛看鳥的人很多。美國奧杜邦協(xié)會于1905年成立,成為世界上最早、也是最大的觀鳥組織之一。從此,鳥類觀察不再只是閑暇時的散步,而是一門有著嚴謹記錄和熱衷分享的“學問”。
英國70%的國民都有看鳥的習慣,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xié)會的會員數(shù)量已超過一百萬。在美國,觀鳥文化更是深入人心,2022年,約9600萬美國人參與觀鳥,占16歲及以上人口的37%。
在西方鳥圈,發(fā)燒友叫做“推車兒”(twitcher),《牛津英語詞典》對這個詞有很具體的解釋:花大量時間長途跋涉去看珍稀鳥類的人。

twitcher以看到/拍到所有的鳥作為人生重要目標,他們會逐一記錄下自己看到的鳥的種類,以構(gòu)建屬于自己的“生涯鳥單”。
美國前總統(tǒng)美仁宗吉米卡特就是一名twitcher,他總共去了25個國家,看了1155種鳥,在他90歲高齡時,還特地去尼泊爾看鳥。
以觀鳥/攝鳥為核心的相關(guān)產(chǎn)業(yè)鏈在西方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而且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2023年全球觀鳥旅游市場規(guī)模已達到627.3億美元,預計到2029年將達到897.2億美元,年均增長率約6.1%。
就連科技公司也盯上了鳥圈經(jīng)濟,美國公司Bird Buddy推出了AI智能喂鳥器,它號稱可以讓后院變成觀鳥人的天堂——能自動放滿飼料,利用AI相機為到訪進食的“流浪鳥”拍照,用戶在手機上就能收到可愛小鳥的照片。

這款喂食器售價189美元,2022年超過了2180萬美元。
國內(nèi)的觀鳥文化起步雖晚,但發(fā)展速度很快,頗有彎道超車之勢。
自20世紀90年代后期觀鳥活動在中國大陸初現(xiàn)端倪以來,全國各地觀鳥組織層出不窮,相關(guān)愛好者數(shù)量迅速膨脹,一個鳥攝網(wǎng)站公布了自己的年度數(shù)據(jù),2024年,用戶在網(wǎng)站上分享了363,468幅攝影作品、12,674條視頻。
與此同時,與觀鳥相關(guān)的產(chǎn)業(yè)也在飛速發(fā)展。
各地方文旅局整整齊齊@李現(xiàn)打鳥只是一個縮影,背后是越來越多地方政府開始向生態(tài)文旅方向發(fā)力。

比如江西鄱陽湖就搞了一個觀鳥+旅游,策劃了環(huán)鄱陽湖8條精品觀鳥線路,推出20處觀鳥點,帶動超200萬人次來鄱陽湖觀鳥,旅游綜合收入超5億元。
云南保山市隆陽區(qū)百花嶺村有474種鳥和80多名“鳥導”,開始發(fā)展觀鳥旅游之后,村民在山里搭了二十多個配了偽裝網(wǎng)的小棚子,用來給游客作為拍攝機位,按次收費,帶動住宿和餐飲等行業(yè)收入800萬元。
很多鳥友從全國各地專門飛來村子里拍鳥,熱門的機位都需要提前好幾天預訂。
還有不少專業(yè)公司專門組織觀鳥團活動,并依據(jù)不同季節(jié)和區(qū)域特色設(shè)計線路,去不同的地方拍鳥。

領(lǐng)隊在招募時會寫下此行的目標拍攝鳥種,吸引感興趣的鳥友參加,這種跨地域的「集郵式」觀鳥,讓人有種解鎖新地圖的成就感。
抬頭看看公園里的鳥不要錢,但追鳥就是一個無止境的氪金游戲。
例如,國內(nèi)的云南、西藏等地因豐富的鳥類資源,成為熱門的觀鳥目的地,相關(guān)旅行團的費用從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而對于有條件的愛好者,海外觀鳥之旅更是選擇豐富,如非洲的肯尼亞、南美洲的哥倫比亞等地,都是觀鳥的天堂,但相應的旅行費用也更為高昂。
鳥導發(fā)出的招募信息中,6900元可以去云南,拍黑頂蟆口鴟和大紫胸鸚鵡,30000塊可以參加肯尼亞精品拍鳥小團,一口氣拍到100種鳥。

攝影窮三代,尤其是拍鳥,入門級的裝備是奧林巴斯om1+75300,二手買下來也差不多要一萬元左右。
隨著對拍攝質(zhì)量要求的提高,許多愛好者會選擇升級至更高端的設(shè)備,例如佳能、尼康的專業(yè)級相機和長焦鏡頭,這些裝備的價格往往在數(shù)萬元以上。此外,穩(wěn)定的三腳架、專業(yè)的云臺、防雨罩等配件也是必不可少的輔助工具,這些額外的投入進一步增加了觀鳥的成本。
但這也阻擋不了打鳥人的熱情,2013年中國鳥類攝影特寫鏡行業(yè)的市場規(guī)模僅約2億元人民幣,到了2018年已達10億元,年均復合增長率約35%,2023年,這一數(shù)字擴大到約25億元人民幣。
03 鳥,到底哪里好看?
一位鳥友在小紅書上記錄了自己的觀鳥經(jīng)歷,八年以來,他一共看到了1114種鳥,幾乎看完了中國收錄鳥種的3/4(2022年版的中國鳥類名錄總共收錄了1501種鳥類)。
許多人把拍鳥比做現(xiàn)實版的寶可夢捕捉游戲——在發(fā)現(xiàn)寶可夢之前,圖鑒里只有輪廓和黑色的影子,在真正相遇時,才能解鎖完整的形象和信息。而拍鳥,就像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收集寶可夢,每拍到一個新的鳥種,都是解鎖一個新的成就。

“比游戲里集齊SSR更有成就感。”
收集的過程本身就是在向外探索,尋找白腹錦雞需掌握其晨昏活動規(guī)律,拍攝花冠皺盔犀鳥需破解漿果顏色偏好,這種收集不僅是影像積累,更是對鳥類食性、遷徙路線、求偶行為的立體認知拼合——比起拍到,更像認識了一種鳥。
除了收集的快樂,拍鳥本身的不確定性也是一種樂趣,觀鳥者需要耐心地在野外尋找目標鳥種,長時間的等待和觀察,你不知道今天能拍到的是鵜鶘求偶、紅嘴鷗掠過水面還是麻雀梳理羽毛。

當然也可能一天下來什么也拍不到,一無所獲是常態(tài),因此拍到就像中了大獎。
耐心是拍鳥最珍貴的裝備,在一個機位下動輒蹲守四五個小時,這個過程中既要抵御蚊蟲叮咬,又要克制肢體動作防止驚擾鳥類,每一次快門聲都是與自然博弈的見證。
鳥類攝影師陳建平曾為拍攝黃腿漁鸮守候九小時未果,卻在返程途中收到監(jiān)控提示,再趕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種錯過的遺憾與偶得的狂喜交織,恰是拍鳥最誘人的戲劇張力。
“遺憾與隨機是鳥類拍攝的常態(tài),但我喜歡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狀態(tài),因為它可能帶來驚喜。”在算法統(tǒng)治的確定性世界里,人們通過拍鳥重建了"不確定性的浪漫"。

另一方面,這幾年,越來越多人開始喜歡這類靜態(tài)運動,比如釣魚、瑜伽、八段錦、拍鳥,根據(jù)《2024抖音體育運動潮流趨勢報告》,在內(nèi)外壓力的共同作用下,靜態(tài)運動正在逐步成為大眾的選擇,人們試圖通過靜運動來實現(xiàn)身心的平衡。
在每分鐘可掌握技能、每秒鐘可生成答案的加速社會里,人們卻愈發(fā)青睞這種需要靜默與等待的活動。
選擇慢速活動,實際上也是一種對生活控制權(quán)的重構(gòu)——當個體意識到"人可以停留在一個時空中做一件事情",便能從多線程焦慮中解脫。拍鳥時看似被動的等待,實則是將生活節(jié)奏從社會時鐘的裹挾中剝離,重獲對注意力的絕對掌控。

一位網(wǎng)友說,忽然發(fā)現(xiàn)攝影門類中打鳥是最輕松愉快的,只需要坐在公園,約二三鳥友,就可以一邊呼吸新鮮空氣一邊看鳥。
“即使不拍,看它們蹦蹦跳跳找吃的也是挺開心的事?!?/p>
在被高密度信息占據(jù)的世界里,鳥是極少數(shù)不會搶占人類注意力的生物。它們不在意鏡頭,不在意你的等待,甚至不在意你的存在。也正因如此,當人類放下手機、屏息靜坐,只為一瞥鳥影,年輕人舉起長焦鏡頭,他們瞄準的不僅是鳥,更是被都市生活折疊的生命力。
拍鳥是用另一種節(jié)奏重新靠近生活,觀鳥者在晨霧中等待,那些被鏡頭定格的振翅瞬間,孵化出超越影像本身的生命寓言。

“當你成為一個鳥人,人類世界那些破事就很難困擾到你了”。
——一位觀鳥愛好者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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