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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深秋的上海,霞飛路的落葉在寒風中翻飛。魯迅站在北川公寓的窗前,望著樓下行色匆匆的人群,心中惦記著即將到來的客人。這是他與瞿秋白的第一次會面,兩個早已通過文字神交已久的靈魂,即將在現(xiàn)實中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誰也未曾想到,這段始于文學共鳴的交往,會在白色恐怖的籠罩下,譜寫出一曲超越生死的知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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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瞿秋白在莫斯科讀到魯迅的《阿Q正傳》,立刻被作品中深刻的國民性批判所震撼。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魯迅的創(chuàng)作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驕傲,他用匕首般的筆觸解剖著社會的癰疽。"此時的魯迅,正經(jīng)歷著與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的論爭,孤立無援的他在文壇備受圍攻。瞿秋白以"何苦"為筆名發(fā)表《魯迅雜感選集序言》,首次系統(tǒng)闡釋魯迅思想的價值,將其雜文定義為"戰(zhàn)斗的阜利通(feuilleton)",指出"魯迅的真正價值在于他站在最底層民眾的立場,對封建文化進行毫不留情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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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序言如暗夜中的明燈,讓魯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理解。1932年夏秋,瞿秋白因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化名"林復"在茅盾家中養(yǎng)病。經(jīng)馮雪峰介紹,魯迅夫婦帶著海嬰前來探望。初次見面,瞿秋白握著魯迅的手笑道:"先生,我早就做了你的'粉絲',你的文章我每篇都讀。"魯迅望著眼前這位面容清瘦卻目光如炬的共產(chǎn)黨人,想起序言中對自己"封建宗法社會的逆子,紳士階級的貳臣"的評價,不禁感嘆:"秋白同志對我的理解,比我自己還要深幾分。"

兩人一談就是五個小時,從文學革命到社會現(xiàn)實,從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改造。瞿秋白淵博的學識和犀利的見解讓魯迅驚嘆,而魯迅對中國社會的深刻洞察也讓瞿秋白感到,這位"不入黨的布爾什維克",正是共產(chǎn)黨在文化戰(zhàn)線上最可靠的同盟軍。

1932年12月,國民黨特務機關(guān)得到密報,瞿秋白的行蹤即將暴露。魯迅得知后,立即讓許廣平收拾出北川公寓三樓的一間臥室,親自前往茅盾家中接瞿秋白夫婦。許廣平后來回憶:"先生很少如此急切,他說秋白同志是我們的貴客,更是革命的寶貝,一定要保護好。"

這是瞿秋白第一次在魯迅家避難。狹小的臥室里,魯迅搬來自己的藤椅,瞿秋白伏在小桌上翻譯高爾基的《海燕》,魯迅則在隔壁寫作,偶爾傳來孩子的嬉戲聲,讓這個充滿危險的住所充滿了家的溫暖。夜晚,兩人常就著煤油燈長談,瞿秋白向魯迅介紹蘇區(qū)的情況,魯迅則分享自己對上海文壇的觀察。有一次,瞿秋白指著魯迅書架上的《鐵流》譯本說:"我們的作家應該多翻譯這樣的作品,讓中國讀者看到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力量。"魯迅點頭道:"秋白同志翻譯的《海上述林》,才是真正的無產(chǎn)階級文藝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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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兩年間,瞿秋白因身份暴露先后三次在魯迅家避難。1933年7月,特務在法租界大肆搜捕,魯迅冒著風險將瞿秋白轉(zhuǎn)移到自己內(nèi)山書店友人的住所,臨別時塞給瞿秋白一疊稿費:"先拿著用,別委屈了自己。"瞿秋白推辭不過,笑道:"先生這是'左聯(lián)'盟主對戰(zhàn)士的慰問嗎?"兩人相視而笑,眼中滿是戰(zhàn)友的信任。

最危險的一次發(fā)生在1934年1月。國民黨軍警包圍了瞿秋白藏身的日照里,千鈞一發(fā)之際,魯迅通過內(nèi)山完造聯(lián)系到日本朋友,將瞿秋白化裝成醫(yī)生,由許廣平陪同坐救護車脫險。當瞿秋白平安抵達魯迅家時,魯迅正在書桌前抄寫《離騷》,抬頭看見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秋白啊,你這是要讓我學古人'望斷秋水'嗎?"這句帶著調(diào)侃的問候,藏著多少擔憂與牽掛。

在避難的間隙,魯迅與瞿秋白展開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最富成效的合作。瞿秋白精通俄文,翻譯了普列漢諾夫、盧那察爾斯基的文藝理論,魯迅親自為譯文校訂,兩人合譯的《解放了的堂吉訶德》出版后,成為左翼文壇的重要理論讀物。魯迅在《序言》中寫道:"秋白的譯文,既保持了原作的鋒芒,又有中國文字的美感,這樣的翻譯,才是真正的'信雅達'。"

他們還共同策劃了《北斗》《文學月報》等左翼刊物,瞿秋白以"史鐵兒"為筆名發(fā)表《王道詩話》《出賣靈魂的秘訣》等雜文,借魯迅的筆法痛斥國民黨的賣國行徑。有一次,魯迅讀著瞿秋白的文章笑道:"你這篇比我還辛辣,簡直是'魯迅第二'。"瞿秋白正色道:"我是在先生的基礎上學習,真正的戰(zhàn)士,還得看先生的筆。"

1934年初,瞿秋白接到中央命令,前往中央蘇區(qū)擔任教育人民委員。臨行前,他在魯迅家留宿一晚,兩人在月光下長談至天明。魯迅取出自己珍藏的兩支金不換毛筆,送給瞿秋白:"到了蘇區(qū),用它多寫些老百姓看得懂的文章。"瞿秋白接過筆,寫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的條幅,這是他化用魯迅贈給瞿秋白夫人楊之華的話,道盡了兩人的相知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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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2月,瞿秋白在福建長汀被捕。魯迅得知消息后,立即托人四處營救,甚至準備通過內(nèi)山完造聯(lián)系日本友人保釋。他對馮雪峰說:"秋白是我們的同志,更是中國文化界的瑰寶,無論如何要救他出來。"然而,國民黨當局早已認定瞿秋白"罪大惡極",6月18日,瞿秋白高唱《國際歌》走向刑場,年僅36歲。

噩耗傳來,魯迅正在病中,他顫抖著對許廣平說:"秋白的犧牲,是中國革命的損失,更是文學界的損失。"他強撐病體,開始整理瞿秋白的遺稿,親自設計封面,將譯文集命名為《海上述林》。為了籌集出版費用,他賣掉了自己的藏書,甚至典當了過冬的大衣。1936年10月,《海上述林》上卷出版,魯迅在題記中寫道:"這是秋白留給我們的遺產(chǎn),也是中國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基石。"僅僅十天后,魯迅與世長辭,未能見到下卷的出版。

魯迅與瞿秋白的交往,始于文學,終于革命,超越了黨派與身份的界限。一個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文化斗士,一個是"敢為真理獻青春"的革命先驅(qū),他們在白色恐怖中互為港灣,在思想碰撞中互為明鏡。瞿秋白曾說:"魯迅的作品,是中國社會的一面鏡子,而我們的任務,就是讓這面鏡子照出更多的真相。"魯迅則視瞿秋白為"人生知己",在他身上看到了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結(jié)合的典范。

歷史的長河中,真正的知己從不限于風花雪月的唱和,而是在時代的驚濤駭浪中,彼此成為對方的錨點與燈塔。魯迅與瞿秋白,一個用匕首投槍戰(zhàn)斗在文化前線,一個用理論與鮮血鋪路在革命征途,他們的友誼,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最動人的精神傳奇,正如《海上述林》扉頁上的木刻:兩個戰(zhàn)士并肩而立,背后是燃燒的火炬,照亮了一代又一代追尋光明的人。

當我們翻開泛黃的書信與文稿,仿佛仍能聽見他們在北川公寓的深夜長談,在白色恐怖中的互道珍重。這對"未見面時已相知,分手后更相念"的知己,用生命詮釋了什么是真正的同志之情——不僅是危難中的庇護,更是理想上的共鳴,精神上的相契,是超越個體生命的永恒對話。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知識分子最寶貴的品格:既保持獨立的思想鋒芒,又與人民的命運緊密相連,正如瞿秋白譯文中的海燕,在暴風雨中高傲地飛翔,魯迅筆下的孺子牛,在泥土中默默耕耘,他們共同構(gòu)成了中國現(xiàn)代精神的雙峰,永遠矗立在歷史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