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我要回大寨種地了?!?980年初冬的北京街頭,陳永貴裹著褪色的棉襖,蹲在招待所臺階上點燃旱煙。剛被中央批準辭職的副總理,此刻正對著電話線那頭的老搭檔賈進才絮叨:”咱倆說過的,莊稼人最后還得把根扎在土里。”

這話若是讓旁人聽見,準要驚掉下巴。畢竟在政治舞臺中央站了五年的人,竟真能說走就走。但電話另一端的大寨村,七十一歲的賈進才卻只是沉默片刻,隨后用砂紙般粗糲的嗓音應(yīng)道:”回來好,村里新修的蓄水池正缺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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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年前,同樣是在這片太行山皺褶里,剛當上大寨村支書的賈進才,在土改分地的現(xiàn)場遇見了陳永貴。那個赤腳踩在凍土上的漢子,正把丈量地界的木樁往山梁更高處挪——”賈書記,坡地分給俺行不?”陳永貴搓著皴裂的手掌,咧開滿口黃牙:”平川地留給婆娘娃娃多的戶?!?/p>

賈進才瞇起眼打量這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光棍漢。那年月,能主動要貧瘠山地的莊稼把式,整個昔陽縣都難尋。他抓起把黃土捻了捻:”永貴啊,這坡地要能種出糧,我請你當生產(chǎn)隊長。”這句承諾,成了改變大寨命運的開端。

太行山區(qū)的寒風里,兩個莊稼漢的汗水硬是在石頭縫里摳出了奇跡。陳永貴帶著互助組壘石造田時,賈進才正忙著破除千年陋習。村里有戶人家拿閨女換彩禮,老支書半夜翻墻進去,把裹著紅蓋頭的新娘背到鄉(xiāng)政府。第二天拍著胸脯對暴跳如雷的親家說:”要告狀我陪著,新社會不興賣兒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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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冬,當陳永貴領(lǐng)著社員在狼窩掌開荒時,賈進才已悄悄打了三份報告,力薦這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漢子接任支書??h委組織部長拍著桌子反對:”讓文盲當書記?老賈你糊涂!”賈進才把結(jié)滿老繭的手掌攤在辦公桌上:”識字的手能劈開太行山?永貴帶人修的梯田,畝產(chǎn)比平川地多三十斤!”

這場人事更迭成了大寨騰飛的轉(zhuǎn)折點。新支書帶著鄉(xiāng)親們?nèi)龖?zhàn)狼窩掌,老支書蹲在工地當石匠。有次塌方埋了三個后生,陳永貴急得拿鎬頭刨得虎口迸血,賈進才卻悶頭往懸崖上釘木樁:”嚎啥?趕緊支頂棚!”結(jié)果人救出來時,老石匠十個指甲蓋全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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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陳永貴進京任職那天,賈進才往他行囊里塞了包谷種:”官再大別忘本?!边@話不是空談。副總理辦公室里常年擺著三件寶:旱煙袋、老羊皮襖、裝滿黃土的粗瓷碗。有次接待外賓,周總理見他袖口露著棉花,特意囑咐行政處給做新衣。陳永貴撓著頭憨笑:”穿慣粗布了,綢緞硌得慌?!?/p>

風云變幻的1980年,當陳永貴卸甲歸田時,賈進才正在村頭水渠邊教后生砌石堰。看見風塵仆仆的老搭檔,揚手甩過把鐵鍬:”來得正好,這段渠基就缺個壓陣的。”兩個白發(fā)老漢并肩揮汗的場景,成了大寨最生動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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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書的晚年過得清貧卻充實。鄉(xiāng)政府要給蓋新房,他擺擺手住進當年土改分的窯洞;縣里送來彩電,他轉(zhuǎn)手捐給村小學(xué)。最讓他得意的,是親手帶出的十二個石匠徒弟,個個能砌滴水不漏的梯田。有記者問及當年讓賢是否遺憾,老人磕了磕煙袋鍋:”看著永貴把事辦成了,比我自己當官還痛快?!?/p>

1994年冬,八十歲的賈進才在修整村路時突發(fā)心梗。彌留之際,他攥著陳永貴的手念叨:”村東頭那十畝核桃該剪枝了......”送葬那天,大寨七百多口人自發(fā)在雪地里跪成白茫茫一片。陳永貴把浸透汗水的羊皮襖蓋在棺木上,沙啞著嗓子說:”老賈,這件衣裳暖和,路上別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