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三年春,北平的柳絮紛飛如雪。
"博古軒"的掌柜許明遠正用一方軟布擦拭著玻璃柜臺,門外銅鈴清脆一響,一位身著藏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踏入了店門。那人約莫四十出頭,面容清癯,眉宇間卻鎖著一縷愁緒,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青布包裹的長形物件。
"先生想看些什么?"許明遠放下手中活計,臉上堆起職業(yè)性的笑容。他在琉璃廠經(jīng)營這間古董鋪子已有十余年,眼力老辣,一眼便看出這位客人非富即貴,卻又透著幾分落魄文人的氣質(zhì)。
"聽聞許掌柜是北平城里字畫鑒定的行家,特來請教。"客人聲音低沉,將青布包裹平放在柜臺上,動作輕柔如同對待初生嬰兒。"此乃家傳之物,近日家道中落,不得已..."
許明遠會意地點點頭,這類開場白他聽得多了。亂世之中,多少世家大族敗落,祖上傳下來的寶貝一件件流入市井。他示意伙計上茶,自己則凈了手,這才緩緩展開那青布包裹。
一幅古畫徐徐展現(xiàn)。紙色泛黃,墨跡卻依然清晰,畫的是山間松樹下一老者撫琴聽泉的景象。右上角題著"松壑聽泉圖"五個楷書小字,落款是"清溪道人",鈐著一方朱文印章。
許明遠眉頭微蹙,取來放大鏡細(xì)細(xì)端詳。畫風(fēng)清奇,松樹姿態(tài)虬勁,山石皴法老練,絕非俗手所為。但"清溪道人"這名號,他一時想不起是哪位名家。
"先生可知這'清溪道人'是何方高人?"許明遠試探著問道。
客人抿了口茶,苦笑道:"家父生前只說此畫珍貴,卻未曾詳述來歷。許掌柜見多識廣,還望指點。"
許明遠沉吟片刻,轉(zhuǎn)身從書架上取下一部《歷代畫史匯傳》,翻檢片刻,忽然手指一頓:"找到了!'清溪道人',明末清初人,真實姓名不詳,傳世作品極少,多為山水小品,風(fēng)格近石濤而自有風(fēng)骨..."
他邊說邊繼續(xù)檢視畫作,忽然發(fā)現(xiàn)一處異常——畫中那株主松的形態(tài),與書中記載的"清溪道人"典型風(fēng)格略有出入。更奇怪的是,那方印章的位置似乎偏了些,印泥顏色也過于鮮艷,不似三百年前的朱砂。
"可否借一步說話?"許明遠忽然壓低聲音,眼神示意后堂??腿藭猓瑑扇宿D(zhuǎn)入內(nèi)室,許明遠小心地關(guān)上了門。
內(nèi)室四壁皆是古董架,正中一張紅木案幾。許明遠將畫平鋪案上,從抽屜中取出一盞酒精燈和幾樣小工具。
"先生貴姓?"
"免貴姓周,名文煥。"
"周先生,"許明遠點燃酒精燈,調(diào)整火焰至微藍,"容我直言,此畫有些蹊蹺。畫工確是明末清初風(fēng)格,但某些細(xì)節(jié)...比如這松針的畫法,與'清溪道人' 周文煥面色一變:"許掌柜是說...這是贗品?" "未必。"許明遠取出一塊潔白綾絹,輕輕在畫角擦拭,然后對著燈光觀察,"紙是明末的澄心堂紙無疑,墨色入骨,絕非新仿。這倒讓我想起一樁野史..." 他忽然住口,目光炯炯地盯著周文煥:"周先生祖上可有人與秦淮名妓柳如是交往?" 周文煥聞言,手中茶盞險些跌落:"許掌柜何出此言?" 許明遠微微一笑:"野史記載, 話未說完,畫軸忽然從案幾滾落在地,發(fā)出一聲悶響。許明遠彎腰去撿,卻見畫軸一端松脫,露出一點泛黃的紙角。他心頭一跳,小心地抽出那紙角——竟是一張疊得極小的信箋! 周文煥猛地站起:"這是..." 許明遠已將那信箋展開,上面幾行娟秀字跡: "松壑聽泉,聊寄余生。甲申國變,山河破碎,妾身飄零,唯有筆墨相伴。此畫藏密,知者自明。清溪道人絕筆。" 室內(nèi)一時寂靜。許明遠手指微顫,這分明是柳如是的親筆!甲申年正是明朝滅亡的1644年,與柳如是晚年吻合。而那"藏密"二字... 他忽然將畫作對著燈光,仔細(xì)查看松樹下的山石部分。果然,在皴法掩蓋下,隱約可見極細(xì)的文字!許明遠取來特制放大鏡,辨認(rèn)出那竟是一首暗藏玄機的七絕: "金戈鐵馬入夢來,故國明月照妝臺。 十萬藏書今何在?唯有松泉伴我哀。" "這是..."周文煥聲音發(fā)緊。 許明遠長嘆一聲:"傳聞柳如是晚年曾藏有大批明室秘寶,包括失傳的古籍珍本。此畫恐怕就是線索!" 他話鋒一轉(zhuǎn):"周先生,此畫您打算如何處置?" 周文煥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若真如許掌柜所言,此畫價值連城...不知掌柜能出多少?" 許明遠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書畫一道,講究傳承有序。此畫雖有來歷,但畢竟出自...風(fēng)塵女子之手,且真?zhèn)紊行柽M一步考證。若周先生急于出手,五百大洋如何?" "五百?"周文煥臉色一沉,"許掌柜莫要欺我不懂行!柳如是真跡,又是藏寶圖,少說也值五千!" 許明遠不慌不忙地卷起畫作:"周先生,這'藏寶'之說只是猜測。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對方一眼,"此畫來路恐怕也不那么清白吧?" 周文煥面色陡變,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許明遠眼尖,瞥見那長衫下似乎藏著什么硬物。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接著是伙計驚慌的喊聲:"掌柜的!警察廳來人了!" 周文煥如驚弓之鳥,一把奪過畫作就要往外沖。許明遠卻搶先一步攔住去路:"周先生且慢!后門走!" 他引著周文煥穿過內(nèi)室,推開一扇隱蔽的小門,外面是條僻靜胡同。周文煥倉皇逃出,卻聽許明遠在身后低聲道:"今夜子時,陶然亭見。此畫秘密,非一人能解。" 周文煥回頭深深看了許明遠一眼,消失在胡同拐角。 許明遠關(guān)上小門,整了整衣衫,這才不慌不忙地走向前店。來的并非警察,而是他的老主顧——京師大學(xué)堂歷史系教授趙禹州。 "明遠兄,方才那人..."趙禹州狐疑地望著后堂方向。 許明遠擺擺手:"一個賣假畫的,被我識破,羞惱走了。"他轉(zhuǎn)移話題,"趙教授今日來,可是為了那套《永樂大典》殘卷?" 打發(fā)走趙禹州,許明遠立刻關(guān)上店門,掛出"歇業(yè)"牌子。他回到內(nèi)室,從暗格中取出一本發(fā)黃的筆記,翻到某一頁,上面赫然記錄著: "柳如是晚年隱居常熟,相傳藏有明宮流失書畫珍本若干,尤以《永樂大典》散佚部分為最。其臨終前將藏寶信息隱于自繪山水之中..." 許明遠合上筆記,眼中精光閃爍。他早懷疑周文煥身份不簡單——那雙手虎口處的老繭,分明是常年用槍所致;言談舉止雖刻意模仿文人,卻掩不住行伍氣息。此人極可能是某軍閥的副官,畫作恐怕是盜掘或強奪而來。 夜幕降臨,許明遠換上一身夜行衣,腰間暗藏一柄匕首,袖中藏著那本筆記。臨行前,他猶豫片刻,又從柜底取出一把德制手槍。 陶然亭在城南,此時已是萬籟俱寂。許明遠遠遠望見亭中一點星火,知道周文煥已至。他悄然靠近,卻發(fā)現(xiàn)亭中不止一人——三個黑影正在低聲爭執(zhí)。 "...那掌柜的肯定知道更多!"是周文煥的聲音。 "直接抓來嚴(yán)刑拷問!"一個粗獷聲音道。 "不可!"周文煥急道,"他是琉璃廠有名的行家,突然失蹤會惹人注意..." 許明遠心頭一凜,正欲后退,卻不慎踩斷一根枯枝。亭中頓時寂靜,接著是拉槍栓的聲響! "誰?!" 許明遠知道無法躲藏,索性大步走向亭子:"周先生,這就是你的誠意?" 月光下,他看清了亭中情形:周文煥居中,左右各立一名彪形大漢,腰間都別著手槍。三人面前的石桌上,正攤開著那幅《松壑聽泉圖》。 周文煥見是許明遠,松了口氣,示意同伙收起武器:"許掌柜果然守信。實不相瞞,此畫關(guān)系重大,不得不謹(jǐn)慎。" 許明遠冷笑:"所以找了兩位幫手?不知是何方神圣?" 左側(cè)大漢傲然道:"奉軍第三師張團長麾下!" 許明遠心中一沉。奉系軍閥勢力正盛,若牽扯其中...他強自鎮(zhèn)定:"原來如此。周先生是張團長的人?那此畫..." 周文煥打斷道:"許掌柜既已看出此畫玄機,不如開誠布公。那首詩中'十萬藏書'何在?" 許明遠緩步上前,假裝查看畫作,實則觀察三人站位。他心知今晚難以善了,必須智取。 "這詩每句藏頭——金、故、十、唯。"許明遠故意誤導(dǎo),"金陵故址,十唯巷...南京十唯巷可能有線索。" 周文煥將信將疑:"當(dāng)真?" 就在三人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的剎那,許明遠突然掀翻石桌,畫作飛揚而起!他同時拔出匕首,抵在最近一名大漢咽喉:"別動!否則見血!" 變故陡生,周文煥和另一人慌忙拔槍,卻見許明遠已挾持人質(zhì)退至亭邊:"把畫放下!否則你們團長明日見到的就是三具尸體!" 周文煥獰笑:"許掌柜好膽色!但你可知得罪奉軍的下場?" 許明遠不答,突然將人質(zhì)推向周文煥,自己則一個翻滾拾起落地的畫作,同時袖中手槍已對準(zhǔn)三人:"我數(shù)到三,不滾就開槍!一..." 周文煥面色陰晴不定,終于咬牙道:"走!"三人狼狽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許明遠長舒一口氣,小心收好畫作。他知道這只是開始——軍閥不會善罷甘休,而這幅《松壑聽泉圖》的秘密,遠比表面看到的復(fù)雜... 回到博古軒,許明遠徹夜未眠。他用特殊藥水處理畫作,終于在山石紋理中發(fā)現(xiàn)了微縮地圖,指向常熟虞山某處。而那首詩的真正解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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