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網(wǎng)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文|王安民

前不久,孩子給我買了一臺打印機。看著它流暢地吐出一張張清晰的文稿,我想起了80多年前父親用過的一臺油印機,它曾經(jīng)見證一段紅色的歷史。

我的父親王秩山,1911年出生于濱州沾化縣下洼鎮(zhèn)皂戶信村,家境貧寒。因為小時候上過私塾,識文斷字,1933年被選為本村“學董”。1936年初,受無棣縣早期共產(chǎn)黨人傅文沐(原名傅潔臣,化名王哲)的影響,父親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傅文沐與我家是遠親,雖然年齡只小幾歲,但按輩分他要喊我父親舅舅。傅文沐在惠民縣山東省立第四中學上學時,就接受馬列主義教育,他借著回外祖父家探親之機,廣泛開展工作,宣傳革命道理,成為我父親走上革命道路的領路人。就在這一年,黨組織決定,父親以“學董”的公開身份作為掩護進行地下工作。

1937年3月的一天晚上,我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門一開,傅文沐急匆匆地閃了進來。這天晚上,傅文沐的妻子李從云利用產(chǎn)期掩護他脫險,逃過了敵人的追捕。傅文沐把一臺油印機送到我家,還有100元經(jīng)費,他向父親講明了脫險經(jīng)過,同時交代了任務:一是印制抗日宣傳文件;二是保持與上級組織的聯(lián)系。

在此期間,傅文沐教會我父親刻鋼板、印刷,在他的指示下,還專門在我家西院小北屋開設了一個雜貨鋪作為掩護。每次印出傳單、文件后由傅文沐或其他同志帶走,剩余的一部分由父親秘密分發(fā)給附近各村學、開明人士等。這樣,父親白天站柜臺賣貨,夜間刻鋼板、印傳單,經(jīng)常忙活一宿。我家西院南屋墻角屋頂上有一個夾層,就是藏傳單、底稿的地方。

父親不但印傳單,還兼著交通員工作,送情報,送傳單。1937年11月,父親受委派送信到南皮縣附近的“冀魯邊區(qū)工委”,找到于文彬、馬振華兩位同志,完成了任務。當時,于文彬任冀魯邊區(qū)工委書記,馬振華任組織部長。沒想到的是,1938年6月,父親再去“冀魯邊區(qū)工委”送信,從馬振華那里得知于文彬犧牲的消息。1940年,馬振華也犧牲了。

1938年3月4日,無棣縣黨的負責人傅文沐秘密發(fā)展我父親為中共黨員。也在這一時間,于慎德建立了沾化縣第一個中共黨支部——下洼鎮(zhèn)于家村黨支部。他以教學為掩護向青年傳播共產(chǎn)主義思想,教育貧苦大眾團結抗日。后來,于慎德和傅文沐取得聯(lián)系,從我父親那里拿傳單。此后,于慎德常去我家取傳單,與我父親熟悉起來。當時環(huán)境惡劣,地下斗爭要非常隱蔽,幸虧雜貨店經(jīng)常進貨、出貨,不太引人注意。10月的一天,因為要運走的傳單太多,目標太大,為了隱蔽,于慎德借了牲口套上大車,車上裝著青菜糧食之類農(nóng)產(chǎn)品,下面藏著文件、傳單,躲過敵人的眼線,安全地把宣傳品運回家中。于慎德發(fā)動學校里進步的教師同仁們以及夜校的進步青年幫助散發(fā)。一夜之間,標語傳單傳遍全區(qū)各村,造成極大的聲勢。

于慎德是沾化黨組織主要創(chuàng)始人和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曾任慶云縣委書記。1942年6月19日拂曉,于慎德與100多名同志被日軍包圍,激戰(zhàn)中他重傷被俘,受盡酷刑,寧死不屈,慘遭敵人殺害。

1938年夏天,組織上有一批經(jīng)費需要轉送,有幾十塊銀元,這在當時算得上一筆巨款。沿途有國民黨的哨卡、特務,還有土匪出沒,一個普通農(nóng)民攜帶這么多銀元,既不安全,也容易引起懷疑。父親就讓我奶奶拿出家里僅有的一點高粱面蒸成餅子,把銀元一個個蒸在餅子里,就這樣背著干糧袋、扛著鋤頭,裝扮成出門打短工的模樣上路了。沒想到途中因為天氣炎熱,餅子皸裂開,露出了里面的銀元,這可咋辦?父親情急之下,躲到僻靜處,掰下一塊餅子,嚼成糊狀抹到裂縫處,這樣一路“涂涂抹抹”,終于把銀元安全地送到了目的地。

1938年底,組織上決定雜貨鋪停業(yè),暫停印刷文件和傳單,利用有利時機,指定父親充任蘇家鄉(xiāng)偽鄉(xiāng)長職務,以公開身份掩護進行地下工作。1939年初,組織派我父親化名“李振乾”打進“魯北行署直轄第三旅第三團”中搞抗戰(zhàn)地下兵運工作,分化瓦解頑軍。這個團人稱“傅三團”,團長叫傅瑞五,曾經(jīng)為匪,人稱傅老七。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里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在這樣一支土匪混雜的隊伍里搞地下工作,不僅要冒著掉腦袋的危險,還會遭遇百口莫辯的誤解。父親回憶,他曾經(jīng)很苦悶,因為穿著國民黨軍服跟匪頑混到一起,讓很多人產(chǎn)生誤解。要忍受民眾甚至親人的責罵和誤會,不能有任何解釋,只能無條件地執(zhí)行組織安排的任務,默默地潛伏。

1939年10月,八路軍一一五師“東進抗日挺進縱隊”一個連進抵沾化馮家一帶活動,與傅瑞五部搞武裝統(tǒng)戰(zhàn)工作,父親以傅部軍官的公開身份被派去這個連介紹日偽敵情等情況。傅瑞五還宴請八路軍干部,達成聯(lián)合抗日的協(xié)議,但兩天后父親獲悉,傅瑞五設下圈套,想吃掉八路軍這個連。情況緊急,父親經(jīng)上級批準直接找到八路軍匯報情況,并與他們研究轉移路線。經(jīng)過周密策劃,這個連迅速脫離險境,安全返回根據(jù)地。

誰知父親的行動竟被頑匪覺察,回去就被綁了起來,重刑拷打,他沒泄露半點機密,堅決不承認和八路軍有關系。后經(jīng)組織營救,父親獲釋,仍在傅三團留用,因為腿傷留下了后遺癥。10月28日,傅文沐來家探望,兩人商定把油印機轉移到本村王榮華(傅文沐表弟)家。

擔任無棣縣委書記的傅文沐一次帶領手槍隊參加地委會議返回途中,在單家屯遭日軍包圍,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每當回憶起傅文沐,父親總是淚流滿面。

1944年,在八路軍強大的攻勢下,在父親和王榮安等多位地下工作者的爭取下,傅瑞五率部起義,被改編為渤海軍區(qū)第四軍分區(qū)沾棣獨立團,傅瑞五和他的“傅三團”獲得了新生,轉戰(zhàn)在渤海區(qū)抗日戰(zhàn)場。

那臺油印機后來被王榮華交給了沾化縣委,1964年還曾經(jīng)展出過,父親見到時興奮地說:“這就是當年我用過的油印機!你看,紗網(wǎng)邊框的左下角壞了,我還釘上了一個釘子?!?/p>

今年是抗戰(zhàn)勝利80周年,我常記起父親和他用過的油印機,它是那段崢嶸歲月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