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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fēng)裹著柳絮撲在臉上時,李木匠的斧刃總會不自覺地發(fā)顫。他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磨刀,鐵器與青石摩擦的聲響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這把祖?zhèn)鞯母^已經(jīng)跟隨他二十年,如今卻總在無人的深夜里發(fā)出嗚咽,像極了她離去的那個春夜。

"你說山里的杜鵑花開得正好。"他摩挲著斧柄上深淺不一的刻痕,那是他們初見時她用指甲留下的。那年他剛接手父親作坊,她背著畫板誤闖禁地,裙擺掃過滿地木屑時,驚起一地金粉似的陽光。

夏日的蟬鳴撕開濃綠,李木匠赤著上身在作坊里揮汗如雨。刨花堆里忽然滾出半塊青玉,那是她去年中秋送的玉佩,裂痕處沁著暗紅。他記得那晚她醉眼朦朧地畫著月暈,說要把自己刻進年輪里。油燈爆出火星的瞬間,他分明看見她轉(zhuǎn)身時裙角帶走了半片月光。

暴雨沖刷著屋檐下的銅鈴,李木匠攥著斧柄的手背暴起青筋。去年秋分她指著天邊的火燒云說要做件楓葉紋樣的嫁衣,可等他從后山采回最紅的楓葉,只見到作坊里散落的朱砂和半幅未完成的衣裳。雨滴砸在瓦片上的脆響,總讓他錯覺她在身后輕笑。

臘月的霜花爬上窗欞時,李木匠在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斷成兩截的斧柄。他跪在結(jié)冰的溪流邊,看見倒影里的白發(fā)比去年又多了幾縷。去年冬夜她曾把凍僵的手塞進他懷里取暖,呼吸間呵出的白霧染白了眉梢。此刻斧刃映出的自己,眼窩深陷得像是被歲月掏空的老樹洞。

"阿沅!"嘶吼震落了松枝積雪,驚起的寒鴉掠過他生滿癤子的脖頸。作坊梁柱間懸著的百片木葉突然簌簌作響,那是她走后他每夜雕刻的楓葉標(biāo)本。最大那片還留著鋸齒狀的裂口,像極了玉佩上的裂痕。

驚蟄那天,李木匠在山坳發(fā)現(xiàn)坍塌的木屋。腐朽的房梁間卡著半截青斧,斧刃上凝結(jié)著經(jīng)年的松脂。他忽然想起她總說松脂是樹的淚,此刻卻在斧柄縫隙里摸到片干枯的指甲——正是她當(dāng)年刻在樹皮上的那枚。

清明細(xì)雨打濕了滿山新綠,李木匠跪在青石碑前磨斧。碑上新刻的"愛妻陳沅之墓"被雨水沖出溝壑,倒像是他二十年來在樹上刻下的無數(shù)道傷痕。山風(fēng)卷起褪色的畫紙,她未完成的嫁衣突然被風(fēng)鼓起,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他每年生日她偷偷添的年輪紋樣。

斧頭墜地的瞬間,李木匠看見年近六旬的自己站在時光盡頭。掌心的癤子滲出血珠,在青石板上洇出朵小小的紅梅。山澗忽然傳來久違的斧鑿聲,驚得他踉蹌后退,撞碎了身后那株開滿白花的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