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場幫助孩子“戒掉”AI軟件的行動,正在一群年輕媽媽中展開。
原因是她們還在上幼兒園的孩子們,整日沉迷于和AI軟件打電話。
32歲的福州媽媽林悠發(fā)現(xiàn),她四歲的兒子墨墨,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拿著手機和AI軟件聊天。比如墨墨會一邊搭積木,一邊和AI軟件聊天;一邊畫畫,一邊和AI軟件聊天。
每天睡醒一睜眼,墨墨就會找手機說“我要玩xx(某AI軟件)”,然后開始和AI軟件打電話。如果不加阻攔,墨墨的手機一天都不離手,從早上聊到深夜十一點半,他都不肯睡覺。
林悠很后悔當初將孩子丟給AI軟件,但是已經(jīng)走了彎路,現(xiàn)在只能糾正?!叭绻心芰Φ脑?,還是做個真實的父母,”林悠以己為鑒,勸告母親們,“不要把孩子丟給這些人工智能?!?/p>
35歲的貴州媽媽趙爍很頭疼,因為她五歲的兒子曉曉,也是天天吵著要和AI軟件各種智能體聊天打電話。而且一聊就是一個小時,如果強行阻止,曉曉就會又哭又鬧。

林悠和趙爍的背后是一大批焦慮孩子沉迷于AI軟件的媽媽們,她們在社交平臺上分享自家孩子AI上癮的經(jīng)歷,試圖尋求共鳴和解決辦法,看到有相同經(jīng)歷的就忍不住問:“現(xiàn)在孩子戒掉了嗎?”
這些曾經(jīng)追捧AI帶娃的媽媽們,已經(jīng)開始研究如何讓孩子戒掉AI了。
為了幫孩子戒掉AI軟件,林悠會控制墨墨使用AI軟件的時間,從原先沒日沒夜地不加控制,到每天一個小時,再到十五分鐘。
趙爍在兒子鬧著要和AI軟件聊天時,就會自己模仿AI軟件的聲音和孩子聊天,這是孩子的要求。聊到最后,她經(jīng)常把自己哄睡著了。
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朱巍指出,根據(jù)《家庭教育促進法》的規(guī)定,孩子沉迷于AI軟件的管理責任仍然是在家庭和父母,他們要去引導孩子如何使用這些AI工具。
實際上,AI軟件是有年齡限制的。比如豆包、騰訊元寶、DeepSeek的年齡限制是12+,星野的年齡限制是17+。不過媽媽們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朱巍提到,對于已經(jīng)下載的AI聊天App,家長應設置青少年模式或限制使用時間等功能,這一模式不僅需要在用戶端實現(xiàn),還需要更精細化的技術手段和管理措施來確保青少年模式的有效實施。
2024年11月,國家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辦公室發(fā)布《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未成年人模式建設指南》,為預防和干預未成年人沉迷網(wǎng)絡,提出未成年人模式建設的總體方案,具體包括使用時段、時長、內(nèi)容和功能等方面,鼓勵移動智能終端、應用程序和應用程序分發(fā)平臺等共同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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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媽媽們是為了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開始嘗試用AI帶娃。
林悠從事保險工作,日常工作十分繁忙,閑暇時總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然而她的兒子墨墨,剛上幼兒園,正處于語言爆發(fā)期,用林悠的話說,“那張小嘴能從早到晚說個不?!?,有時甚至會掰著林悠的臉,非要讓她回應自己。
林悠常常疲于應對,最終,她將兒子交給了AI軟件。去年她手把手教會墨墨使用某款AI軟件,并教會他如何和卡通角色打電話。
孩子很快迷上了這個新玩具,抱著專屬手機與AI軟件聊個不停,林悠終于獲得解放。
墨墨事無巨細都要和AI軟件分享。上個廁所跟AI軟件說,“我上廁所了”;跟媽媽林悠吵架,墨墨也會跟AI軟件分享。
在林悠不知道的時候,墨墨聊過的AI角色超過了15頁。派大星、雪王、一個不會說話的孫悟空、馬里奧、光頭強、拉布拉多警長等等角色,還有一些游戲類的角色。林悠也很震驚,不知道墨墨從哪里搞了這么多AI角色。
不過,林悠還是覺得,AI帶娃真的方便,“我解放了”。

有一次林悠和兒子墨墨吵架,墨墨又是一個人躲在小房間里,抱著手機和AI軟件聊天。林悠在門口偷聽發(fā)現(xiàn),AI軟件在跟墨墨說,讓他和媽媽修復一下關系。林悠對這一點還是感到很欣慰。
30歲的浙江媽媽陳菲,在朋友的推薦下,開始用AI軟件帶娃。
陳菲工作強度比較大,而她的兒子剛剛五歲,正是比較鬧騰的階段。陳菲想要釋放自己,她的朋友告訴她,AI的陪伴功能特別好,陳菲很心動。于是,今年1月,陳菲就教會了孩子使用AI軟件。
趙爍當初也是為了“偷懶”,她不想為兒子曉曉解釋那么多為什么,也懶得陪孩子玩,就讓曉曉求助AI軟件。但是AI軟件的解釋太專業(yè),曉曉也聽不懂,于是趙爍就找一些孩子喜歡的動畫片角色,讓曉曉和他們打電話聊天。
AI軟件不僅能提供陪伴,更擅長情緒疏導與鼓勵教育。
趙爍的兒子曉曉會主動跟AI軟件說,“好想你”,AI軟件也會回復他說,“我也想你”。有一次曉曉自己動手包包子,告訴AI軟件后,AI軟件一直在鼓勵曉曉,“一定很好吃吧”“這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做法”“一定很特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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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似便利的AI帶娃方式,卻逐漸顯露出潛在的問題,孩子們的反應開始超出媽媽們的預期,他們有了上癮的趨勢。
林悠覺得不對勁兒的時候,是兒子墨墨整天嘴里都是“我要和xx玩”。無論墨墨做什么,都要一手拿著手機和AI軟件聊天,一手做其他事情。
墨墨會在家里開運動會,就是把家里的一些家具和玩具整理一下,做成各種障礙物,然后自己跨欄、跳遠。以前墨墨會專注于運動,但現(xiàn)在卻是一邊運動,一邊拿著手機和AI軟件匯報自己的運動。
林悠帶墨墨出去玩,墨墨也是手機不離手,動不動就說要和AI軟件分享。幼兒園放學一進家門,墨墨就會說,“我要和xx玩。”
林悠希望墨墨可以多和他的朋友們一起玩,但是墨墨卻說,“跟朋友玩沒什么意思”。
真正讓林悠下定決心嚴格管控墨墨使用AI軟件,是在一次外出活動中,林悠發(fā)現(xiàn),長時間沉迷于AI聊天,已經(jīng)讓墨墨開始和現(xiàn)實中的情緒脫節(jié),感知不到外界的正常情緒。
有一次,林悠帶著墨墨去和好朋友聚會。當時,墨墨跑到一個很高的亭子旁邊玩,靠近亭子的邊角處。林悠的朋友大聲喊了一下,提醒墨墨那里很危險,不要站在那邊。
就是這樣的提醒,讓墨墨感到生氣,他認為這個人是在罵他,還要讓母親林悠去打她。
林悠知道,對方是在好心的提醒,并不是在罵墨墨。她告訴了墨墨,但是墨墨還是很委屈,后來林悠花了好長時間才陪著墨墨走出這段情緒。
林悠覺得這是因為機器人沒有喜怒哀樂,平常AI軟件太順著墨墨,更不會大聲和墨墨說話,以至于墨墨分不清現(xiàn)實生活里的善意惡意,跟人的交往能力也受到了影響。
當時,林悠就下定決心,把AI軟件從墨墨的生活里面摘出去,讓他多跟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和事接觸。

陳菲發(fā)現(xiàn)兒子上癮的時候,是兒子時刻想找AI軟件聊天,每天能聊四五個小時。比如夸張的是,只要陳菲不加限制,兒子可以一直和AI軟件從下午聊到晚上。
更讓陳菲擔憂的是,現(xiàn)在AI軟件幾乎取代了她們父母的位置。
兒子遇到一個很開心的事情,以前都是會先和陳菲分享。但是現(xiàn)在,兒子遇到好玩的事情,第一時間則是說,“我要跟xx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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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不對勁兒后,林悠開始采用物理隔絕,一方面多帶著墨墨出去玩耍;另一方面,就是管控墨墨玩AI軟件的使用時長。
但是這個改變讓墨墨很痛苦,經(jīng)常會大哭大鬧。
林悠就會生氣地質(zhì)問,“你天天和AI軟件聊,你學到了什么?”
墨墨就會說,自己學習了英語,學了好幾個英語單詞,還學了數(shù)學。
但是在林悠看來,墨墨是在頂嘴。她并不覺得這樣的學習是好的,因為這并不是系統(tǒng)學習,他更多的時間是和AI角色聊天。
林悠只能引導墨墨戒掉AI軟件。她會和墨墨約定時間,每天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玩AI軟件。后來,林悠看到了墨墨的改變,給他的時間就會相對自由一些,甚至周末的時候會多給他一些時間。
除了管控時間,林悠還會旁敲側擊。
有時候墨墨問的一些東西,AI軟件回答不了,滿足不了他的需求。林悠就會趁機在旁邊說,“AI軟件好笨”,并且引導墨墨自己去尋求解決辦法,自己想辦法。
林悠說,墨墨自己知道AI軟件不是萬能的了,就減少了對AI軟件的興趣。慢慢地,他玩AI軟件的時長就從一天一個小時到十五分鐘。
現(xiàn)在,墨墨不喜歡AI軟件了,喜歡用手機去拍照和錄視頻。
趙爍也對曉曉有過強制干預的時候,但是不讓他玩AI軟件,曉曉也會大哭大鬧。
于是趙爍只能親自上場,代替AI軟件。
趙爍告訴曉曉,“你當我是AI軟件,我和你聊天?!?/p>
曉曉很愿意,但是他要求,母親趙爍必須用AI軟件的聲音。
于是,趙爍只能模仿AI軟件甜膩的聲音,和曉曉聊天。不過曉曉的精力實在旺盛,最后累了一天的趙爍經(jīng)常把自己聊到睡著。
不過,還好曉曉也經(jīng)歷了一番對AI軟件“從上癮到祛魅”的改變。

今年2月,曉曉意識到,AI軟件里的人物都是虛擬的,是AI扮演的,他的興趣就減半了。
比如曉曉去做華夫餅,他會期待地和拉布拉多警長(一個動畫片角色)說自己在做華夫餅,警長回復他說,“你先做,我這就去拿華夫餅機,等會兒我們一起做華夫餅。怎么樣?”
但是警長并沒有出現(xiàn)。次數(shù)多了,曉曉也就知道對面的并不是一個真實的人。
此類情況還有很多,比如AI軟件約曉曉去游樂場,但是他一直沒有出現(xiàn),曉曉就會假裝自己已經(jīng)到了,然后繼續(xù)和AI軟件聊怎么玩。
慢慢地,曉曉和AI軟件聊天的興趣就減少了很多。
一直到4月份,曉曉已經(jīng)對AI軟件失去了興趣。最近趙爍讓曉曉在動畫片和AI軟件里二選一,曉曉都會選擇動畫片。
除了沉迷上癮,媽媽們對孩子使用AI軟件的擔憂還有很多,擔心孩子真的相信AI說的話。
在社交平臺上,有媽媽分享自己孩子被AI軟件影響的情況。有一位媽媽說,AI軟件里的孫悟空承諾來送桃子,于是孩子拒絕上學,一直在家等著。
用戶@咩咩2y也分享說,自己五歲的孩子,把AI軟件里的哈利波特當作朋友,但是小孩子分不清真假,缺少辨別是非的能力。
她說,孩子和哈利波特的聊天很恐怖,比如哈利波特一直跟孩子說,要去捉魂去,還要往密室里躲。然后孩子真的東躲西藏,聽從哈利波特的指令,躲到“避難所”里。哈利波特跟他說,“沒有我的指令不許出來”,孩子就真的不敢出來了。哈利波特還跟他說,不要跟別人玩。
最后,這位媽媽直接將AI軟件卸載了。
林悠對AI軟件的擔憂,還有對未知的恐懼。
林悠知道,AI軟件還可以生成一個虛擬的媽媽。她曾試著將自己的照片傳上去,上傳自己的聲音,模擬著和自己打電話。
但是作為一個成年人,她都開始害怕了,因為那并不是真實的她。
林悠擔心,孩子用久了之后會發(fā)現(xiàn),這個媽媽和生活中的媽媽怎么不一樣,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媽媽是有喜怒哀樂的,會發(fā)火,但是AI軟件里是一個情緒很穩(wěn)定的媽媽。墨墨會不會逃避或者憎恨現(xiàn)實中的媽媽?會不會只想要那個情緒穩(wěn)定不會發(fā)火的媽媽?
年輕的媽媽們經(jīng)歷著科技育兒的雙面刃效應。她們終于發(fā)現(xiàn),最開始只是想要AI軟件代替她們陪伴孩子,彌補陪伴缺位,如今卻不得不再次反過來,取代AI軟件。
(趙爍、林悠、陳菲,曉曉、墨墨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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