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始終堅信,順著那些蛛絲馬跡,可能引導我們到那不為人知甚至波瀾壯闊的歷史。
就像宮崎駿電影《千與千尋》中的那個小孩,
一旦通過了那個神秘的隧道,一個未知的奇幻世界立刻展現在眼前。 ”
——《中國記事(1912-1928)》

歷史學家王笛的新著《中國記事(1912—1928)》,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西方人的視角——觀察那個大變革時代中國的政治、社會、文化乃至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本書挖掘來華西方人的記錄,以宏大的視野兼及微觀的故事展示了辛亥革命、簽訂《二十一條》、袁世凱稱帝、中國參加一戰(zhàn)、新文化運動、中國參加巴黎和會、五四運動爆發(fā)等重大事件,還以五四運動為開端,敘述了中國積極參與華盛頓會議、致力于完成巴黎和會未竟事業(yè)的過程。

今天的文章節(jié)選自《中國記事(1912—1928)》第二十九章。
第29章最后的故事
透過他者的眼睛,或許可以幫助我們認識自己。
——本書作者
1920年代以及以后的美國人,當望著漸行漸遠的中國知識分子和人民大眾,肯定是五味雜陳,有著極大的失落感。其實,中國的大門,仍然對美國打開著,燕京大學、圣約翰大學、《密勒氏評論報》、司徒雷登、鮑威爾、史迪威、賽珍珠、阿班……美國因素仍然影響著中國。在同一個時期,不斷有中國人遠渡重洋,到美國尋求真知,吳文藻、費孝通、陳寅恪、陳夢家、梁思成、林徽因、林耀華……在美國最好的學府里,諸如哈佛、耶魯、康奈爾、加州伯克利、芝加哥大學,都可以經??吹剿麄兊纳碛埃瑥哪抢锂a生了那一代最優(yōu)秀的中國知識分子。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中美面臨共同的敵人——日本軍國主義,兩國又成了生死攸關的朋友。如果我們看美國政府拍攝的紀錄片《我們?yōu)楹味鴳?zhàn)——中國戰(zhàn)場》(Why We Fight: The Battle of China),便可以看到這樣的描述:美麗的土地,悠久的歷史,勤勞的人民,正在被日寇所蹂躪,那么美國為誰而戰(zhàn),不是就一目了然了嗎?于是,在中美關系史上,便有了飛虎隊、駝峰航線、史迪威公路等等這樣的歷史記憶。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本書的六位故事講述者芮恩施、鮑威爾、史迪威、賽珍珠、阿班、司徒雷登,有的早已離世,有的被日本人監(jiān)禁,有的回到了美國,有的幫助中國抗戰(zhàn)……他們余下的故事可以說是圓滿地詮釋了他們人生的追求,以及對中國的情誼。還是讓我們來看看他們的最后與中國的故事吧。
賽珍珠未能實現的夢
賽珍珠在南京的時候,就開始了她最重要的作品《大地》的寫作。起初起名《王龍》,就是這部小說主人公的名字,但她的出版商紐約莊臺公司(John Day Co.)老板查理·沃爾士(Richard J. Walsh)認為,這很難為人們所注意。1931年春,這部小說以《大地》(The Good Earth)作為書名出版,好評如潮,成為當年全美最暢銷的書,并于次年獲普利策小說獎。賽珍珠后來又寫了《兒子們》(Sons,1932)和《分家》(A House Devided,1935),這即是后來一般所稱的“大地三部曲”。1933年她翻譯出版了《水滸傳》(All Men Are Brothers),這是這部中國名著的第一個英譯本。

賽珍珠,攝于1932年,資料來源:Genthe Photograph Collection, Library of Congress。
圖源:王笛《中國記事(1912—1928)》(人民文學出版社,2025)
1934年,賽珍珠離開她度過了大半生的中國,回到了美國。關于賽珍珠離開中國的原因,一般都說是由于中國時局的動亂,被迫離開;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的一個女兒神經出現了問題,送進了新澤西州的一家精神病院,需要她就近照顧。其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紐約時報》關于她去世的長篇報道中,對她離開中國的來龍去脈講得很清楚。1932年賽珍珠和她的農學家丈夫卜凱回到美國,她丈夫在康奈爾大學深造,而賽珍珠由于小說的成功,經常和她的出版商沃爾士出席各種社交場合,他們漸漸墜入了愛河。1933年,她和丈夫回到了南京,沃爾士追到南京向賽珍珠求婚。1934年賽珍珠離開了她的丈夫,也離開了中國,回到了美國與沃爾士開始了新的生活。
1938年賽珍珠達到了她人生的頂峰,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她因批評蔣介石獨裁,國民政府明令駐瑞典大使不得出席她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她由于同情中國革命,在麥卡錫主義橫行的那些日子,因“親共”而被懷疑是共產黨,而上了中央情報局的黑名單,調查她的秘密檔案就有好幾百頁。

1937年拍攝的好萊塢的同名電影《大地》,至今仍然不失為美國人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的經典。王龍那個勤勞、樸實的中國農民形象,可以說便是抗戰(zhàn)中美國人堅信要幫助的中國人的典型形象。賽珍珠在她的回憶錄中提到,在拍攝《大地》的過程中,在中國受到了很大的阻撓,那是在政府中有“一幫極端的愛國主義分子”,不讓拍攝“中國鄉(xiāng)村和農民的真實情況”,借口是“以免使外國觀眾對中國產生不好的印象”。其實開始時,賽珍珠從一定程度上是認同這種擔心的,因為她對中國懷有很深的感情,毫無疑問,希望外部世界對中國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她因此立即“中斷了同拍片有關的一切聯系”,因為對賽珍珠來說,“友誼比電影拍攝成功更為重要”。
國民黨當局為拍攝這部電影處處設置障礙。例如,政府堅持在拍攝之前要把村莊粉飾一番,女人們都要穿上干凈的衣服,人人頭上都戴一朵花,道路要鋪平,家家的房子要干凈整齊。特別荒唐的是,當局還試圖用一臺美國拖拉機來代替故事中那頭不可缺少的大水牛,當時拖拉機在中國幾乎是聞所未聞。甚至大量拍攝的膠卷,竟然被人故意用硫酸腐蝕而完全損壞。結果在電影最終上演時,影片中只有12分鐘的膠片是在中國實地拍攝的。甚至連著名的戰(zhàn)蝗蟲的鏡頭,也是在美國西部制作的,那里遇到的蝗災正巧彌補上了這個重頭戲。這部電影提名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后來在中國以及亞洲其他國家上演,皆大獲成功。

《紐約時報》關于賽珍珠去世的報道,資料來源:New York Times, March 7, 1973。
圖源:王笛《中國記事(1912—1928)》(人民文學出版社,2025)
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賽珍珠為中國人民的反侵略戰(zhàn)爭奔走,向美國朝野發(fā)起聲勢浩大的宣傳。許多美國人正是通過賽珍珠的小說了解到中國,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慷慨解囊。20世紀50年代,世界上兩大陣營的對立與冷戰(zhàn),割斷了賽珍珠與中國大陸的聯系。美中對立、國共對立,讓賽珍珠處于非常矛盾的境地。1972年尼克松總統宣布訪華后,年邁的賽珍珠主持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專題節(jié)目《重看中國》,并積極準備再訪第二故鄉(xiāng),但那時中國正是“文革”的極左時期,她的要求被否決了。
1973年3月6日,賽珍珠帶著她重回中國的夢,帶著對第二故鄉(xiāng)的無限的思念,在佛蒙特州的丹比(Danby)逝世,享年80歲。她的去世在當時的中國,沒有引起任何反響。我想,九泉之下,她可以欣慰的是,她留下的偉大的著作《大地》,在中國會有一代又一代的人繼續(xù)讀下去。

透過他者的眼睛
或許可以幫助我們認識自己

《中國記事(1912-1928)》
著:王笛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本書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西方人的視角——觀察那個大變革時代中國的政治、社會、文化乃至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書中所引用的資料,真實地反映了當時西方媒體對中國事務的看法。

這些資料不僅來自像《紐約時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等這些主流媒體,也包括了當時許多其他報刊上關于中國的文章,不分背景、政治觀點的多視角的資料。在中國的西方外交官、記者、作家、學者、旅行者如芮恩施、杜威、鮑威爾、賽珍珠、司徒雷登、史迪威、阿班等人,從北京、南京、上海到廣州,留下了他們的足跡,記載了他們對當時中國社會的現實狀況和民生百態(tài)的深入觀察和了解。書中配有48幅珍貴的圖片,從視覺上把讀者帶回歷史現場。

當我們穿行于字里行間,可以體會到作者對中國一些重大問題的深入關注。他對這些宏大問題的討論,基于細膩的文獻分析、生動的故事講述和杰出的歷史綜合能力,揭示了這段波瀾壯闊、色彩繽紛且引人深省的歷史。

王笛
澳門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講席教授,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歷史學博士。曾任美國得克薩斯A&M大學歷史系教授。主要關注中國社會史、城市史、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和微觀史的研究。
學術代表作有《跨出封閉的世界》、《街頭文化》(中文版和英文版)、《茶館》(中文版和英文版)、《袍哥》(中文版和英文版)、《歷史的微聲》、《走進中國城市內部》,著有歷史非虛構作品《消失的古城》、《那間街角的茶鋪》、《碌碌有為》?!吨袊浭拢?912—1928)》為其最新歷史非虛構作品。
其作品2005和2019年兩次榮獲美國城市史學會(UHA)最佳著作獎,并獲《亞洲周刊》
“2022全球華人十大好書”、單向街書店文學獎、首屆呂梁文學獎等獎項。
初審:李 磊
復審:薛子俊
終審:趙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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