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家明，有沒有想過，人這一輩子，往往走錯的那一步，反而決定了一生？”趙敏端起咖啡杯，望著窗外廣州雨后的天空。我摩挲著手中被歲月磨得發(fā)亮的皮夾，里面夾著一張二十年前的車票，聲音干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已經(jīng)買好了今晚的機票。二十年了，我想我該去見他一面?！?/p>
01
南下的綠皮火車擁擠得讓人窒息，我站在車廂連接處的過道上，肩膀被過往的乘客不斷撞擊。七十二小時的旅程已經(jīng)過去了四十八小時，我的雙腿像是灌了鉛，嘴唇因為缺水而干裂。我叫林家明，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江西小伙子，此刻我正經(jīng)歷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次旅行。
“小伙子，去廣東?。俊币粋€嚼著檳榔的中年男人遞給我一根煙。
我搖搖頭：“不會抽?！?/p>
“南下打工？”男人問。
“嗯，朋友在那邊，說幫我安排好了。”我拍了拍胸前口袋里的信，那是周志強上個月寄來的。信中他說廣東遍地是黃金，工廠多得像街邊的小吃攤，一個月能掙一千多，頂老家小半年的工資。
“喲，有人罩著就是好?！蹦腥诉肿煨α?，“我去年下的廣東，在東莞一個廠里，受不了就回來了。那邊的錢不好掙啊，小伙子?！?/p>
我只是笑笑，沒有接話。從南昌國營廠辭職時，領導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傻，父親更是氣得三天沒和我說話。只有母親偷偷塞給我五百塊錢，說無論如何都要記得寄信回家。
火車駛過一片片油菜花田，窗外的風景漸漸從北方的蒼黃變成了南方的嫩綠。我拿出周志強的信又讀了一遍，他在深圳一家外資玩具廠，據(jù)說日子過得不錯，還準備做點小生意。我們是發(fā)小，又是大專同班同學，比我小一歲，從小就比我活絡。當年畢業(yè)時他就躍躍欲試要去闖蕩，而我選擇了穩(wěn)定的國企。一晃眼兩年過去，他的信里寫滿了廣東的繁華，我卻每月領著不到兩百的工資，吃著單位食堂，看著廠里越來越多的下崗工人，終于下定決心。
火車進站的剎車聲驚醒了我淺眠的神經(jīng)。透過布滿劃痕的車窗，我第一次看到了深圳的天空——不是想象中的金光閃閃，而是灰蒙蒙的，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悶熱。
站臺上人頭攢動，我拖著簡單的行李，在茫茫人海中試圖尋找周志強的身影。電話里他說會來接我，但我掃視了好幾遍，沒有看到他。
“家明！家明！”隨著一陣急促的呼喊，一個戴著墨鏡的削瘦身影從人群中鉆了出來。
“志強？”我?guī)缀跽J不出他來。記憶中的周志強圓臉大眼，現(xiàn)在卻黑瘦了一圈，下巴上冒出了青茬，只有那標志性的大嗓門沒變。
“哎呀老鄉(xiāng)，可想死我了！”他用力拍著我的背，接過我的行李袋，“走走走，我?guī)闳プ〉牡胤?，咱路上邊走邊說?！?/p>
我跟著周志強鉆進一輛面包車，車里擠滿了和我一樣風塵仆仆的乘客。窗外閃過一棟棟在建的高樓，馬路兩旁的招牌五顏六色，到處都是工地和商店，喧囂得讓我頭暈目眩。
“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周志強突然說，“我聽說廠里又收了一批老鄉(xiāng)，都是?？粕?，做流水線?！?/p>
“我不后悔，”我猶豫了一下，“信里你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周志強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差不多吧，就是可能要先吃點苦。咱老鄉(xiāng)都是從底層做起的，沒有人一來就能當經(jīng)理?！?/p>
下車后，我們七拐八拐進了一條窄巷，兩邊是低矮的樓房，晾曬的衣服在風中搖曳。周志強停在一棟三層小樓前，領著我爬上二樓，推開了一扇掉漆的鐵門。
“到家了，”他說，“暫時委屈你了?！?/p>
房間大約十五平米，里面已經(jīng)住了三個人，分別來自湖南和江西，都是周志強的老鄉(xiāng)。兩張上下鋪的床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空間，中間只剩一條窄道。床頭堆放著各種雜物，墻上貼著幾張明星海報，一個小風扇在角落里艱難地轉(zhuǎn)動著。
“你睡這個下鋪，跟我一起，”周志強指了指靠窗的床，“東西放這邊的箱子里，洗澡在樓下，一次兩塊錢?！?/p>
我點點頭，把行李放下，坐在床沿上。這與我想象中的廣東生活相去甚遠，比起信中描述的“小日子過得不錯”，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擁擠簡陋。
“別發(fā)愣了，”周志強拍拍我的肩膀，“收拾完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帶你見見世面?！?/p>
02
深圳的街頭比我想象中還要熱鬧。周志強帶著我穿過一條商業(yè)街，指著各種店鋪向我介紹。錄像廳門口排著長隊，卡拉OK廳里傳出嘈雜的歌聲，小攤上擺滿了各種新奇的物品——有些我認識，比如隨身聽和電子表；有些則聞所未聞，周志強說那是從香港帶過來的。
“看見沒，這些都是最新潮的東西，”周志強的語氣中充滿驕傲，“老家連見都見不到?！?/p>
我點點頭，目不暇接地看著街上的一切。年輕女孩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染著時髦的發(fā)型；男孩們戴著墨鏡，蹬著摩托車呼嘯而過；到處都是粵語的吆喝聲，我一句也聽不懂。
“吃宵夜去，”周志強拉著我拐進一條燈光昏暗的小巷，“正宗的廣東味，包你吃了忘不了?！?/p>
大排檔的塑料桌椅擺得密密麻麻，我們好不容易擠到一張桌前坐下。周志強熟練地用粵語點了一堆菜，然后向我擠擠眼睛。
“這邊的老板都認識我，有時候會多給點肉?！?/p>
燒烤和啤酒很快上桌，周志強舉起杯子：“來，慶祝你南下打拼的第一天！”
啤酒下肚，我感到一陣輕松。也許一切沒那么糟，我想。我告訴周志強我已經(jīng)辭職，準備在廣東長期發(fā)展。
“明天帶你去廠里報到，”周志強說，“我跟組長打過招呼了，應該能直接上崗?！?/p>
“謝謝你，”我真誠地說，“要不是你，我可能還在南昌那個廠里混日子呢?！?/p>
周志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自家兄弟，別這么客氣。對了，你帶了多少錢來？”
“五百塊，我媽偷偷給的?！?/p>
他點點頭：“先存著吧，這邊花錢如流水，得省著點用?！?/p>
夜已深，我們踉蹌著回到出租屋。其他室友已經(jīng)睡了，屋里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耳邊是遠處工廠的機器轟鳴。這就是我向往的廣東，我想，睡意漸漸襲來。
清晨五點，周志強就把我搖醒了?！翱炱饋?，六點鐘要打卡，遲到扣工資?！?/p>
我跟著他和其他室友一起擠公交車前往工廠。玩具廠坐落在一片工業(yè)區(qū)內(nèi)，高大的鐵門后是幾棟灰色的廠房。門口排著長隊，工人們拿著工卡依次刷卡進入。
周志強領著我去了人事部，簡單辦理了入職手續(xù)。因為有他的引薦，流程異常順利。人事主管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她掃了一眼我的?？莆膽{。
“先去流水線，表現(xiàn)好的話三個月后可以調(diào)崗?！?/p>
就這樣，我成了玩具廠裝配車間的一名普通工人。工作很簡單，就是把塑料零件組裝成玩具熊，一遍又一遍，日復一日。車間里悶熱異常，風扇只吹到少數(shù)幾個位置，我的工位恰好不在范圍內(nèi)。
第一天下班時，我渾身酸痛，雙手因為接觸塑料件而發(fā)紅發(fā)腫。周志強在廠門口等我，遞給我一瓶汽水。
“習慣就好，”他說，“我剛來的時候比你還慘，手上全是血泡?！?/p>
“工資真的有三百五十嗎？”我問。
“基本工資是二百八，加上全勤獎和加班費，差不多三百五左右吧。”周志強避開我的目光，“怎么，嫌少?。俊?/p>
我搖搖頭。這比信中說的“月入上千”差遠了，但比起老家的一百八十，還是高出不少。
一周后，我完全融入了工廠的生活節(jié)奏。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準時打卡，工作到晚上七點，有時還要加班到九點。出租屋里的床只是用來睡覺的地方，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工廠度過。
周末難得休息，周志強提議帶我去市中心轉(zhuǎn)轉(zhuǎn)。這次我們走進了一家大型商場，里面的商品琳瑯滿目，價格也讓我咋舌。一件普通的T恤要七八十元，一雙運動鞋三四百元，相當于我半個月的工資。
“這些都是給有錢人準備的，”周志強看出了我的驚訝，“咱們這種打工仔，還是去批發(fā)市場劃算?！?/p>
“你信里說的街上到處是彩電摩托車，是真的嗎？”我問。
周志強笑了笑：“那是說老板們啊，咱們工人當然還買不起。不過只要努力，遲早能過上那種日子。”
我不再說話，心里有一絲失落。也許我對南下打工的期望太高了，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
“別灰心，”周志強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有個發(fā)財?shù)拈T路，到時候帶上你。”
“什么門路？”
“做點小生意，”他神秘地眨眨眼，“現(xiàn)在還不能說，等時機成熟了告訴你?！?/p>
03
工廠生活一成不變，唯一的變化是我漸漸適應了南方的氣候和生活節(jié)奏。我學會了幾句簡單的粵語，能夠在街市上和小販討價還價。但工作依然枯燥，每天組裝相同的玩具，擰同樣的螺絲，日子如同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一般毫無新意。
直到那個偶然的機會改變了一切。
那天車間來了幾個外國客戶，他們是來考察產(chǎn)品質(zhì)量的。主管帶著他們巡視生產(chǎn)線，其中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男人停在我面前，用英語問了些問題。出于本能，我用英語回答了他。大學里學的那點英語派上了用場，雖然磕磕絆絆，但總算能交流。
“你會說英語？”主管驚訝地看著我。
“學過一點，”我說，“大專時候的必修課?！?/p>
當天下午，我被叫到了辦公室。廠長和外貿(mào)部經(jīng)理坐在那里，臉上帶著審視的表情。
“有個翻譯的崗位，”廠長開門見山，“你有興趣嗎？”
就這樣，我從流水線調(diào)到了外貿(mào)部，成為一名初級翻譯。工資一下子漲到了六百元，工作環(huán)境也好了很多。我有了自己的小桌子，不用再整天站著，甚至還有空調(diào)。
周志強對我的轉(zhuǎn)變似乎并不驚訝：“我就知道你這個書呆子早晚有出頭之日?！?/p>
“運氣好罷了，”我笑著說，“要不是碰上那幾個外國人，我還在擰螺絲呢?！?/p>
“今晚一起吃飯，我請客，”周志強說，“正好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p>
那天晚上，周志強帶我去了一家看起來頗為高檔的餐廳。包廂里已經(jīng)坐了三個人，兩男一女，穿著打扮都很時髦。
“這是我發(fā)小林家明，剛從廠里提拔上來，”周志強介紹道，“這幾位是我的生意伙伴?！?/p>
飯桌上，我才了解到周志強所謂的“小生意”是什么。他們從香港帶貨到內(nèi)地賣，主要是電子產(chǎn)品和奢侈品，利用的是兩地的差價。
“一塊江詩丹頓，在香港買一萬多，拿到深圳能賣兩萬五，”一個叫阿峰的男人說，“一趟下來，少說也有上萬塊的利潤?！?/p>
“這...這合法嗎？”我小聲問周志強。
“灰色地帶吧，”他壓低聲音，“只要不被抓到就行。你別擔心，我們有路子，很安全的?！?/p>
飯后，周志強單獨找我談話?！翱紤]一下，要不要加入我們，”他說，“你現(xiàn)在翻譯一個月才六百，跟我干，一個月至少三千起步。”
“要投錢嗎？”我問。
“當然，沒有本錢怎么做生意？”周志強笑了笑，“五千塊入伙，第一票就能回本?！?/p>
我陷入了沉思。五千塊對我來說是一筆巨款，幾乎是我小半年的工資。但如果真如周志強所說，回報率如此之高，值得冒險嗎？
“給你一周時間考慮，”周志強拍拍我的肩膀，“機會難得，別錯過了?！?/p>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心思完全被這個決定占據(jù)。一方面，我不想冒險；另一方面，我又渴望像周志強描述的那樣“一夜暴富”。在外貿(mào)部工作的日子里，我見過太多成功人士，他們揮金如土的生活方式讓我羨慕不已。
正當我糾結(jié)不已時，外貿(mào)部來了一位新同事，是個當?shù)嘏?，叫趙敏。她負責文書工作，經(jīng)常需要我?guī)兔Ψg一些資料。我們因為一次加班熟悉起來，她性格開朗，思維敏捷，對廣東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是外地人吧？”她問我。
“嗯，江西的?！?/p>
“怪不得普通話這么標準，”趙敏笑著說，“很多北方人來了廣東都吃不慣這邊的食物，你還好嗎？”
“剛開始不習慣，現(xiàn)在還行，”我說，“就是有時候聽不懂粵語，很尷尬?！?/p>
“我教你啊，”她自告奮勇，“我從小在廣州長大，粵語說得可標準了?！?/p>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午休時間的“粵語小課堂”。趙敏是個耐心的老師，從簡單的打招呼教起，逐漸到日常對話。在她的幫助下，我的粵語進步飛快。
一天，趙敏神色凝重地找到我。“聽說你和一個叫周志強的人是朋友？”
“是啊，我們是老鄉(xiāng)，一起來的廣東。”
“小心一點，”她壓低聲音，“最近公安查得嚴，好幾個做水貨的都被抓了。我表哥在海關工作，說這段時間專門在打擊走私?！?/p>
我心頭一震，這正是周志強邀請我加入的“生意”。“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不知道你朋友具體做什么，”趙敏說，“但現(xiàn)在這種風聲緊，最好不要碰邊緣的事情?！?/p>
這番話堅定了我的決心。晚上回到出租屋，我鄭重地告訴周志強，我決定不參與他的生意。
“我想安安穩(wěn)穩(wěn)賺錢，”我說，“現(xiàn)在工作剛有起色，不想冒險?！?/p>
周志強的臉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隨你便吧，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不過這事別對別人說，尤其是你那些新同事。”
“放心，我不會說的?！?/p>
從那天起，周志強對我的態(tài)度明顯冷淡了。他很少回出租屋，即使回來也不怎么和我說話。我猜他是因為我拒絕加入他的“生意”而生氣，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04
周二的凌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還以為是室友忘帶鑰匙了。
“開門！公安！”門外傳來威嚴的聲音。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其他室友包括周志強都不在。我顫抖著打開門，幾個穿制服的警察闖了進來。
“都別動！配合檢查！”領頭的警察大聲喊道。
“我...我沒做什么啊，”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就是個工廠翻譯...”
警察們開始翻箱倒柜，檢查每一個角落。其中一個警察掀開了周志強的床墊，從下面拖出一個黑色背包。
“這是什么？是你的嗎？”他厲聲問我。
“不是我的，是我室友的，”我驚恐地說，“我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警察拉開背包的拉鏈，里面赫然是幾條高檔香煙和幾塊手表?！白咚截洠彼淅涞卣f，“跟我們走一趟吧?！?/p>
“真的不是我的！”我急得快哭了，“是我室友周志強的，我只是和他合租而已！”
“周志強？”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經(jīng)常從香港帶貨的？”
“對對對，就是他！”我連忙點頭，“我只是個工廠職員，和他的事情沒關系！”
警察將證物收走，帶我去了派出所做筆錄。整個過程中，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周志強去哪了？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查？那些東西為什么會在他床下？
直到天亮，趙敏和廠里的幾個同事趕到派出所，為我作證我一直在加班，不可能參與走私活動。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警方最終相信了我與走私無關，但那晚的經(jīng)歷在我心中留下了陰影。
“我?guī)湍闵暾埩怂奚?，”趙敏說，“你不能再住那個地方了。”
“謝謝，”我感激地說，“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幫我這么多?！?/p>
“因為你是好人啊，”她笑了笑，“好人值得被幫助?！?/p>
雖然我證明了清白，但廠里還是找了個借口把我開除了。理由是“為工廠帶來不良影響”。我站在廠門口，手里拿著一個月的遣散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回到出租屋收拾東西時，我發(fā)現(xiàn)周志強的物品已經(jīng)不見了，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唯一留下的是床下的一個小本子，被警察翻動床墊時掉到了床底。我撿起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記賬簿，里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生意往來和人名電話。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周志強不是臨時逃走的，他早就計劃好了。那些走私貨被故意留在他的床下，目的就是讓我當替罪羊。如果不是趙敏和同事們及時趕來作證，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在拘留所里了。
失業(yè)、失去住處、被朋友背叛，這一切讓我?guī)缀醣罎?。我坐在床邊，思考著是否應該買張車票回老家。
正在這時，趙敏敲響了門?！澳氵€好嗎？”她關切地問。
“不太好，”我苦笑著說，“失業(yè)了，還差點坐牢?！?/p>
“我叔叔在黃埔開了個小工廠，專門做出口加工，”趙敏說，“他正好需要一個會計，你有興趣嗎？”
“我...我不會做會計啊?！?/p>
“但你做事細心，又懂點英語，我叔叔說可以培養(yǎng)，”趙敏鼓勵我，“總比回老家強吧？”
就這樣，我接受了趙敏的幫助，前往黃埔區(qū)的小工廠開始了新工作。趙敏叔叔的工廠不大，只有二十多名員工，主要生產(chǎn)一些小型電子零件，出口到東南亞和歐洲。
我從最基礎的賬目整理做起，日夜苦學會計知識。趙敏經(jīng)常下班后過來幫我，教我如何做賬、如何與海關打交道、如何處理出口文件。漸漸地，我掌握了這份工作的要領，甚至開始承擔一些簡單的外貿(mào)聯(lián)絡工作。
“你學得真快，”趙叔（我已經(jīng)習慣這么稱呼趙敏的叔叔）夸獎道，“比我請的那些大學生都強?！?/p>
“我只是害怕再失業(yè)，”我說，“所以特別珍惜這份工作。”
“不會的，”趙叔拍拍我的肩膀，“只要你好好干，這里就永遠有你的位置。”
生活漸漸步入正軌，我搬進了工廠提供的宿舍，每天早出晚歸，認真工作。唯一的娛樂就是周末和趙敏一起逛街、看電影或是去她家吃飯。趙敏的父母是地道的廣州人，對我這個外地人卻非常友善。
“你比那些廣東男孩靠譜，”趙敏的母親悄悄對我說，“我們都很喜歡你。”
這讓我既驚訝又感動，但我和趙敏之間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我不確定她對我的幫助是出于同情還是別的什么，而我也不敢輕易表達自己的感情，生怕破壞了這來之不易的友誼。
半年后的一天，趙叔把我叫到辦公室?！凹颐靼?，我想開拓北方市場，但不知道怎么入手，你有什么建議嗎？”
我想起了周志強留下的那本賬簿，里面記錄了不少北方的聯(lián)系人。雖然對周志強恨之入骨，但這些資源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我有一些老家的關系，”我說，“而且以前...一個朋友留下了一些北方商家的聯(lián)系方式，也許可以試試?！?/p>
趙叔眼睛一亮：“太好了！你負責聯(lián)系他們，成功的話，我給你提成！”
就這樣，我開始了北方市場的開拓工作。我先聯(lián)系了江西的幾家商店，憑借老鄉(xiāng)關系成功地打開了銷路。隨后又通過賬簿上的聯(lián)系人，陸續(xù)開發(fā)了湖北、河南等地的市場。
不到一年時間，工廠的北方訂單占到了總銷售額的三分之一。趙叔大為贊賞，提拔我為銷售主管，專門負責北方業(yè)務，月薪漲到了一千二百元，還有提成。
“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趙敏高興地說，“看你現(xiàn)在，事業(yè)有成，英俊瀟灑。”
“哪有那么夸張，”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你們幫我，否則我早就灰溜溜地回老家了?！?/p>
“你有沒有想過，”趙敏忽然正色道，“如果當初周志強沒有背叛你，你現(xiàn)在會在哪里？”
我愣住了，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跟著周志強做所謂的“生意”，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賺了不少錢，也可能已經(jīng)坐牢；如果老老實實留在玩具廠，也許現(xiàn)在還是個普通翻譯，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地生活。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說，“但我不后悔現(xiàn)在的選擇。”
趙敏笑了笑：“我也不后悔遇見你。”
那一刻，在廣州的暮色中，我們的距離似乎又近了一步。
05
一九九四年初，我在廣東已經(jīng)待了將近兩年。這兩年間，我從一個懵懂的北方青年，變成了能說一口流利粵語的“半個廣東人”。事業(yè)上，我已經(jīng)成為趙叔工廠的業(yè)務骨干；生活上，我搬出了工廠宿舍，在黃埔租了一套小公寓。
而我和趙敏的關系，也在那年春天有了突破性進展。
那是一個雨后的傍晚，我和趙敏在珠江邊散步。春風拂過江面，激起一片漣漪。
“家明，你想過回老家嗎？”趙敏突然問我。
“有時候會想，”我說，“尤其是過年的時候，想念家鄉(xiāng)的年味?！?/p>
“那...你會留在廣東嗎？”
我停下腳步，看著她的眼睛：“如果有足夠的理由，我會留下來?！?/p>
“什么樣的理由？”她輕聲問。
“比如...有人需要我留下來。”
趙敏的臉微微泛紅，她低下頭，小聲說：“如果我說我需要你留下來，夠嗎？”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們的關系從朋友變成了戀人。一年后，在雙方父母的祝福下，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婚后不久，趙敏懷孕了。面對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我更加拼命工作。趙叔看我干勁十足，給了我更多的責任和權(quán)力。
“我打算再開一家廠，”他對我說，“專門做國內(nèi)市場，你來當廠長，怎么樣？”
“我...我能行嗎？”我有些猶豫。
“你比我想象的要能干得多，”趙叔笑著說，“況且你現(xiàn)在也是我半個兒子了，還有誰比你更合適？”
一九九六年，我兒子出生的那一年，我正式成為了第二家工廠的廠長。工廠主要生產(chǎn)小型家電，面向國內(nèi)市場，規(guī)模不大但效益不錯。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但看著不斷增長的訂單和利潤，一切辛苦都值得。
趙敏生完孩子后沒有繼續(xù)工作，專心在家?guī)Ш⒆印Ｃ刻焱砩匣氐郊?，看著妻子和兒子的笑臉，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幸福。
“你現(xiàn)在是不折不扣的廣東女婿了，”趙敏的父親開玩笑說，“比很多本地人都會賺錢?！?/p>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已是一九九七年。這一年對廣東乃至整個亞洲都是不平凡的一年。香港回歸帶來了短暫的經(jīng)濟繁榮，隨后亞洲金融風暴席卷而來，許多企業(yè)倒閉，大批工人失業(yè)。
“形勢不太好啊，”趙叔憂心忡忡地說，“很多廠都撐不下去了?！?/p>
我卻看到了機會：“危中有機，現(xiàn)在很多小廠因為資金鏈斷裂準備甩賣，我們可以低價收購一些有潛力的廠子?！?/p>
“你有把握嗎？”趙叔問。
“我們的優(yōu)勢是有穩(wěn)定的北方市場，”我自信地說，“別人都在爭奪沿海市場，我們可以專注內(nèi)陸，那里的需求還在增長?！?/p>
在我的建議下，趙叔投資收購了兩家瀕臨倒閉的小廠，經(jīng)過整合后專門生產(chǎn)供應北方市場的產(chǎn)品。這一決策在金融危機中逆勢而上，不僅保住了原有的市場份額，還擴大了生產(chǎn)規(guī)模。
危機過后，我和趙叔的廠子不僅存活下來，還比以前更強大了。一九九九年，我們在廣州買了第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一個九十平米的三居室，離趙敏父母家不遠。
搬進新家那天，趙敏拉著我的手，站在陽臺上眺望廣州的夜景?！跋脒^嗎？你當年只帶了五百塊錢來廣東，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家。”
我笑了笑：“要不是遇見你，我可能早就回老家了?！?/p>
“要不是周志強背叛你，你也不會遇見我，”趙敏說，“有時候想想，真的很奇妙?！?/p>
提起周志強，我心中已經(jīng)沒有當初的憤怒，只剩下一絲淡淡的疑惑。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在哪里，過得如何。
千禧年到來，互聯(lián)網(wǎng)浪潮席卷全國。我看到了其中的商機，向趙叔提議將部分業(yè)務轉(zhuǎn)向電子商務。
“現(xiàn)在很多北方客戶都開始用電腦了，”我說，“我們可以建個網(wǎng)站，直接接受訂單，省去中間環(huán)節(jié)?！?/p>
趙叔雖然年紀大了，思想?yún)s很開放：“你看著辦吧，我相信你的判斷。”
我們成立了專門的電子商務部門，開發(fā)了公司網(wǎng)站，開始接受網(wǎng)上訂單。這一轉(zhuǎn)型使得公司在新世紀的競爭中又領先一步，業(yè)務量迅速增長。
到了二零零零年，我們的業(yè)務已經(jīng)覆蓋了全國大部分省份，員工人數(shù)超過了三百人。趙叔開始逐漸退居二線，把更多的管理權(quán)交給了我。
“你已經(jīng)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他說，“我老了，想多陪陪家人?！?/p>
我內(nèi)心充滿感激：“沒有您的信任和支持，我不可能有今天。”
“別這么說，”趙叔拍拍我的肩膀，“你是我見過最有商業(yè)頭腦的年輕人，也是最誠實可靠的。與其說是我?guī)土四?，不如說是你為我的企業(yè)帶來了新生?！?/p>
那一刻，我感到一種莫大的成就感和責任感。從一個懷揣五百塊錢南下的打工仔，到如今掌管著數(shù)百人企業(yè)的管理者，這條路雖然艱辛，但每一步都讓我更加堅定和成熟。
我常常想起那個逃走的周志強，也許正是他的背叛，成就了今天的我。
06
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我的事業(yè)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擴張。二零零三年，我和趙叔共同注冊了一家貿(mào)易集團，將原有的幾家工廠整合在一起，開始涉足更多領域。
隨著沿海城市房地產(chǎn)的興起，我預見到了其中的機會，開始小規(guī)模投資一些住宅和商業(yè)項目。最初只是試水，但隨著幾個項目的成功，地產(chǎn)業(yè)務逐漸成為集團的重要一環(huán)。
“你現(xiàn)在是真正的成功人士了，”趙敏看著我們新買的別墅，自豪地說，“當年那個拖著行李箱來廣東的北方小伙子，都記不起來了。”
我笑了笑：“怎么會忘呢？要不是當初你幫我，我現(xiàn)在可能還在哪個廠里當小職員?！?/p>
事業(yè)的成功帶來了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但也悄悄改變了我們的家庭關系。我越來越忙，常常早出晚歸，有時甚至連續(xù)幾天不回家，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
趙敏從不抱怨，默默地承擔著照顧家庭的責任。兒子小軍漸漸長大，已經(jīng)是個調(diào)皮的小學生了。因為很少見到我，他對我既敬又畏，每次我回家都顯得有些拘謹。
“爸爸，你什么時候能陪我踢球？”有一次他鼓起勇氣問我。
“等爸爸忙完這陣子，”我摸摸他的頭，“一定陪你踢?！?/p>
但這樣的承諾總是一拖再拖，最后變成了泡影。趙敏看在眼里，偶爾會提醒我：“家明，孩子需要父親的陪伴?！?/p>
“我知道，”我總是這樣回答，“等公司這個項目結(jié)束，我一定多抽時間陪他?！?/p>
二零零八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許多企業(yè)陷入困境。但危機對我來說又是一次機會。憑借充足的現(xiàn)金流和穩(wěn)健的管理，我的集團不僅安然度過了危機，還趁機收購了幾家資金鏈斷裂的競爭對手。
“你真有本事，”趙叔贊嘆道，“每次危機都能讓你的企業(yè)更強大?！?/p>
我謙虛地笑笑：“只是運氣好罷了?！?/p>
但我心里明白，這不只是運氣，更是多年來積累的經(jīng)驗和對市場的敏銳判斷。從當年那個被周志強背叛的懵懂青年，到如今叱咤商場的企業(yè)家，我走過的每一步都讓我更加堅強和睿智。
事業(yè)上的成功讓我倍感自信，但家庭生活卻悄然出現(xiàn)了裂痕。
兒子小軍進入青春期后，叛逆心理越來越強。他對我的成功不以為然，反而經(jīng)常和我頂撞。一次爭吵中，他甚至說出了傷人的話。
“你除了賺錢還會什么？”他嘲諷地說，“你知道我喜歡什么嗎？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嗎？你什么都不知道！”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刺痛了我的心。我忽然意識到，在追求事業(yè)成功的過程中，我忽略了太多家庭的溫情。
趙敏也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像從前那樣分享她的想法和感受。有時我深夜回家，發(fā)現(xiàn)她獨自坐在陽臺上發(fā)呆，眼神中透著疲憊和失落。
“你還好嗎？”我試探著問。
“挺好的，”她勉強一笑，“就是有點累?！?/p>
我知道她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靈上的孤獨。多年來她一個人承擔著家庭的重擔，而我卻很少給予真正的關心和支持。
二零一零年的一天，我在辦公室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緊接著是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感。秘書發(fā)現(xiàn)我情況不對，立刻叫了救護車。醫(yī)院診斷是心肌缺血，雖然不算嚴重，但醫(yī)生警告我必須減輕工作壓力，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你太拼了，”趙敏在病床前紅著眼睛說，“錢已經(jīng)夠多了，為什么還要這么拼命？”
躺在病床上，我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為什么我要這么拼命工作？是為了證明自己比周志強更成功？是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還是僅僅因為習慣了奮斗的狀態(tài)，不知道如何停下來？
“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對趙敏說，“等我好了，我會放慢腳步，多陪陪你和小軍?！?/p>
趙敏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真的嗎？”
“真的，”我堅定地說，“家比什么都重要?！?/p>
出院后，我確實減少了工作時間，開始嘗試融入家庭生活。我參加了小軍的學?；顒?，周末帶全家去旅行，努力修復那些因長期忽視而產(chǎn)生的裂痕。
慢慢地，家庭氛圍有所改善。小軍不再那么抵觸我，趙敏的笑容也多了起來。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思考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其實我一直很感激那個背叛你的朋友，”有一次趙敏對我說，“如果不是他，我們不會相遇，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p>
“是啊，”我若有所思地說，“命運真是奇妙。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怎么樣。”
“你原諒他了嗎？”趙敏問。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早就不恨他了，但也說不上原諒。只是那都過去了，沒必要再去想?！?/p>
誰能想到，就在我以為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命運再次給我?guī)砹艘馔獾霓D(zhuǎn)折。
07
二零一二年春，廣州一年一度的泛珠三角經(jīng)貿(mào)論壇如期舉行。作為本地知名企業(yè)家，我受邀參加開幕式和主題演講。
會場布置得莊重而典雅，來自各地的企業(yè)家和政府官員濟濟一堂。我在VIP席位上坐下，翻看著會議手冊，目光忽然被一個名字吸引：周志強，香港德信投資集團董事，主題演講嘉賓。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名字太常見了，不可能是他吧？二十年過去了，那個曾經(jīng)背叛我的發(fā)小，怎么可能成為香港投資集團的董事？
帶著疑惑，我等待著那場主題演講。當主持人宣布下一位演講嘉賓是“香港德信投資集團周志強董事”時，我的目光死死盯著舞臺。
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的中年男子走上臺，盡管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熟悉的輪廓和神態(tài)讓我立刻確認——正是當年那個周志強。
他侃侃而談，講述著香港與內(nèi)地合作的機遇與挑戰(zhàn)。言語間透露出的自信和從容，與我記憶中那個油嘴滑舌的年輕人截然不同。在場的聽眾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顯然對他的演講很是贊賞。
我坐在臺下，內(nèi)心波瀾起伏。二十年前，他不告而別，讓我差點鋃鐺入獄；二十年后，他西裝革履，成為受人尊敬的企業(yè)家。命運何其諷刺。
演講結(jié)束后，與會嘉賓移步到宴會廳參加招待晚宴。我刻意避開了周志強，不想在公眾場合與他相認。但命運似乎有意安排我們相遇，在自助餐區(qū)，我們不期而遇。
“林...林家明？”他先認出了我，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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