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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哈欠會傳染嗎?
用《走近科學》的方式解讀,這個現象與我們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有關,屬于一種模仿性行為;也可能是移情作用——移情能力強的人,更容易受到他人打哈欠的影響。漸漸地,這演變成互聯(lián)網又一雞湯傳說:容易被哈欠傳染的人,一定很善良。
電影《東四十條》里有一場打哈欠的戲,導演詹涵淇(大豆)和覃牧秋(阿毛)每次看到,都會忍不住跟著打哈欠。這是第三種解釋——我們更容易對熟悉的人打哈欠做出反應,因為我們與熟人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更為緊密。
在這個春天上映的《東四十條》,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部陌生的電影,所以也很難被“傳染”。雖然它是2023年平遙國際電影展中深受影迷好評的“爆款”,但放到全國院線市場,這樣一部“納米級成本”的小電影,一般都會落入小打小鬧式的“圈地自萌”。
《東四十條》豆瓣開分那天,大豆阿毛正在參加主創(chuàng)對談會,和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教授王紅衛(wèi)一起聊天。
王紅衛(wèi)說,6.7分的分數和現在的票房比例,都說明了這其實是一件好事,證明電影所輻射的范圍已經越過影迷圈層,吸引了更廣泛的普通觀眾。

(圖/豆瓣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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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豆瓣截圖)

“如果只在影迷圈里晃悠,分數可能會上7(分)。但我們不太在乎這個分數,畢竟就算是8分、9分的神片,也會有人不喜歡?!睕r且,大豆和阿毛還收獲了“意外之喜”:《東四十條》的得分和同期上映的奉俊昊導演的《編號17》一樣。
“我們和奉俊昊一個分數挺好的”,這頗有一種“咱仨真是太強了”的淡淡幽默感。正如他們自己對電影的評價:它像一種無公害的“綠色幽默”,你想吃也行,不想吃也行,吃下去也沒什么害處;也像嚼口香糖,能放松心情就挺好,但也可以認真地去感受它,這樣可能會有一點別的味道。
《東四十條》的英文片名Dance Still,出自飾演十條的錢賡在拍攝時夢到的這句“Dancing on the moon,still loving you”。大豆覺得,這更像一個諧音梗——Dance Still,東四十條。
如果你也被這個諧音梗逗笑,或許《東四十條》就是會“傳染”你的那個哈欠。在生活和理想的縫隙里,打一個小小的哈欠;舉高雙手不一定是為了反抗什么,也可以是舒服地伸個懶腰。
一個“半永久導演”
今年春天,《東四十條》主創(chuàng)四人組——大豆、阿毛、錢賡和楊凱航(飾東四)都在愉快地“跑路(演)”,所以不用提桶。這種突如其來的冷笑話和靈機一動,包攬了他們聊天時80%以上的內容。
大豆對自己的最新定位是“一個半永久導演”,靈感來源于“韓式半永久紋眉”。這個“半永久”的期限是4年左右,之后就會褪色?!稏|四十條》2021年開機,到今年公映剛好是第四年,“之后我可能就是別的身份了”。
2021年某天,大豆和她的鄰居阿毛——兩個住在鼓樓的“北漂”——在胡同里散步,在路邊看到一個告示:有人正在找丟失的寵物鸚鵡。這成了《東四十條》的劇情主線:兩個鼓樓青年,看到了一張懸賞10萬元的賽鴿走失告示,就這樣找了一年。
大豆和阿毛都沒有拍攝長片的經驗,也沒有齊全的設備,更沒有多少錢和資源。但他們轉念一想,小時候和朋友一起出門玩耍,也是先出發(fā)再想玩什么,于是,《東四十條》就這樣“開玩”了。

(圖/《東四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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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東四十條》)

定下劇情主線后,他們還是照常在鼓樓的胡同間穿梭,四處打探有沒有想拍電影的人。直到秋風刮來來自上海的朋友賈世俊,世俊又帶來剛買了攝影機的小迪,監(jiān)制和攝影師就到手了。特能組局的大豆再找來兩個朋友當演員,總計6人的主創(chuàng)團隊正式集結。
他們舉辦了一個盛大的開機儀式:在貼著《長津湖》海報的胡同一角拍了大合照。那天,大豆在路上不慎踩中一坨狗屎,朋友斷言:這事兒能成。
從2021年10月到2022年11月,《東四十條》拍了整整一年。但滿打滿算的話,其實電影只拍了7天,算上補拍就13天。
和緊湊的拍攝時間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漫長的籌備時間?!稏|四十條》的劇本是一邊拍一邊寫的,一共有近50頁,但一場戲份就可以寫上兩個月。判定劇本能否通過的準則很簡單:如果有一個東西大家都覺得很好笑,可以保留;否則就刪掉。
第一場戲最先確定的劇情是“兩個人在聊天,但說的都是廢話”,那在什么場景下說廢話更好笑?大豆和阿毛想著,北京胡同里的廁所實在太多了,方圓50米以內至少一個,讓演員對著廁所說廢話挺好。“結果寫著寫著發(fā)現另一個人太想接話了,那不太行”,于是干脆設計為互不搭話。
最終的呈現效果是:兩個人坐在廁所對面的椅子上沉默地喝著北冰洋汽水,看著一頭騎著共享單車的“熊”停在他們面前,然后熊去上廁所。

(圖/《東四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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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東四十條》)

扮演熊的演員是大豆在街上偶遇的,對方的微信頭像、表情包和朋友圈全部和熊有關,也從不脫下那一身熊玩偶服。一年后,大豆找對方補拍一些鏡頭,對方拒絕了,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扮熊了。
“我問,為什么?他說,去生活了?!?br/>“戈多明天準來”
路演這么多場下來,大豆和阿毛經常會被問到一個問題:電影靈感來源是不是《瀨戶內?!??
他們的回答是:確切來說,只有片名的取法參考了《瀨戶內?!??!稙|戶內?!菲鋵嵟c日本的瀨戶內海無關,反映的是一個叫瀨戶的高中生和他的同學內海之間的瑣碎日常?!稏|四十條》的兩個主角分別叫東四、十條,合起來就是“東四十條”——這條曾經的北京胡同,現在被擴建成了大馬路。
一開始,他們想過取名為《北京散步》,因為《東四十條》所表現的散步的流動感和日本電影《轉轉》更貼近。《轉轉》改編自藤田宜永的《東京散步》,在片中,三浦友和飾演的福原愛一郎硬拉著小田切讓飾演的竹村文哉,陪他漫步東京街頭。

(圖/《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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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轉轉》)

片子還差點取名為《等待鴿多》,畢竟故事主線就是尋找賽鴿。最后定下《東四十條》,是因為他們都對地名更有感覺,“它(片名)如果是一個地名,能賦予這個地名更多情緒和時代感”。
奇妙的是,2024年,北京的街頭巷尾興起新的涂鴉文字——“戈多明天準來”。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誕生的,但這句話卻像瘋長的野草般填滿一條條胡同。
主創(chuàng)團隊結成后,進行了一次試拍。大豆記得很清楚,拍完第二天就下雪了,那天是2021年11月3日,“北京通常不會這么早下雪,樹上的葉子才剛剛變黃,那一年真的挺奇怪”。
某種程度來說,《東四十條》是一部從試拍就“踩了狗屎運”的電影,在一個恰好的時間段,所有人、事、物奇妙地融為一體?!捌鋵嵕壏掷咸煲恢痹诮o的,但是很多人就覺得這不是一個值得拍的東西。我們就是老天給了什么,都覺得這個東西挺值得放進來,所以導致中間出現了很多天意。”
監(jiān)制賈世俊人不在北京,但時常心系劇組。抱著總要為朋友做些什么的想法,他們發(fā)掘了賈世俊的“特異功能”:燒香特別厲害。出于工作原因,賈世俊全國各地到處跑,每到一個地方,如果碰上拍攝日,他就會到寺廟去燒香。
有一次,開拍之后特別不順利:到了原定場景,發(fā)現那里正在建圍欄,無法進行拍攝。過了一會兒,突然就順了,也換到了更好的場地。之后,主創(chuàng)們收到賈世俊的信息,說他起晚了,剛剛才給大家燒了香。
在大豆和阿毛看來,如果“自我意識太強”,可能就會和“緣分”失之交臂?!皝砹艘粯訓|西,如果覺得可以就可以了,而不是說還想再看看別的?!贝蠖雇扑]了《臣服實驗》這本書,它帶來的啟示是:有一樣事情來到身邊,就算不情愿,但可以“臣服”地去嘗試,看看這個契機能把你帶到什么地方。
事實上,在緣分降臨的瞬間,他們兩個更像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戈多”。為了規(guī)避胡同的雜亂布局,盡量讓畫面顯得美觀,電影采用了少見的4∶3畫幅,可以極大程度地簡化背景;每個劇組成員都身兼數職,道具也得物盡其用,參考電影大師們導演首部作品的經驗心得,“摳摳搜搜”“坑蒙拐騙”地拍完整部電影。

(圖/《東四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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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東四十條》)

回到這部主打“能拍就拍,拍不完也無所謂”的電影的起點,也就是大豆和阿毛看到那張走失鸚鵡告示的那天,阿毛說要找一只在天上飛的鳥太不切實際了,大豆則說:“這是鼓樓,就應該有人去干這種不切實際的事!”
人生卡卡
“所有人賺到了錢就會離開鼓樓?!?br/>“但我們沒賺到錢也離開了?!?br/>“可能要離開鼓樓才能賺到錢吧?!?br/>這是在廣州路演場結束后,大豆和朋友的一段對話。
現在,除了大豆,其他人都搬離了鼓樓。阿毛的出租屋在一場暴雨過后真塌房了,因為那里屬于文物保護單位,要走很多流程,修復至少需要一年;楊凱航的老板跑路了,公司爆雷,他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兒;錢賡本就不是鼓樓居民,他住在百子灣那一帶。
大豆也即將撤退。今年,她打算和對象一起,二人一狗一鳥去全國各地旅居。鼓樓房租還是太貴了,在北京郊區(qū)找個房子存放東西就挺好,也夠自由。
創(chuàng)作完一部反映“卡住的人生”的電影,大家似乎卡著進入了下一個人生階段。錢賡說他們現在是“卡拉馬利聯(lián)盟”,又卡又拉——卡在電影宣發(fā)的奔波途中,與此同時身體狀況變“拉”了。

(圖/《東四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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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東四十條》)

《卡拉馬利聯(lián)盟》是芬蘭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的作品,考里斯馬基也是影響他們最多的導演?!稏|四十條》一定程度上可以算是《波希米亞生活》的北京鼓樓版,后者講的是在作為藝術之都的巴黎,幾個住在低檔住宅區(qū)、窮困潦倒的藝術家的故事。
十幾年前,錢賡剛來到北京時,也住在鼓樓附近。鼓樓那時已經成為中國街頭文化基地、青年文化的起源地標,被外國人稱為“北京的布魯克林”。
“拍完電影之后,它在我們心目中可能會更私人化一些。很多本地人會覺得鼓樓只是一個建筑,實際上,它不只是一個建筑?!卞X賡說。
“鼓樓是一個社會結構,所有進入這個結構的人,都要把鼓樓之外的身份拋棄了。有什么名氣,在鼓樓是不成立的,鼓樓只看你這個人有沒有意思?!边@是大豆和阿毛的回答。
在別的地方,當人們談論理想時,它可能真的只是一個“想法”,和現實生活分得很開;但是鼓樓人和你談理想,他要聊的就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理想在此時成為一個實踐對象。
關于《東四十條》最能展示“鼓樓理想”的部分,阿毛很快說出了答案:“十條經常和東四講自己做的藝術,其實東四是聽不懂的。雖然聽不懂,但他依然覺得‘這真是太好了,我很支持你,也為你高興’。這一點就很鼓樓?!?/p>

(圖/《東四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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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東四十條》)

10年前,剛畢業(yè)的大豆還是個“被卡住的人”,無意間看了《獨自等待》這部電影。一群在北京逐夢的年輕人,過得一點兒都不順利,卻總是提著一股勁兒,這給了她很大能量。后來的某一天,在鼓樓附近的河邊,她看到有一艘假船,有人支起了屏幕正在播放《獨自等待》。
等《東四十條》上線流媒體后,他們計劃在某個深夜時分拿一部投影儀,把電影畫面投放到胡同的墻面上,路過的人都可以停下來看看這個故事。
公映版《東四十條》時長93分鐘,比平遙影展版多了3分鐘。老有觀眾以為是刪減了內容還是出于別的什么原因,才出現了兩個不同時長的版本。
其實原因很簡單:拍攝時用的攝像機幀率為每秒25幀,但他們不知道部分地區(qū)的電影院無法支持這么高幀率的影片,只能放24幀影片。于是,他們把片子轉碼成每秒24幀的通用版本,內容沒有任何變化,但電影整體多了3分鐘。
這憑空多出來的3分鐘人生,冥冥中對應了電影里的臺詞:“鼓樓人的青春只是比外面的人延長了幾年,遲早也是會結束的?!?br/>電影會播完,青春會散場,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再多等一等,說不定下一個明天,就是“戈多準來”的那天。
本文原載于《新周刊》總682期原標題:《在生活被卡住的時候,相信“戈多明天準來”》
編輯 譚山山 運營 馬社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