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座在雅加達街頭賣字畫？還改名當(dāng)教書匠？”1952年盛夏的臺北士林官邸，一名中將攥著《華僑新聞》的手不住發(fā)抖。推門聲驚醒了打瞌睡的蔣介石，隨著泛黃報紙展開， “劉峙”二字赫然刺入眼簾。這個消失了三年的徐州剿總上將，竟落魄到在印尼華僑小學(xué)教《三字經(jīng)》。看著照片上頭發(fā)花白的舊部，暴怒的老蔣抄起茶杯砸碎在地： “娘希匹！他還敢活著！”
南京中山北路的梧桐葉尚未落盡，1948年深秋的氣息裹著硝煙味鉆進徐州 “剿總”大樓。六十二歲的劉峙摩挲著鎏金懷表，這是二十年前蔣介石在江西剿共勝利后賞賜的。此時門外正為指揮部搬遷吵得不可開交——當(dāng)杜聿明在前線調(diào)兵遣將時，這位總司令卻在盤算著如何處置自己的兩船棉紗。陳官莊方向傳來的炮聲震蕩著玻璃，墻上掛著的手工刺繡《徐州布防圖》竟隨聲簌簌落下幾根絲線。
選擇劉峙當(dāng)此重任，實是老蔣走投無路的無奈之舉。白崇禧在武漢的桂系精兵已成氣候，參謀總長陳誠又剛在東北吃敗仗。牙疼發(fā)作的侍從室主任周宏濤記得真切，那天凌晨蔣介石對著地圖喃喃： “要用自己人……但得是資歷夠的老將。”誠然這位北伐時期號稱 “福將”的將領(lǐng)，十年前還鎮(zhèn)守保定讓日軍無功而返，可此刻手指上海的蔣夫人卻等不及插話： “達令，張靈甫不是剛在山東……”
戰(zhàn)事風(fēng)云詭譎，杜聿明的作戰(zhàn)室里掛鐘指針晝夜不停。11月22日黃百韜碾莊圩殉國的消息傳來時，劉峙正躺在東郊別墅品茗。副官郭吉謙親眼見到這位總司令捧著電報打哈欠： “讓光亭（杜聿明字）去拿主意罷?！贝窖b甲車履帶碾碎徐州南郊積雪，總司令專機早已升至八千米高空。后來的戰(zhàn)報里藏著黑色幽默——七十五萬國軍統(tǒng)帥在蚌埠吃著醉蟹下達的最后命令，竟是要求部下把軍用地圖仔細疊好。
南洋的季風(fēng)沒有戰(zhàn)場焦土味。1951年雅加達唐人街，胡須蓬亂的劉峙弓著腰整理學(xué)生作業(yè)，八歲的華童總要仰頭才能看清他胸口的梅花勛表。突然闖入的報社記者驚醒了他的驚弓之鳥，老將軍丟下粉筆奪門而逃的動作，比徐州撤退還要慌亂十倍。鄰居張裁縫經(jīng)?？匆娺@個會說印尼話的老先生，深夜里就著煤油燈給 “蔣公”寫悔過書，蠟淚把梳妝臺燙出點點瘢痕。被劫匪洗劫過的公文包里，那張臺灣銀行的存折數(shù)字始終未變。
老蔣的雷霆震怒穿透了海峽。特別組的便衣翻找出二十公斤的手寫教案，卻找不到半句怨言。這倒讓審訊科長發(fā)了愁： “總座當(dāng)真戀棧？”昔日同僚這才恍然，兵團重組會議時劉峙常說 “政治高于軍事”。當(dāng)顧祝同奉令來臺接人時，枯坐了三日的劉峙忽然用武昌口音說了句： “學(xué)生總要交作業(yè)的。”外頭雨打芭蕉聲中，教案封皮上的 “徐州剿總”四字漸漸洇開。
國府黨史館至今保留著1953年那份絕密會議記錄。劉峙佝僂著背說 “卑職有罪”時，連陳誠都別過臉去。有意思的是老蔣揚起的巴掌始終未落，反而讓人端來藥茶?；蛟S他看出面前這具軀殼里裝著的，正是黨國二十年派系傾軋的縮影。當(dāng)晚士林官邸的山水池畔，蔣經(jīng)國聽見父親喃喃： “用忠犬打惡狼，原就是我錯了。”蓮花開謝間，前敵總指揮的佩劍早當(dāng)了飯錢。
九龍青山寺的老鐘響過三巡，劉峙帶著 “總統(tǒng)府戰(zhàn)略顧問”的虛銜走進1965年的黃昏。坊間傳聞這個愛喝虎骨酒的老人，每逢清明總要給南京方向燒紙——卻從未寫收信人姓名。駐京辦特務(wù)報稱大陸拍《紅日》那年，他盯著吳遠之扮演的 “沈參謀長”笑出聲： “當(dāng)年我們可不穿這么挺括的軍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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