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張素榮
許明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玻璃反射出他疲憊的面容——眼下的青黑像是用馬克筆涂上去的,怎么也擦不掉。他松了松領(lǐng)帶,感覺那布料像一條蛇,正慢慢勒緊他的脖子。
"許總監(jiān),王總讓您去他辦公室。"助理小張?zhí)筋^進來,聲音壓得很低。
許明點點頭,拿起桌上那份被退回三次的提案。紙頁邊緣已經(jīng)被他翻得卷曲發(fā)毛,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推開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王總正背對著他打電話,聲音洪亮得刺耳。
"這個項目必須拿下!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王總猛地轉(zhuǎn)身,看見許明,草草結(jié)束了通話。他五十出頭,肚子微微隆起,眼睛里永遠閃爍著計算的光芒。
"坐。"王總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自己卻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許明,"創(chuàng)意部這個季度的業(yè)績很難看啊。"
許明感覺喉嚨發(fā)緊:"王總,我們團隊已經(jīng)連續(xù)加班三周了,但是客戶的要求一直在變..."
"我不要聽借口!"王總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一跳,"明天就是最終提案,如果再拿不下來,你這個總監(jiān)就別當了!"
走出辦公室,許明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明明,這周六是你爸生日,記得回來吃飯。"他盯著屏幕,突然想起已經(jīng)三個月沒回家看望父母了。上一次通話,父親咳嗽得很厲害,他卻因為開會匆匆掛斷了電話。
加班到深夜十一點,整層樓只剩下許明一個人。他的電腦屏幕在黑暗中發(fā)出慘白的光,照著他干澀的眼睛。修改完最后一頁PPT,他猛地合上筆記本,抓起西裝外套沖進電梯。
初夏的夜風帶著微微的燥熱。許明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公司大樓的燈光在身后漸漸遠去,他像逃離牢籠的囚徒,卻又不知該去向何方。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許明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這是回家的近路,平時他很少走這里,因為路燈昏暗,地面也不太平整。但今晚,他莫名地想繞開大路上的喧囂。
"喵~"
一聲貓叫讓許明停下腳步。巷子深處,一只通體漆黑、只有四爪雪白的貓正蹲在垃圾桶上,綠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它不慌不忙地舔著爪子,完全無視許明的存在。
許明從沒見過這么從容的動物。公司樓下的流浪貓總是畏畏縮縮,見人就跑。而這只黑貓,卻仿佛整條巷子都是它的領(lǐng)地。它輕盈地跳下垃圾桶,沿著墻根漫步,時而停下來聞聞墻角的小花,時而追逐飄落的樹葉。
許明不知不覺跟了它一段路。黑貓突然回頭,與他四目相對。那一刻,許明竟覺得貓眼中有一絲憐憫——仿佛在可憐他這個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兩腳獸。
"至少你是自由的。"許明喃喃自語。
走出巷子,許明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區(qū)。高檔住宅區(qū)的綠化帶修剪得整整齊齊,噴泉在夜色中依然工作著。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正在遛狗,那是一只毛發(fā)修剪得極為精致的泰迪,脖子上系著閃閃發(fā)亮的名牌。
"寶貝,不能聞那個,臟!"女人拽了拽牽引繩,把好奇想聞路邊的泰迪拉回來。小狗委屈地嗚咽一聲,順從地跟在主人腳邊,再不敢東張西望。
許明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突然想起剛才那只黑貓。一個無家可歸卻自由自在,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卻失去自由。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張醫(yī)生開的胃潰瘍診斷書,感覺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了。
電梯里,許明看著鏡中的自己——西裝革履,發(fā)型一絲不茍,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三十二歲,年薪百萬,在旁人眼中是妥妥的人生贏家??芍挥兴约褐?,為了維持這個形象,他付出了什么代價。
進門后,許明甩掉皮鞋,直接倒在沙發(fā)上。手機又響了,是工作群里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把手機反扣在茶幾上。茶幾上積了一層薄灰,上次打掃是什么時候?他不記得了。
冰箱里除了幾瓶啤酒和過期的牛奶什么都沒有。許明拿出啤酒,用牙齒咬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胸口的燥熱。
他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支煙。夜色中,城市的燈光像星辰一樣閃爍。許明想起大學時代,他和室友們常常在宿舍天臺喝酒聊天,暢想未來。那時他夢想成為頂尖廣告人,做出震撼人心的作品。而現(xiàn)在,他確實成了"總監(jiān)",做的卻只是如何讓客戶多掏錢的方案。
煙燒到了手指,許明才回過神來。他掐滅煙頭,回到屋里,打開電腦繼續(xù)修改提案。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像是給他戴上了一張蒼白的面具。
第二天提案會上,許明站在投影儀前,機械地講解著方案。他已經(jīng)連續(xù)36小時沒合眼,眼前的文字開始扭曲跳動??蛻舸斫活^接耳,表情越來越不耐煩。
"許總監(jiān),這就是你們最好的創(chuàng)意?"客戶代表打斷他,"我們需要的是突破性的想法,不是這種陳詞濫調(diào)!"
許明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講臺,卻摸了個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在了地上。
醒來時,刺眼的陽光讓許明瞇起眼睛。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著點滴針。醫(yī)生站在床邊,翻看著檢查報告。
"許先生,你的胃潰瘍已經(jīng)很嚴重了,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穿孔。"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血壓也偏高,心電圖顯示有輕微的心律不齊。你必須立刻改變生活方式,否則......"
"否則會怎樣?"許明聲音嘶啞。
"否則下次可能就沒這么幸運了。"醫(yī)生合上病歷本,"年輕人,沒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病房門被推開,王總走了進來,手里拎著果籃。醫(yī)生識趣地離開了。
"小許啊,你可把我嚇壞了。"王總把果籃放在床頭柜上,臉上堆著笑,"客戶那邊我已經(jīng)安撫好了,你好好休息幾天。"
許明看著王總虛假的笑容,突然覺得惡心。這個人上周還在威脅要撤他的職,現(xiàn)在卻裝出一副關(guān)心下屬的樣子。
"王總,我想辭職。"話一出口,連許明自己都愣住了。
王總的表情凝固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要辭職。"這一次,許明說得更加堅定。仿佛長久以來壓在心口的大石終于被搬開,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你瘋了?你知道現(xiàn)在找工作多難嗎?"王總的臉漲得通紅,"就因為你一次提案失???"
許明搖搖頭:"不是因為提案。我只是...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王總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冷笑一聲:"行,隨你便。不過別忘了,你的競業(yè)協(xié)議還有半年有效期。"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
許明望著天花板,突然笑了。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媽,我這周六一定回去。對,我會在家住幾天......"
出院后,許明沒有立刻找工作。他退了市中心的公寓,在城郊租了間小房子。那里離父母家近,附近還有一條種滿梧桐樹的老街。每天早晨,他沿著老街散步,看老人們打太極,孩子們上學。午后,他在咖啡館里讀書寫作,偶爾接一些自由職業(yè)的設計工作。
一個月后的傍晚,許明又走進了那條巷子。令他驚訝的是,那只黑貓還記得他,見到他便從墻頭跳下來,蹭了蹭他的褲腿。
"嘿,老朋友。"許明蹲下來,輕輕撫摸黑貓光滑的皮毛。貓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綠眼睛半瞇著。
巷子深處傳來小狗的叫聲。許明抬頭看去,一個女孩正牽著一只金毛走來。與之前見過的泰迪不同,這只金毛雖然也系著牽引繩,但步伐輕快,時不時停下來聞聞地面,女孩也耐心地等著它。
"它叫陽光,很友好。"女孩見許明在看她的狗,笑著解釋。
金毛湊過來聞了聞黑貓,出乎意料的是,黑貓沒有逃跑,只是高傲地抬著頭。兩只動物對視片刻,竟然相安無事。
"你的貓真酷。"女孩贊嘆道。
"它不是我的貓。"許明搖搖頭,"它是自由的。"
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每只動物都有自己的性格和選擇。陽光喜歡有人陪伴,而你的朋友顯然更享受獨處的自由。"
許明看著一貓一狗,突然明白了什么。人生沒有標準答案,無論是巷子里的貓還是圍墻中的狗,重要的是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摸了摸口袋里新收到的自由職業(yè)合同,雖然收入只有以前的一半,但足夠生活,而且他能掌控自己的時間。
"要下雨了。"女孩抬頭看了看天色,"我得帶陽光回家了。再見!"
"再見。"許明揮揮手。黑貓看了看他,轉(zhuǎn)身跳上墻頭,優(yōu)雅地消失在巷子深處。
雨滴開始落下,許明卻不急著躲雨。他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任憑雨水打濕衣衫。路過一家寵物店時,他停下腳步。櫥窗里,一只小狗眼巴巴地望著外面,脖子上掛著"領(lǐng)養(yǎng)"的牌子。
許明推門走了進去。
一年后,許明搬到了一個新小區(qū)。這里沒有那么高檔,但鄰居們都很友善。每天早晨,他牽著收養(yǎng)的流浪狗阿黃在小區(qū)散步,然后在家工作到下午。傍晚時分,他會帶著 周末,他常常開車帶父母去郊游。父親的咳嗽好多了,母親做的飯菜讓他重了五公斤。他的自由職業(yè)漸漸有了起色,甚至開始有一些小公司主動找他做咨詢。 某個周末的清晨,許明被阿黃的叫聲吵醒。他拉開窗簾,發(fā)現(xiàn)一只黑貓正蹲在院子里的樹上,四爪雪白。許明笑了,打開窗戶:"好久不見,老朋友。" 黑貓瞥了他一眼,伸了個懶腰,輕盈地跳上圍墻,消失在晨光中。阿黃在窗下興奮地轉(zhuǎn)圈,卻沒有真的去追。 許明摸了摸阿黃的頭:"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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