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秀芳,你還記得我嗎?"母親的聲音在狹小的客廳里顫抖。

二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個雨夜,姨媽留下一紙短箋,與紡織廠的司機(jī)不辭而別,留下滿城風(fēng)雨和家人的擔(dān)憂。

如今,國企改革浪潮中,父母雙雙下崗,生活的重?fù)?dān)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姨媽的來信像一根救命稻草,帶著學(xué)費(fèi)和期盼已久的團(tuán)聚。

當(dāng)母親推開廣州那間小服裝廠的門,看到站在那里的男人時,她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坍塌。

"是...是你?"

01

姨媽的手指總是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是她每天早上洗完手后涂的雪花膏,一點(diǎn)點(diǎn)抹開,細(xì)致得像是在對待什么寶貝。

那年我八歲,姨媽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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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那個小縣城里,三十歲的未婚女人是個異類,像是一道無法融入風(fēng)景的裂縫。

姨媽住在離縣城二十里地的村子里,每月初一十五,她都會來看我。

挎著一個補(bǔ)了又補(bǔ)的藍(lán)布包,里面裝著雞蛋、紅薯和自家腌的咸菜。

有時還會有我最愛的糖果,用油紙一顆一顆包好,塞在包的最底層。

"小雨,猜猜姨媽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她總是這樣問我。

我會裝作思考的樣子,然后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是糖!"

姨媽會笑著摸我的頭:"就知道騙吃騙喝,跟你媽小時候一模一樣。"

母親是街道辦的打字員,每天穿著整齊的藍(lán)色制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

父親在紡織廠當(dāng)工人,很少說話,眉頭總是緊鎖,好像永遠(yuǎn)有解不完的難題。

我家住在單位分的兩居室里,客廳的墻上掛著全家福,照片里的每個人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

唯獨(dú)姨媽的笑不一樣,她的眼睛里有光,像是藏著一片星空。

1977年的夏天特別熱,蟬鳴聲從早到晚不知疲倦地響著。

外公來我家吃飯,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滿血絲。

"秀芳啊,三十歲了,再不嫁人,村里人該戳脊梁骨了。"外公夾了一筷子肉放在姨媽碗里。

姨媽低著頭,筷子在米飯上劃著看不見的圖案。

"爸,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等!"外公的聲音突然提高,嚇得我差點(diǎn)把碗打翻,"李家閨女,哪有挑三揀四的道理!"

母親安撫地看了姨媽一眼:"爸,您消消氣,秀芳這不是工作忙嘛。"

姨媽在鎮(zhèn)上的小學(xué)教書,教語文。她的粉筆字寫得特別好,學(xué)生們都喜歡她。

"什么忙不忙,分明是眼高手低!"外公重重地放下碗,"王家提親多少次了?張家的小兒子上次不是也來了嗎?一個個多好的小伙子!"

姨媽把頭低得更深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們都不懂。"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外公站起身,抬手指著姨媽:"李秀芳,我告訴你,老子這輩子就你一件事沒辦成,我不信治不了你!你給我聽著,這次要是再推三阻四,我就斷絕父女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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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一片寂靜,連蟬鳴聲都顯得刺耳。

母親抿著嘴,輕聲勸著外公坐下。

父親則低頭吃飯,仿佛沒聽見這場爭執(zhí)。

姨媽的睫毛微微顫動,我看見一滴淚落在她的碗里。

那天晚上,我聽見姨媽和母親在客廳小聲說話。

"姐,你說我該怎么辦?"姨媽的聲音哽咽。

"聽爸的吧,"母親嘆了口氣,"女人嘛,總歸是要嫁人的。王建國不錯,供銷社的會計,工作穩(wěn)定,人也老實(shí)。"

"可是..."

"別可是了,秀芳。爸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你都三十了,村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讓爸媽怎么做人?"

一陣沉默后,我聽見姨媽問:"姐,你嫁給姐夫,后悔過嗎?"

母親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很久,她輕聲說:"命就是這樣,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02

秋天,外公突發(fā)心臟病,被緊急送到了縣醫(yī)院。

病床前,外公握著姨媽的手,臉色蠟黃:"秀芳啊,爸這輩子就這一個愿望了,看你成家立業(yè),你就答應(yīng)了吧。"

姨媽跪在床前,淚流滿面。

母親站在一旁,臉上是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神情。

父親抱著我站在門口,輕聲對我說:"姨媽要嫁人了,以后我們就不能常見到她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姨媽嫁人了就不能常見,但看著大人們的表情,我沒敢問。

外公病愈后,姨媽和王建國的婚事很快定了下來。

王建國是縣城里有名的人物。

不是因?yàn)樗耐獗?,那副金絲眼鏡和微胖的身材并不出眾。

而是因?yàn)樗穆毼弧h供銷社會計,掌管著整個供銷社的賬目。

那個年代,供銷社是縣里最重要的單位之一,幾乎壟斷了所有日用品的供應(yīng)。

王建國的父親曾經(jīng)是縣委書記的秘書,這層關(guān)系讓他在三十歲就坐上了會計的位置。

"秀芳啊,你有福氣,嫁給建國,一輩子不用操心柴米油鹽了。"這是村里人的普遍看法。

訂婚后的第一個星期天,王建國開著單位的吉普車,帶著姨媽去郊外野餐。

那是我第一次坐汽車,覺得新奇極了。

母親特意給我梳了兩個小辮子,穿上新做的紅色棉襖,讓我跟著姨夫姨媽一起去。

"小雨乖,一會兒姨夫給你買好吃的。"母親叮囑我。

車子在顛簸的土路上行駛,揚(yáng)起一路黃塵。

王建國開車很穩(wěn),不時通過后視鏡看一眼姨媽。

"秀芳,你今天真漂亮。"他的聲音溫和而克制。

姨媽勉強(qiáng)笑了笑,看向窗外:"謝謝。"

車子停在了一片小樹林旁邊,附近有一條小溪,水流清澈見底。

王建國從后備箱里拿出一個大籃子,里面裝滿了食物——白面饅頭、熏肉、水煮蛋,還有一瓶罕見的汽水。

"我托人從省城帶回來的,聽說女孩子都喜歡這個。"王建國獻(xiàn)寶似的打開汽水。

姨媽禮貌地點(diǎn)頭表示感謝,但眼睛里沒有一絲喜悅。

我不知道大人之間的事,只顧著貪婪地吃著香噴噴的熏肉,嘴巴油得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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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國看著我笑:"小雨吃得真香,以后想吃什么,姨夫都給你買。"

"真的嗎?"我抬頭,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吃糖葫蘆,還想吃冰糖葫蘆,還有..."

姨媽突然打斷我:"小雨,別這么貪心。"

王建國連忙說:"沒事,孩子嘛,喜歡吃甜食很正常。"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奶糖,剝開糖紙遞給我。

我接過糖,偷偷看了一眼姨媽,她臉上的表情讓我不敢立刻吃下去。

那種表情很復(fù)雜,既不是生氣,也不是難過,而是一種...無力感。

野餐結(jié)束后,王建國提議去縣城的照相館照一張合影。

"秀芳,我們訂婚了,該留個紀(jì)念。"

姨媽沉默了一會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

縣城的照相館在一條繁華的小街上,是一棟西式的二層樓房。

掌柜的認(rèn)識王建國,熱情地招呼我們進(jìn)去。

"建國,這是你未婚妻吧?真漂亮!"

王建國驕傲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我們來照張合影。"

照相館里有各種背景布和道具。

掌柜推薦了一個"洋氣"的背景——藍(lán)天白云下的希臘神廟。

姨媽換上了一件鮮紅的旗袍,是照相館提供的。

她站在那里,像一朵在風(fēng)中搖曳的罌粟花,美麗而憂傷。

王建國穿著他最好的中山裝,站得筆直,臉上是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

我被安排坐在他們前面的小凳子上,手里抱著一個洋娃娃。

"笑一笑,一、二、三——"

閃光燈亮起,定格了這一刻。

兩周后,姨媽拿到了這張照片,小心翼翼地用紙包好,放在了她的布包里。

"挺好的,你們很登對。"母親看著照片感嘆。

姨媽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眼神飄向遠(yuǎn)方。

03

婚期定在1978年春天,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準(zhǔn)備著。

外婆張羅著做嫁妝,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母親幫著置辦新衣新鞋,跟裁縫反復(fù)確認(rèn)款式。

父親則和王建國一起,商量著婚后的住房問題。

王建國住在單位分的一室一廳里,雖然不大,但在縣城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條件了。

姨媽看似也在忙碌,但我注意到,她的笑容越來越少,眼圈卻越來越紅。

有一天晚上,我起床去喝水,看見姨媽一個人坐在客廳的黑暗中,默默流淚。

"姨媽,你怎么了?"我小聲問道。

她抹了一把眼淚,勉強(qiáng)笑了笑:"沒事,有點(diǎn)感冒,眼睛不舒服。"

我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不信,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又過了幾天,母親和姨媽大吵了一架。

我躲在房間里,隱約聽見母親說:"你到底想怎樣?全家人都在為你的婚事操心,你倒好,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

姨媽的聲音很輕,我聽不清她說了什么。

母親又說:"現(xiàn)在反悔?你瘋了嗎?爸的身體剛好一點(diǎn),你想再氣出個好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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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氣氛格外凝重。

姨媽幾乎沒怎么吃東西,就說要回學(xué)校備課,起身離開了。

王建國來接她,滿臉堆笑:"秀芳,我陪你回去吧。"

姨媽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門。

母親望著他們的背影,嘆了口氣:"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親沉默地吃著飯,好像沒聽見母親的話。

婚禮前一個月,姨媽搬回了外公外婆家,說是準(zhǔn)備嫁妝。

每周末,她會抽空來縣城看我們,但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

我發(fā)現(xiàn),姨媽的性格變了,以前愛笑愛鬧的她,變得沉默寡言。

有時候,她會長時間地站在窗前,望著遠(yuǎn)處的山,眼神空洞。

"姨媽,你不開心嗎?"我有一次忍不住問道。

她蹲下身,輕輕抱住我:"小雨,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姨媽都愛你。"

我懵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

婚禮前兩周,王建國來我家,帶了一對金耳環(huán),說是送給姨媽的結(jié)婚禮物。

"麻煩嫂子轉(zhuǎn)交一下,我這兩天要去省城開會,直接去不方便。"

母親點(diǎn)頭答應(yīng),把小盒子收好。

王建國臨走時,又拿出一個小紙包:"這是給小雨的,我聽說她喜歡吃糖。"

那是一盒高級巧克力,在那個年代,是非常罕見的奢侈品。

"謝謝姨夫!"我歡呼雀躍。

母親把巧克力鎖進(jìn)了柜子里:"這么貴重的東西,得省著吃。"

姨媽來的那天,母親把金耳環(huán)交給了她。

"建國對你不錯,這耳環(huán)至少值三四百塊。"母親感嘆道。

姨媽接過小盒子,打開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合上。

"嗯,他人是不錯。"

她的語氣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一個新娘子應(yīng)有的喜悅。

04

晚上,我偷偷溜進(jìn)姨媽的房間,想讓她講故事給我聽。

姨媽正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似乎在寫什么。

見我進(jìn)來,她慌忙合上本子:"小雨,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姨媽,給我講個故事吧,就講上次那個會飛的小姑娘的故事。"

姨媽笑了笑,拍拍床邊的位置:"來,坐這兒。"

她講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故事,是關(guān)于一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鳥。

"小鳥每天都望著窗外的藍(lán)天,想要飛出去??墒腔\子的門鎖得緊緊的,它只能在籠子里唱歌,唱得很傷心。"

"后來呢?"我睜大眼睛。

"后來啊,有一天,一陣風(fēng)吹來,把籠子的門吹開了。小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飛走了。"

"它不會后悔嗎?籠子里有吃有喝的。"我天真地問。

姨媽摸摸我的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

"自由比吃喝更重要,小雨。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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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姨媽變成了一只鳥,飛向遠(yuǎn)方的天空。

一周后的清晨,夢境成了現(xiàn)實(shí)。

早飯時間,外婆突然闖進(jìn)我家,頭發(fā)凌亂,衣服都來不及扣好。

"秀紅,秀紅!"她顫抖著喊著母親的名字,"秀芳不見了!"

母親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瞬間碎成幾瓣。

"什么叫不見了?"

"她...她留了封信就走了!"外婆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母親扔下抹布就往外跑,父親一把拉住她:"別急,我跟你一起去。"

我被留在家里,不知所措地站在窗前,看著父母匆忙離去的背影。

幾個小時后,父母回來了,臉色難看得嚇人。

姨媽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床上只有一張小紙條:

"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我選擇追求自己的幸福。"

短短的一行字,卻像一枚炸彈,把所有人的生活炸得粉碎。

外公差點(diǎn)又犯了心臟病,連續(xù)幾天不吃不喝,眼睛深深地陷了進(jìn)去。

外婆整日以淚洗面,一遍遍翻看姨媽的照片,像是要從中找出什么線索。

父親帶著幾個工友去了車站,問遍了所有可能的人。

母親去了姨媽的學(xué)校和朋友家,卻一無所獲。

唯一的線索是,村口的劉大娘說,她凌晨看見一個陌生男人開著貨車從村口經(jīng)過。

"好像是鎮(zhèn)上紡織廠的司機(jī),年輕小伙子,以前來送貨見過幾次。"

這個消息像一陣風(fēng),迅速在村子里蔓延開來。

"李秀芳那個不要臉的,跟人私奔了!"

"早看出來她不正經(jīng),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可憐王家的建國,這下顏面掃地了。"

王建國得知消息后,氣得臉色鐵青,摔碎了家里的半數(shù)餐具。

他來我家里時,眼中滿是怒火和羞辱。

"伯父伯母,秀芳要是回來,您告訴她,我不要她了!"

他摔門而去,背影僵硬而憤怒。

縣城里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

"那個李秀芳,本事不小啊,騙了王家的彩禮,又跟人跑了。"

"聽說是跟紡織廠的司機(jī),那小子長得倒是挺精神。"

"這下李家的臉可丟大了,以后怎么在縣城立足?"

流言蜚語如同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們家每個人的心上。

母親不敢去街道辦上班,父親也請了一周的假,足不出戶。

我被禁止出門玩耍,只能在家里悶著。

母親寫了一封又一封信,寄到可能的地方,希望能找到姨媽的下落。

"只要她平安就好,"母親在深夜里輕聲對父親說,"無論她做了什么,她都是我妹妹。"

父親沉默地?fù)ё∧赣H的肩膀,沒有說話。

在那個沒有手機(jī)、電話稀少的年代,尋人如同大海撈針。

姨媽,就這樣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就像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05

時光像一把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切割著記憶。

1982年,外公去世了,臨終前仍念叨著小女兒的名字。

1985年,外婆也離開了人世,帶著對女兒的思念和遺憾。

我從小學(xué)升入中學(xué),又從中學(xué)考入大學(xué)。

長大后的我,漸漸理解了更多事情。

在那個年代,一個農(nóng)村女孩逃婚,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而那個被迫離開家鄉(xiāng)的姨媽,又在哪里安身立命?

母親的抽屜里,有一個專門存放姨媽照片的小盒子。

她總是在深夜,獨(dú)自一人打開它,一張一張地看,眼淚無聲地流下。

"你姨媽小時候,最聽話了。"母親總是這么說,聲音里滿是懷念。

關(guān)于姨媽的消息,只有零星碎片。

一個遠(yuǎn)房親戚說,他在廣州的服裝市場上,好像看見了和姨媽長得很像的人。

另一個在南方打工的鄉(xiāng)親帶回消息,說在某個小工廠里,見過一個叫李秀芳的女工頭。

但當(dāng)母親順著線索去找時,那里的人說,那個人早就離開了。

日子在平淡中流逝,我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1998年,國企改革大潮襲來。

父親所在的紡織廠資不抵債,全廠職工下崗。

母親工作的街道辦也因機(jī)構(gòu)改革被撤并,一紙通知,二十年的工齡成了過去。

年近五十的父母,突然面臨著生活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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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剛考上大學(xué),每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像一座大山壓在家里。

父親開始四處打零工,修水管、貼瓷磚、看工地。

母親則在菜市場租了個小攤位,賣一些簡單的日用品。

每天回家,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但從不在我面前提及辛苦。

"我和你爸身體好著呢,你只管安心讀書。"母親總是這樣說。

但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把能借的錢都借遍了,家里的存款也見了底。

就在這時,一封信改變了一切。

1998年深秋的一個傍晚,我放學(xué)回家,看見父母神情凝重地坐在桌前。

桌上放著一封拆開的信,信封上的郵戳來自廣州。

"誰來的信?"我隨口問道。

母親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你姨媽...秀芳的。"

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速。

二十年了,杳無音信的姨媽,突然出現(xiàn)了。

信紙已經(jīng)被翻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來,一目十行地看著。

"親愛的姐姐..."

姨媽在信中說,她通過老家的熟人,得知了家里的困難。

她在廣州開了一家小服裝廠,生活還算穩(wěn)定。

她愿意資助我完成學(xué)業(yè),并且真誠地邀請母親去廣州相聚。

"二十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人。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信的最后,附上了一張銀行匯票,數(shù)額足夠支付我整個大學(xué)期間的費(fèi)用。

父親的臉沉了下來,眼中流露出復(fù)雜的情感。

"把錢退回去!我們不需要她的施舍!"

母親緊緊攥著信紙,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可是孩子的學(xué)費(fèi)..."

"我們自己能解決!"父親的聲音堅定,但眼神閃爍。

我知道,父親說這話時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夜深人靜,我聽見父母房間傳來低聲的爭論。

"都二十年了,秀芳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你就這么拒絕?"

"她當(dāng)初不聲不響地跑了,讓全家人擔(dān)心成那樣,現(xiàn)在寄點(diǎn)錢就想一筆勾銷?"

"可她畢竟是我妹妹啊...我這輩子就這一個親人了..."

母親的聲音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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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父母都紅著眼睛。

但母親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堅定。

"我決定去廣州看看秀芳。"她說,聲音平靜而堅決。

父親沉默了很久,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你去吧,替我看看她過得怎么樣。"

母親轉(zhuǎn)向我:"小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

這個從小在我記憶中如同神話般存在的姨媽,我怎能不去見她一面?

06

北方的秋天已經(jīng)很冷,南下的列車卻擠滿了人。

綠皮火車搖搖晃晃,像一條疲憊的長龍,載著滿車廂的夢想和希望,向南方爬去。

母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穿過玻璃窗,望向遠(yuǎn)處飛速后退的田野和村莊。

"我和你姨媽小時候,最喜歡的游戲是過家家。"母親突然說道。

"她總是做媽媽,我做爸爸。她會用樹葉和野花,布置出一個小小的'家'。"

我靜靜地聽著,看著母親眼中慢慢浮現(xiàn)出回憶的光彩。

"秀芳從小就聰明,讀書比我好,做事比我巧,長得也比我標(biāo)致。"

母親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車窗,仿佛在撫摸過去的時光。

"按理說,她應(yīng)該比我有更好的前程。只是她生在農(nóng)村,沒能像我一樣考上中專,分到城里工作。"

火車駛過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站臺,窗外的風(fēng)景越來越陌生,口音也越來越難以辨認(rèn)。

"她從小就有主見,我勸她順從父母的安排,她卻總說,一輩子那么長,不能湊合著過..."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聽不見了。

車廂里的燈光昏黃,照在母親的臉上,勾勒出歲月留下的每一條皺紋。

"你知道嗎,小雨,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dāng)初我能支持她一點(diǎn),而不是一味勸她聽話,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握住母親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顫抖。

"媽,姨媽這次主動聯(lián)系我們,說明她心里一直有我們。"

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是啊,血濃于水,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始終是親人。"

列車在第三天清晨到達(dá)廣州。

一下火車,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與北方的干燥截然不同。

陌生的方言在耳邊回響,高大的樓房鱗次櫛比,川流不息的人群讓我們感到一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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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緊緊握著姨媽信中留下的地址,四處打聽方向。

好在熱心的路人告訴我們,可以坐公交車到城郊的一個工業(yè)區(qū)。

"秀芳服飾廠,知道嗎?"母親用生硬的普通話問一個路過的工人。

那人搖搖頭,又指了指前面的路口:"一直走,右轉(zhuǎn),有很多小廠。"

我們拖著簡單的行李,沿著指引的方向走去。

工業(yè)區(qū)里,一排排的廠房連成一片,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混雜的氣味。

好幾次,我們走錯了路,又不得不折返。

母親的腳步越來越慢,臉上的期待漸漸被疲憊和失望所取代。

"會不會找錯地方了?"她喃喃自語。

正當(dāng)我們幾乎要放棄時,一個轉(zhuǎn)角處,一塊不起眼的招牌映入眼簾。

"秀芳服飾",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母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廠房不大,但很整潔,門口堆放著幾捆剛送來的布料。

我們剛剛走近,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粋€清脆的女聲:

"這批布料質(zhì)量不行,退回去重新選!我們做的是外貿(mào)訂單,質(zhì)量必須過關(guān)!"

那聲音熟悉又陌生,讓母親的腳步頓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半掩著的門。

廠房里,二十多名女工正埋頭操作縫紉機(jī),針腳聲密集得像雨滴落在屋頂。

一個身材微胖、穿著樸素的中年女人站在一堆布料前,正在認(rèn)真檢查。

她抬起頭,看見門口的我們,手中的布料掉在了地上。

"姐..."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眼中的淚水幾乎是瞬間就涌了出來。

母親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二十年的光陰,在這一瞬間消融。

姨媽和母親相擁而泣,淚水打濕了彼此的衣襟。

"對不起...對不起..."姨媽一遍遍地重復(fù)著這幾個字,像是要把二十年的歉疚都傾吐出來。

母親輕拍著她的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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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女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姨媽擦了擦眼淚,向她們擺擺手:"你們繼續(xù)工作,這是我姐姐和外甥女,從北方來看我的。"

女工們露出了然的笑容,紛紛打招呼:"李老板的姐姐好!"

"小雨!"姨媽轉(zhuǎn)向我,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都這么大了,都是大姑娘了!"

她的手撫上我的臉頰,熟悉的溫度讓我恍如回到了童年。

"姨媽..."我鼻子一酸,叫出這兩個字,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哭了。

姨媽帶著我們參觀了她的小廠房。

雖然不大,但設(shè)備齊全,工人們的工作臺整潔有序。

"我主要接一些外貿(mào)訂單,做女裝,利潤還可以。"

她邊走邊介紹,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

母親輕輕握住她的手:"秀芳,你...過得還好嗎?"

姨媽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彩。

"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剛開始那幾年,確實(shí)很苦...但現(xiàn)在,廠子步入正軌了,生活也穩(wěn)定下來了。"

姨媽帶我們穿過廠房,來到后面一棟三層的民房前。

"這是我住的地方,就在廠子后面,方便照應(yīng)。"姨媽推開門,領(lǐng)我們走進(jìn)她的家。

07

房間不大,卻布置得溫馨整潔,簡單的家具擺放得井然有序,角落里一盆綠植給這個空間增添了幾分生機(jī)。

"你們先坐,我去倒茶。"姨媽熱情地招呼著,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

母親環(huán)顧四周,眼神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

二十年的分離,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牽掛和擔(dān)憂,如今終于有了答案,卻又帶來更多的疑問。

"這些年,你們...過得怎么樣?"母親小心翼翼地問道。

姨媽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許多。

"開始很難,但我從沒后悔過。老陳對我很好,比我想象的任何生活都好。"

"老陳是..."我忍不住問道。

"就是和我一起離開的人,"姨媽輕聲回答,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他去送貨了,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你們能見到他,我很高興。"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雙手緊握在一起,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會面做著心理準(zhǔn)備。

正當(dāng)姨媽端著茶水從廚房出來時,門鈴?fù)蝗豁懫稹?/p>

"一定是老陳回來了。"姨媽放下茶壺,滿臉笑容地快步走向門口。

我和母親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心跳突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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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讓姨媽義無反顧拋棄一切的男人,終于要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

門打開了,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走了進(jìn)來。

他個子不高,身材略微瘦削,皮膚黝黑,手上有著常年勞作留下的繭子。

然而,就在這一刻,母親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是...是你?"母親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