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們試試開個貿易公司?”1990年春寒料峭的清晨,孔令華搓著凍得發(fā)紅的手指,對著灶臺前熬粥的李敏試探道。鋁鍋里翻滾的小米粥騰起白霧,模糊了妻子眼角新添的皺紋。這個年近六旬的男人望著胡同窗外騎自行車上班的人流,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全北京唯一還在用蜂窩煤爐的將門之后。
孔從洲中將這輩子最引以為傲也最耿耿于懷的,莫過于兒子骨子里的那份 “軸”。1947年西安城防司令部里,當楊虎城問他敢不敢?guī)П鼑A清池時,這個關中漢子二話不說就抄起了配槍??扇旰?,看著兒子在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夾縫中磕磕絆絆,老將軍卻常對著院里的葡萄架嘆氣: “這小子怎么比老子還死心眼?!?/p>
要說孔令華的 “軸”,早在北京航空學院讀書時就顯了端倪。1959年婚禮上,毛主席握著新郎官的手打趣 “孔夫子后人”,滿堂賓客哄笑間,唯有新郎認真解釋: “家譜上確有七十六代傳承?!崩蠲艉髞砘貞?,那天丈夫西裝口袋里還揣著《空氣動力學》筆記——為了準備期末考試,他硬是把洞房花燭夜推遲到考后三天。
婚后的中南海生活像鍍了層金箔的琉璃盞,看著光鮮卻經不得磕碰。1963年搬進胡同那天,孔令華把最后一箱書碼齊,轉頭對妻子說: “主席給的補助夠買半年糧票?!边@話倒不是抱怨,他真在算盤上噼里啪啦打出了精確到斤兩的開支表??上в媱澖洕鷷r代的賬本,算不出胡同口突然漲價的蜂窩煤,也算不來孩子發(fā)燒時托人找青霉素的人情債。

有意思的是,這對夫妻的拮據反倒成了某種保護色。1972年李敏懷上東梅時,上海弄堂里的鄰居誰也沒想到,那個天天排隊買豆腐的孕婦竟是毛主席的外孫女。倒是孔令華在弄堂口修自行車的模樣,讓路過的老紅軍誤以為是新來的返城知青。 “您這手搖氣筒的姿勢不對?!彼自隈R路牙子上比劃著機械原理,氣得李敏直跺腳: “再修下去咱家米缸真要見底了!”
九十年代的下海潮涌來時,孔從洲托人給兒子捎過話: “軍區(qū)大院張參謀的侄子做鋼材發(fā)了家?!崩蠈④姷臐撆_詞再明白不過,可孔令華愣是抱著《市場營銷學》啃了三個月,非要弄明白 “倒爺”和 “企業(yè)家”的區(qū)別。他注冊的科技公司開張那天,辦公室墻上還掛著 “自力更生”的毛筆字,那是李敏用給東梅補衣服的碎布裱的。

商海沉浮最見人性。某次酒局上,廣東來的客戶拍著胸脯保證: “孔總您只管簽字,批文我去搞定?!笨琢钊A盯著合同里的模糊條款,硬是連夜坐綠皮車去湛江驗廠。結果廠房里空蕩蕩就幾臺生銹的機床,他攥著火車票根對秘書苦笑: “這要簽了字,我爸得從八寶山跳起來罵街?!?/p>
1999年那個悶熱的夏夜,躺在手術臺上的孔令華或許想起了父親最后的眼神。三個月前病榻前,孔從洲顫巍巍的手指劃過兒子掌心的老繭,混著氧氣面罩的雜音擠出一句: “太老實...吃虧...”監(jiān)護儀的紅燈驟然亮起時,走廊里回蕩著儀器尖銳的警報聲,恍惚間竟像極了1947年華清池的槍響。

靈堂里,李敏把丈夫的舊算盤擺在遺像前。檀香繚繞中,那些磨得發(fā)亮的算珠依然保持著最后一筆賬目的數(shù)字——那是孔令華出事前核算的助學基金明細,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仿佛在撥動一架無形的算盤,計算著理想主義者在現(xiàn)實夾縫中生存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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