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4年,我攥著皺巴巴的車票擠上平遠開往深圳的客車。那是張淡綠色的硬卡紙,“深圳”兩個字被紅戳子蓋得發(fā)虛,像團模糊的火焰,在春寒料峭里燒得掌心發(fā)燙。
平遠汽車站總飄著柴油味。母親把裝著霉豆腐的玻璃瓶塞進蛇皮袋,反復用布條纏緊瓶口:“到寶安別舍不得吃,炒菜時挖一勺?!备赣H把煙屁股按進碎石堆:“在廠里別充好漢,錢攢著寄回來?!蔽掖┲倪^的中山裝,內(nèi)襯口袋縫著三百塊現(xiàn)金,那是賣了兩頭豬才湊齊的“闖深圳基金”。
客車發(fā)動時,鐵皮車身發(fā)出轟鳴。三十八座的車廂塞了四十五個人,我被擠在后排角落,左邊跟我一樣是帶了個大蛇皮袋的大哥,右邊是去龍崗電子廠的姐妹花。車窗玻璃缺了角,用透明膠帶纏著,風灌進來時,能聽見前排大叔的中山裝后襟拍打著座椅靠背。

午后進入惠州地界,客車在沙土路上劇烈顛簸。司機突然急剎,全車人往前栽去,原來是頭牛慢悠悠晃上了公路。姐妹花中的姐姐掏出小鏡子補口紅,弟弟在她耳邊嘀咕:“姐,等我賺了錢,給你買支真的雅詩蘭黛。”前排的打工妹們開始分享深圳見聞:“上步工業(yè)區(qū)的廠妹都穿連衣裙”“沙頭角的電子表便宜到不敢信”“桂園路的大排檔夜里能吃到凌晨三點”。我把這些地名記在煙盒紙上,想象著自己站在其中某個路口,成為霓虹燈里的一個小點。
暮色四合時,客車終于爬上深圳的地界。遠遠望見高樓大廈的輪廓,有人突然唱起《春天的故事》,跑調(diào)的歌聲里混著塑料涼鞋蹭過地板的聲響。
晚上八點,客車停在寶安汽車站。下車時,我的褲腿沾滿了前排乘客掉的瓜子殼,蛇皮袋的提手勒紅了掌心。路燈把人影拉得老長,有人朝著霓虹燈跑去,有人在站牌下辨認公交線路,我摸了摸內(nèi)襯口袋的錢,轉(zhuǎn)身走進旁邊的公用電話亭。按鍵時,玻璃上“小心扒手”的貼紙蹭到了手背,聽筒里傳來母親的聲音:“到了就好,早點睡?!?/p>
夜風裹著海腥味吹來,遠處的建筑工地還亮著燈。我抬頭望去,剛才路上看見的高樓正在夜色中生長,鋼筋骨架間閃爍著焊花,像撒了一把碎星星。這是我在深圳的第一個夜晚,腳下的土地還帶著客車顛簸的余韻,而遠處的萬家燈火里,正有無數(shù)個像我一樣的年輕人,在客車的搖晃中,把故鄉(xiāng)的月亮,釀成了城市的星光。
你又有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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