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機車老炮兒”張金成的人,都記得他那一把標志性的花白胡子。廣為流傳的照片里,他坐在重型機車上,頭戴安全帽,黑色的騎行馬甲上別著一排紀念章。

過去十多年里,他騎著摩托車從北京通州的院子里走向四面八方,上過高原、爬過雪山、看過椰林,每年騎行12000公里以上。朋友說,只要喘一口氣,他就要騎車。在張金成看來,騎行不僅是征服機械的快感,更是“行千山萬水見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

張金成的年紀在摩托車圈子里不算年長,他的好友、萬里騎士俱樂部理事、前秘書長陳昆鵬說,張金成的摩托車騎行技術在圈子里“連前70%都算不上”。但他為人慷慨,“無論是誰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彼矐{借著熱情仗義,在俱樂部擔任過主席,是圈子里幾乎無人不知的人物。

4月12日凌晨,一只野貓突然從馬路沖出撞上摩托車前輪,車輛失控倒地,張金成頭部受傷,經(jīng)搶救無效不幸去世,享年63歲。曾與他有過交情的人在網(wǎng)絡上悼念他,稱他是“用輪胎丈量國土的騎士”。4月14日在通州殯儀館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有上百位來自全國各地的騎友趕來北京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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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金成有一把標志性的白胡子,他坐在重型機車上,頭戴安全帽,黑色的騎行馬甲上別著一排紀念章。受訪者供圖

“不老騎士”

張金成的最后一條朋友圈配文僅四字:“不老騎士”。

“不老騎士”有三輛摩托車。他講究、愛護它們,無論是在家中還是旅途上,車總是被擦得干凈锃亮。最常騎的那輛藏青色重型機車,車頭上被他貼滿了貼紙徽章,黑龍江、新疆……這些徽章記錄著他行駛的里程和去過的地方。

張金成出生于1962年,二十多歲時就愛騎摩托,那時,市面上不見重機摩托車,他騎國產(chǎn)車。兒子張楠記得,自己十八九歲時,父親已經(jīng)擱置了這個愛好,“我在摩托車上長大,也偷摸騎過。”后來父親發(fā)現(xiàn),擔心危險,將摩托車變賣。

2009年,張楠瞞著父親,買了輛哈雷摩托車,藏了整個冬天。但這次,張金成只是說,聽說你買了摩托車,拿出來給我看一眼。

或許是孩子已經(jīng)長大,這一年,張金成沒有阻止,他也撿起年輕時的愛好,由張楠領著,一同騎進了摩托車圈子,“他年輕時候就愛這個,但因為工作忙,還有家庭的責任,沒能投入其中?!?/p>

張金成生前留下的視頻記錄著他在摩旅中的風采。大部分時候,他一身黑色,頭戴安全帽,戴黑色騎行手套,外穿黑色馬甲,腳踩騎行靴。

在二連浩特,頭盔和面罩遮住他的面龐,筆直的大道上黃沙漫天。在蒙古國,風吹開云層,摩托車上的旌旗隨風飄蕩,草原延伸出去,綠野遼闊。在甘南,濡濕的空氣穿過騎行服,滲進他的皮膚里。他說,“我喜歡摩旅,喜歡風迎面吹來的感覺??纯创笞匀坏娘L光也好,看看外面的夏天有多熱,冬天有多冷,秋天黃色的葉子有多漂亮。”

他用視頻記錄下與摩托車有關的快樂,2022年,他發(fā)布一條視頻,“本人本車行程14萬公里。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還得繼續(xù)上路?!?/p>

于子豎是張金成所在俱樂部萬里騎士俱樂部的創(chuàng)始人、主席,兩人相識十余年,他感受到摩托車給張金成帶來的輕盈的快樂,“騎上摩托車,他就能忘記生活中的煩惱?!?/p>

摩托車給張金成帶來的不僅是山風呼嘯的自由,幾乎每一個受訪的朋友都提到,他還熱衷于參加各地的文旅活動和公益活動。2024年年初,甘肅天水成為文旅“頂流”,他帶領80人的騎行團隊抵達天水,受到當?shù)孛襟w企業(yè)的歡迎感謝;多年來,他也和俱樂部的騎友一起,為新疆的希望小學捐贈物資。

在張金成的影響下,他的愛人、弟弟、一雙兒女,都愛上了騎摩托。張金成的母親,一位85歲的老太太,也跟著一起出行過不少次,陳昆鵬估計,“這十年連老太太可能都跑了十萬公里?!?/p>

張金成則開玩笑,“我們家可以說是‘摩托世家’”。最后一次全家騎行是2023年的云南年會,張金成帶著家人參與巡游,“雖各忙各的,但聚在一起就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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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徐劍和張金成在重慶騎行。受訪者供圖

機車老炮兒

圈子里的人稱張金成為“機車老炮兒”,這一稱號源于2015年馮小剛電影《老炮兒》首映禮。片方邀請他作為機車文化代表出席。自此之后,他的形象深入人心。

“老炮兒”源自北京方言,通常用來形容有一定年紀、閱歷豐富、重義氣且講究江湖規(guī)矩的人。而張金成續(xù)一把白胡子,有年齡的權威,更有被朋友們稱贊和傳揚的熱情、仗義。

十多年前,陳昆鵬在摩托車活動上第一次見到張金成,之后的許多年,兩人的關系接近于家人。他說,張金成的威望源于人品而非技術,“他騎車水平中等,但沒人不服他?!?/p>

張金成做汽車租賃業(yè)務的生意,有著商人廣羅賓客的氣質(zhì)。他在通州有個大院子,一大家子人在那里工作生活。各地的騎友們聽說了張金成的名號,來到院子,認識不認識,都是一起騎行的兄弟。張金成有感染力,誰來了都泡一壺茉莉花茶、添副筷子,夏天家里備著幾十上百斤的肉,組織著大伙去烤串,迎來送往,客人沒有間斷過。張金成曾向陳昆鵬透露過,一年僅是招待吃喝的費用,都要大概三十萬元。

廣交天下好友是張金成的風格,“連圈子里前50%的富有都算不上”,但他是格外慷慨的人,總是出錢出力,愿意給別人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大的幫助,“前兩年,我們有個朋友出事,當天就需要拿出一大筆錢,他義無反顧墊付錢款。”他的口頭禪是,“我付出我快樂,我花錢我開心?!?/p>

“有時候有人互相之間有什么矛盾,如果他能從中調(diào)停,大家也就不再計較了,”沒人能算得出張金成結(jié)交了多少好友,“他接觸過的至少有幾百人,但我從來沒有聽誰在背后說過他的不好?!?/p>

萬里騎士俱樂部總騎行官徐劍評價張金成和善,“他總是笑瞇瞇的,對周圍的人和事都充滿包容心,大家都把他當成真正的朋友,愿意與他交往?!?/p>

于子豎還記得,2019年,俱樂部的摩友們相約到新疆騎行,從邊塞之城喀什出發(fā),沿著中巴友誼公路,經(jīng)雪山、過冰川、行天路,穿越雪雨酷暑,每天經(jīng)歷四季。嚴酷的環(huán)境下,張金成是那個忙前忙后不停張羅的人。沿途碰上了龍卷風,有隊友落在后方,他放下摩托車,驅(qū)車前往救援。

徐劍記得,也是在那次,幾百人的團隊,發(fā)生了吃住協(xié)調(diào)不到位的事情?!八\嚭蟛还茏约菏欠衿v,首先解決大家伙的吃住問題。”

2019年,張金成被任命為萬里騎行俱樂部主席,于子豎感到他對這份愛好的熱忱,但更關鍵的是,“他能服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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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金成和摩友們騎車至新疆留念。受訪者供圖

“不以誰騎快為自豪”

4月12日凌晨1點11分,張金成在北京市通州區(qū)西海子公園門口遭遇交通事故。張楠說,事故發(fā)生時,父親正騎著小踏板摩托車返家,距離住所僅剩約兩公里。監(jiān)控視頻顯示,一只野貓突然從馬路左側(cè)沖出,撞上摩托車前輪,導致車輛失控倒地。尸檢報告確認他未飲酒。

事故后,虛假新聞甚囂塵上,傳言他“飆車殞命天路”,家人不得不出面澄清。張楠痛心道:作為俱樂部榮譽主席,“他一生倡導安全騎行,最后卻因小概率意外被曲解?!?/p>

朋友們說,生前的張金成是追求“穩(wěn)”的人。在他看來,騎行不僅是征服機械的快感,更是“行千山萬水見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

張金成生前的采訪中也體現(xiàn)著這一點,他曾面對鏡頭說,“我身邊也有很多年輕人騎車,我一直囑咐他們,一定要騎慢,該必備的裝備必須有,要不然路上有一點兒事,都會給自己的身體和給家人造成傷害?!?/p>

“不以誰騎快為自豪,咱們以誰騎最安全,看誰騎的時間最長?!睆埥鸪烧f。

徐劍說,在張金成生前,他們曾合作倡導過大量安全騎行的工作,張金成比普通人更注重安全和騎行文化宣傳。

于子豎最后一次見到張金成,兩人聊到未來可能成形的旅程,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最終到摩爾曼斯克去。

還有許多未完成的旅途,于子豎說,張金成曾想沿國境線騎行,他還沒有試過呢。

新京報記者 李冰潔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