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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秋天,海西草原上,一位衣衫破爛的大漢正在奮力奔跑著,他的腳步一瘸一拐,顯然是有傷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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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時地四處張望,試圖尋找到一個可以供他藏身的地方。

隨著跑動,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腳步越來越凌亂……

他迫切地想停下來休息一下,但不遠處卻似乎傳來了馬蹄聲,而且越來越近。

他再次被奴隸主抓了回去,殘暴的主人一棒接一棒地朝著他打過來,打得他皮開肉綻,并揚言要他繼續(xù)在這里放羊干活,直到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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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腦海里開始昏昏沉沉,恍惚中又似乎看到了一面熟悉的紅旗和一支整齊的隊伍。

夜深人靜時,善良的女主人悄悄地走了進來,她帶來了一些食物和傷藥,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聽說紅軍曾來過,附近有馬家軍的人正在搜捕部隊的人。

女主人走后,他渙散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他在心里默默地說道:

一定要活下去!不能被發(fā)現(xiàn),不要再說漢語,學(xué)說蒙語,趕緊養(yǎng)好傷,找機會學(xué)騎馬,再找機會逃走,去找部隊。

皮匠攔下縣委書記,自稱是紅軍老戰(zhàn)士

轉(zhuǎn)眼到了1949年的9月,解放軍解放了西寧,海西蒙古草原上奔走相告:解放了!無惡不作的馬步芳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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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引起了草原上一個皮匠黃師傅的注意,在他平靜的、看不出表情的面孔下,他的內(nèi)心有些雀躍,又有些困惑。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誰趕跑了馬步芳,解放了西寧?會不會是自己時常想念的那支部隊?

但他無從得知詳細的消息:這里太過偏遠、信息閉塞,自己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詢問他人,如果想知道更多更準確的消息,他需要進城一趟去打聽。

沒多久,他終于等到了機會:一位叫江杰的蒙古牧民要去塔爾寺朝拜,于是他主動陪同前往。經(jīng)過大半個月的風(fēng)餐露宿后,他們一行人終于來到了湟中縣城,幸運的是,他在魯沙爾街頭,看到了鑼鼓喧天、紅旗招展的熱鬧場面。

鮮紅的旗幟上,圖案是鐮刀、斧頭,這喚起了他心中久遠的記憶。

這時新任的湟中縣委正在召開群眾大會,站在人群中,聽著臺上的人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各種政策,黃師傅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激動,眼睛里甚至開始出現(xiàn)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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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jié)束,臺上的人剛一離開,黃師傅就立刻擠出人群追了上去,急切的腳步甚至顯得有些趔趄。

湟中縣委書記兼縣長尚志田——也就是剛剛在臺上講話的那個人,剛走進臨時后臺,就見到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大漢,攔住了自己,嘴里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還時不時用手指向黨旗,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激動。

尚志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眼前這個人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聽懂。

尚志田以為眼前這個人,或許是曾經(jīng)受到壓榨的奴隸,興許有什么苦難或是冤屈想要訴說,于是一邊用動作安撫他,一邊喊翻譯過來。

但翻譯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尚志田感到難以置信:

這位衣衫襤褸的大漢,居然說自己是一名紅軍戰(zhàn)士,他也不是皮匠黃師傅,他的本名叫廖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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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他說到自己以前的部隊名稱、番號和自己的職務(wù)時,尚志田更加坐不住了:

他還曾是一位紅軍營長,這個資歷如果擱到現(xiàn)在,那可是相當了不起的。

可是,如果他真的曾經(jīng)是一名紅軍營長,又是怎么淪落成為蒙古奴隸?又怎么會連漢語都幾乎不會說呢?他會不會是個騙子?想趁剛解放之際來誆騙點什么?

可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是那么地激動,眼神里透露出的分明是一種見到久別親人般的狂喜,還有些忐忑。

戰(zhàn)亂時期,也曾發(fā)生過很多曲折離奇的事情,和部隊走散的事情也常有發(fā)生,萬一這個人,說的是實情呢?

想到此,尚志田不敢再遲疑,立馬向青海省軍政委員會匯報了此事主任廖漢生聽完尚志田的來意,立刻出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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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見到廖永和以后,向他問了幾個問題,比如他是否還記得部隊里有哪些人等等。

廖永和說了幾個記憶中的名字,廖漢生聽后,不無震驚,也再也沒有任何懷疑。

因為廖永和提到的這些人里,如今大都已經(jīng)成為部隊的重要領(lǐng)導(dǎo)人,而一個偏遠地區(qū)的蒙古奴隸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在翻譯的幫助下,廖永和將自己如何與部隊失散,并一度淪落成蒙古奴隸的經(jīng)過娓娓道來。

廖永和:一位參加過長征的紅軍營長

廖永和1915年出生在安徽省金寨縣——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的中心,一個有名的紅軍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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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永和家里十分貧窮,父母都是靠出賣苦力為生,他的兩位哥哥都參加了地方的革命武裝隊伍。

14歲那年,廖永和就加入了兒童團,站崗放哨、送雞毛信等。

沒過兩年,他就成為紅四方面軍的一名戰(zhàn)士,參加了第二、三次的反“圍剿”戰(zhàn)爭,均立下戰(zhàn)功。

第四次反“圍剿”戰(zhàn)斗后,廖永和跟著部隊轉(zhuǎn)戰(zhàn)三千多里,來到了川陜革命根據(jù)地,隨后參加了一系列圍剿四川軍閥的戰(zhàn)斗,他在戰(zhàn)火中不斷成長,入了黨,并成為一名營長。

舉世聞名的長征開始后,廖永和參加了渡江戰(zhàn)役等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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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35年,李先念帶領(lǐng)的30軍和毛澤東領(lǐng)導(dǎo)的中央紅軍,在夾金山下會師時,廖永和作為269團2營代營長,還曾率隊迎接過兄弟隊伍。

之后,廖永和隨紅軍右路軍北上,在包座遭遇了胡宗南的49師。

廖永和所在的30軍奉命打掉這只攔路虎,他則帶領(lǐng)2營,在苦戰(zhàn)八小時后,成功打退了敵人的增援部隊,幫助主力部隊勝利完成作戰(zhàn)任務(wù)。

1936年7月,紅四、二方面軍在甘孜會師,聯(lián)袂北上,廖永和所在的隊伍,則擔(dān)任了北上抗日的先遣任務(wù),當年10月,他們到達甘肅全寧,紅軍三大主力勝利會師,完成了長征任務(wù)。

西路軍受創(chuàng)突圍,廖永和負傷掉隊

艱苦的長征剛剛結(jié)束,30軍就奉命強渡黃河,打響了寧夏戰(zhàn)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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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青海的馬步芳等軍閥部隊,展開了殊死較量,他們一度將敵軍打得丟盔棄甲,廖永和等率兵追至景泰,把敵軍圍困在幾個小據(jù)點里。

但形勢在蔣介石飛臨西北、坐鎮(zhèn)指揮后急轉(zhuǎn)直下,中央不得不放棄寧夏戰(zhàn)役計劃,命令已經(jīng)渡過黃河的紅四方面軍共計2萬多人,組成西路軍,試圖從河西打通國際路線,以取得蘇聯(lián)援助。

到了1937年1月,在歷時四個月,血戰(zhàn)數(shù)十次后,西路軍終因寡不敵眾、元氣大傷,無力再單獨完成這一艱巨任務(wù),他們被迫集結(jié)在臨澤縣倪家營子,以寡擊眾,實施防御。

在這里,廖永和指揮的二營,和敵人展開了一次次白刃血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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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祁連山下風(fēng)雪彌漫,廖永和及戰(zhàn)友們,還穿著破舊的單衣,饑腸轆轆,兩手常常抖得端不住槍,即使如此,他們?nèi)耘c青海馬家軍鏖戰(zhàn)一個多月,成功守住了陣地。

但情況還是越來越糟!到了3月初,在和緊追而來的敵人進行了長達5天的連續(xù)廝殺后,廖永和發(fā)現(xiàn)全營已經(jīng)只剩下二十多名傷員——包括右腿負傷的自己。

幾日后,西路軍召開緊急會議,決定:

為盡量保存革命力量,由徐向前率一支隊伍去延安報信,西路軍僅剩的3千多名官兵則兵分三路突圍,而傷殘病弱則自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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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負傷的廖永和,此時心里無比沉重,他告訴自己:不能心灰意冷!一定要想辦法跟上部隊。

就這樣,他攥緊拳頭、咬緊牙關(guān),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在左支隊后面緊追不舍。

盡管廖永和拼盡了全力,但他的腿傷感染卻越來越嚴重,在茫茫的草原中,廖永和不幸掉隊了。

不過,他依然沒有放棄,甚至在追捕隊伍的途中,他還收容了11名難友,組成了一支臨時團隊。

只是,在追到甘肅阿克賽一帶時,他們徹底失去了部隊的消息,這里,北面是祁連山主峰,飛鳥難越,西面是廣漠沙海,漫無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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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四顧茫然,不知道該去往何方,更難的是:他們的干糧吃光了。

而在戈壁中,野菜都難以采集到,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只能靠吃一些野生動物的腐肉來維持生命。

面對死亡,廖永和想起了漢代的蘇武,想起他出使匈奴卻流落數(shù)十年的故事,他時刻激勵自己,要像蘇武一樣堅定。

更糟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他們遇到了匪徒。

匪徒打死了兩名隊員,將隊伍僅剩的幾支步槍、幾發(fā)子彈以及戰(zhàn)士們的隨身物品都洗劫一空,在交戰(zhàn)中,廖永和的腿部再次中了兩槍,他痛得當場昏厥倒地。

等醒過來,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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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戰(zhàn)友們的痛苦神色,一向堅定的他此刻也感到有些絕望了,他不想再拖累戰(zhàn)友,就對他們說

“你們抬塊大石頭,把我壓死吧!你們快去找部隊!”

但患難與共的戰(zhàn)友們怎么可能狠得下心來呢?!抱頭痛哭之后,他們經(jīng)過再三討論,最后作出了一個決定:留下一名叫何延德的14歲小兵陪同他,其余的人繼續(xù)前進追趕部隊。

廖永和流落海西草原,淪為蒙古“奴隸”

接下來的日子里,廖永和就同何延德相依為命,由于廖永和腿上有傷,不能行走不說,連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全靠何延德精心照顧他,就這樣,兩人在一處山洞中生活了快50天。

天無絕人之路!有一天,一位蒙古族大娘偶然來到山洞,發(fā)現(xiàn)了處境艱難的兩人。

詢問之后,這位名叫江西力的善良婦女,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第二天,她就讓兒子送來了面粉和鹽,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還用馬馱著廖永和去她家?guī)退蝹?/p>

但事情再一次出現(xiàn)了變動,兩人藏身在這里的消息被江西力的哥哥知道了。

他不由分說地帶走了身強力壯的何延德去給他的主人(當?shù)匾粋€部落的王爺)做苦力,留下廖永和自生自滅。

善良的江西力有心想照顧他,但她的丈夫關(guān)加卻是一個狠毒的人。

廖永和淪為了他們家的奴隸,只能忍著傷痛,給他們一家放羊,做臟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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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動不利落,放羊的時候根本跟不上羊群的速度,好幾次都把羊弄丟了,關(guān)加知道后,對他又是一陣毒打。

廖永和不是沒有想過逃跑。就在1939年秋天,趁著江西力一家去還愿,從阿克賽游牧到了德令哈(今海西蒙古族自治州首府)一帶時,他伺機逃跑。

可腿傷未愈的他,沒有跑多遠,就被抓了回去,還被打得皮開肉綻,也就是開頭發(fā)生的那一幕。

而更危險的是:關(guān)加得知了廖永和曾經(jīng)是一名營長,跟馬步芳的隊伍有過爭斗。

他準備把他送到西寧去找馬步芳領(lǐng)賞錢,不幸中的萬幸!押解他的人在路上聽說有土匪,不敢再前進,就又把帶了回去,繼續(xù)在關(guān)加家里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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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三年,馬步芳挑起了民族爭斗,當?shù)氐男蝿莞觿觼y不安,在江西力的幫助下,廖永和趁機再次逃跑,這一次,他成功了。

只是,這幾年來跟著關(guān)加一家游牧、遷徙,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確切位置,更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尋找部隊。

當他流落到德令哈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同樣流落到此地的蒙古族姑娘,兩人同病相憐,結(jié)為連理,廖永和也改姓黃,成了一名皮匠師傅,生活雖然清苦,但終于變得平靜起來。

但廖永和的心里,還是時常想起曾經(jīng)的部隊,希望能得到部隊的信息。

紅色信念永存,廖永和再次踏上革命征程

蒼天不負有心人!他終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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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當廖永和在山洞前和其余幾名戰(zhàn)友分別的時候,他曾經(jīng)委托一名叫胡傳吉的金寨老鄉(xiāng)囑咐他說,如果有一天,胡傳吉能夠回到家鄉(xiāng),請他告訴自己的雙親,說自己已經(jīng)在祁連山為革命獻身了。

廖永和的家人,聽了胡傳吉的話,也一直以為他早已經(jīng)成為了一名革命烈士,這也是當廖永和在西寧找到部隊時,領(lǐng)導(dǎo)們一度有些難以置信的原因之一。

再說回廖永和,和那位蒙古姑娘結(jié)婚后,他的生活慢慢安定了一些。

只是在內(nèi)心深處,依然沒有放棄過尋找部隊的想法,也一直默默地留意著有關(guān)的信息。

當他聽到西寧解放的消息時,他就在心里揣測

聽說是解放軍打跑了馬步芳,解放軍跟紅軍有沒有關(guān)系?會不會也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這支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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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一行人風(fēng)餐露宿,趕了十幾天的路,終于來到湟中縣城,看到熟悉的紅旗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朝著尚志田大步而去。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

自己流落到蒙古部落,起初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身份而不敢說漢語,十幾年過去了,如今竟然連漢語都生硬得不得了,折騰了半天才讓大家明白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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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漢生聽完他的經(jīng)歷之后,也大為感動。他立刻派人將廖永和送到青海青年干部訓(xùn)練班去培養(yǎng),幫他再次踏上革命征程。

而廖永和,就如同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再一次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廖永和受訓(xùn)完成的同時也恢復(fù)了黨籍,之后沒多久,他就奉命前往他曾經(jīng)流落數(shù)年的海西草原——德令哈,去籌建第3區(qū)人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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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到目的地,還沒有來得及開展工作,就遇到了土匪進犯。

廖永和當機立斷,制伏了前來打頭陣的十幾名匪徒,起到了震懾的作用,并成功讓克魯溝王爺改變了態(tài)度,向人民政府靠攏,當?shù)厝罕娨仓С謩?chuàng)建人民政府。

之后數(shù)十年,他帶領(lǐng)當?shù)馗髯迦罕娊朔似脚?、恢?fù)曾經(jīng)被馬步芳政權(quán)破壞的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工業(yè)、興辦教育等,使得千里草原逐漸變得欣欣向榮。

憑著心中的堅定信念,廖永和最終不僅迎來了自己的解放,還帶領(lǐng)當?shù)氐娜罕妼崿F(xiàn)了“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歷史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