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付希平
槐花開了!真的開了!早上起來,我拉開窗簾,看到門前槐樹上掛著一簇簇白花花的槐花,昨天還是一串串麥粒一般大小的花苞,沒想到一夜之間悄然綻放!
我急忙穿上衣服,來到樹下,想要攀爬上去。
我想讓父親看看槐花。
“等到槐花開了,我的病就會好的?!备赣H躺在病床上,不止一次地說。
我知道,他的病是不會好了。病重臥床一個月,醫(yī)生用盡了所有方法,但他的病情仍然繼續(xù)惡化。我無奈地等待著那個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局,心里萬分痛苦。
父親一直喜歡槐花。記得小時候,我家住在縣城機關(guān)宿舍院里,家門前就有一棵槐樹。
每年春天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父親總要摘取一些,和上玉米面,有時還有豆面,蒸一鍋窩頭。一家人圍坐在小飯桌邊,有說有笑,享受著香甜的槐花美食。有時候還會送一些給鄰居。
槐花,對我來說,是春天最美好的記憶。
若干年后,我搬進新居。父親偶爾來我家中小住,看見小區(qū)里正在栽種樹木花草,便若有所思地說,種點槐樹吧,槐樹好啊。
一個休息日的上午,我和父親在家品茶聊天。窗外,一樹槐花開得正盛。一陣香甜隨著春風飄入室內(nèi),與茶香融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氣,肺腑之間充滿香甜與清爽,妙不可言。
我問父親:“您為什么這樣喜歡槐樹和槐花?”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把頭轉(zhuǎn)向窗外,良久,喃喃地說:“你爺爺喜歡槐樹,咱們家院子里也種了幾棵。我小時候每年都吃槐花,真好吃……”
我看到,父親眼里隱約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我又問:“您想爺爺奶奶嗎?”
父親面色凝重起來,不再說話。
從此以后,每當我看到槐花,眼前就會出現(xiàn)父親那憂郁的眼神。
后來,看到一位當代詩人寫的《詠槐花》:“又見槐花盛開時,從前一幕又長思。憶回童小食香味,似是身旁這一枝?!蔽蚁耄赣H喜歡槐樹、槐花,一定寄托著他對爺爺奶奶的懷念吧。

父親一生喜歡食用蜂蜜,尤其對槐花蜜最為鐘愛,所以,我時常給他購買槐花蜜。有時買了其他品種的蜂蜜,哪怕是更優(yōu)質(zhì)的,他喝了以后,搖一搖頭,說:“還是槐花蜜好喝?!?/p>
父親病重住院后,我跟醫(yī)生說,用最好的藥、最先進的醫(yī)療手段治療,爭取治愈或者是延長父親的生命。
可是,父親似乎不太關(guān)注自己的病情,依舊惦記著槐花,幾乎每天都問我:“槐花開了嗎?”
我有點不解。于是,我從網(wǎng)上查詢了一下槐花的詞條,果然有了發(fā)現(xiàn)。自古以來,槐花確實可以入藥,有清涼止血、清肝明目等功效。
我明白了,粗通中醫(yī)的父親,對槐花的喜愛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怪不得他說,等槐花開了,他的病就會好起來的。但我知道,槐花不可能治好他的病,只是他的牽掛罷了。
醫(yī)生已經(jīng)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要親屬做好準備。入夜,我坐在病床邊,看著父親瘦削蒼白的臉龐,輕輕地呼喚他。他微睜雙眼,雙唇緊閉,沒有一絲聲音。
醫(yī)生說,父親進入了昏迷狀態(tài),感覺不到外界的信息。
我轉(zhuǎn)臉又看生命體征監(jiān)護儀,上面的心跳、呼吸、血壓和血氧正在逐漸下降。
我懇求醫(yī)生再想辦法,等來的,卻只是他遺憾的眼神。
當我把目光又轉(zhuǎn)向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喉節(jié)動了一下,嘴唇也微微張開,我趕緊把頭伏下去,耳朵貼在他的嘴邊,希望聽到他人生最后的遺言。
父親似乎是用盡了全部力氣,說出幾個字:“槐花開了吧?”我含著眼淚,回答道:“開了!槐花開了!”
父親長出一口氣,沒有了一絲聲音。我轉(zhuǎn)向監(jiān)護儀,上面的所有數(shù)字歸零,心跳波形成為一條直線。
醫(yī)生、護士開始拆除監(jiān)護儀和各種設備,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病房窗前,望著月光下那幾棵槐樹。
我為了寬慰父親,對他說了假話,讓他帶著欣慰與滿足走了。但是,槐花到底還是沒有綻放,我忍不住長嘆一聲。
一轉(zhuǎn)眼“頭七”到了,我和家人按風俗準備好了供品,要到父親墓前祭奠。我心里仍然有個結(jié)沒有打開:如果槐花開了就好了,我可以將其作為最重要的供品放在墓前,彌補我對父親的欺騙,讓老人家在天國享受槐花的芬芳。
也許是心誠則靈,也許是時節(jié)已到,更像是上蒼的眷顧,今天早晨,它們竟然開放了!這讓我喜出望外,終于能在墓前獻給父親槐花了!
祭奠結(jié)束,回家的路上,一排排槐樹靜立兩旁,白色的槐花低垂著頭,仿佛也在向親人告別。我仿佛回到了兒時,見到了老家的大槐樹,見到了父親……
(本文作者為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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