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建的第七個清晨,我蹲在霞浦花竹村的礁石上等日出。咸腥的海風(fēng)卷著漁船的柴油味撲面而來,身后民宿老板娘突然塞給我半個還冒著熱氣的光餅:“后生仔別光顧拍照,吃飽才有力氣追太陽啊。”咬下酥脆餅皮的瞬間,東方海平面恰好躍出金紅光輪,灘涂上的紫菜架突然變成千萬根琴弦,這突如其來的詩意讓我怔在原地——你看,福建的美總喜歡藏在煙火褶皺里。

?丹霞入墨 九曲成詩?

武夷山的清晨是從竹筏碰撞溪石的叮咚聲開始的。船工老林撐了三十年竹筏,卻能準(zhǔn)確說出每處彎道的宋代石刻:“看到左前方巖壁的‘逝者如斯’沒?這是朱熹帶學(xué)生春游時寫的?!敝窀葺p點,筏子靈巧地擦過僅容一舟通過的“一線天”,驚起白鷺掠過水面。他說最妙的時辰在雨霧天,那時三十六峰都會隱入云海,倒真成了陸游筆下“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水墨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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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說震撼,還得數(shù)藏在桐木關(guān)的原始林區(qū)。跟著采茶人鉆進(jìn)遮天蔽日的樹林,腐殖土的氣息混著青苔的潮濕直往鼻子里鉆。六十多歲的鄭叔突然蹲下扒開落葉,露出幾株葉片泛紫的野茶樹:“這就是傳說中的‘菜茶’,現(xiàn)在做金駿眉的祖宗?!彼涛覀儽嬲J(rèn)葉片鋸齒的疏密,說真正的好茶都帶著山場氣息,“就像人要有根,茶要有魂”。

?厝角飛檐 圍住千年?

在永定初溪土樓群迷路,反而撞見最動人的畫面。圓形集慶樓的天井里,八十歲的徐阿婆正用竹耙翻曬地瓜干,陽光從五層高的夯土墻斜切下來,把她銀白的發(fā)髻染成琥珀色。聽說我想拍傳統(tǒng)服飾,她翻出壓在樟木箱底的客家藍(lán)衫,領(lǐng)口針腳細(xì)密的“萬字紋”還是她十六歲時的嫁妝。“現(xiàn)在年輕人結(jié)婚都穿婚紗啦”,老人撫摸著褪色的布料輕笑,眼角皺紋里卻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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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新舊交織的魔幻感,在泉州西街達(dá)到頂峰。開元寺的飛天樂伎還在梁上奏著無聲梵音,隔壁咖啡館的虹吸壺已蒸騰起哥倫比亞咖啡香。穿香云紗的簪花圍阿姨與戴漁夫帽的00后博主并肩坐在騎樓下吃四果湯,石板上明朝商賈的馬車轍痕,正被共享單車的輪胎反復(fù)碾壓。朋友說這里像被按下快進(jìn)鍵的歷史書頁,我倒覺得更像老祖宗留下的活態(tài)拼貼畫。

?浪尖上的鮮味哲學(xué)?

平潭流水碼頭的海鮮夜市,是教科書里找不到的深夜食堂。滿臉海銹的船老大把剛上岸的筆架魚直接丟進(jìn)鐵板,滋滋作響中混著閩南語的討價還價聲。坐我旁邊的陳哥嘬著青蛾湯,突然掏手機(jī)給我看臺風(fēng)天的巨浪視頻:“知道為啥福建人做菜愛加糖嗎?老祖宗在風(fēng)浪里討生活,需要點甜頭撐住心氣啊?!边@話讓我想起福州聚春園的老師傅,他調(diào)佛跳墻高湯時總會留勺糖,說這是給海神爺?shù)墓┓睢?/p>

不過要說食物鄉(xiāng)愁,最絕的還是沙縣夏茂鎮(zhèn)的拌面攤。凌晨四點的操作間里,李姐正用五十年老樟木案板揉面團(tuán)?!皦A水比例要看空氣濕度”,她手腕翻飛間扯出三米長的面條,“就像我們沙縣人走南闖北,勁道全在分寸把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墻上的全球加盟店地圖,那些散落世界的扁肉云吞,何嘗不是福建人闖蕩四海的味覺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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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海而歌的基因覺醒?

站在湄洲島媽祖石像腳下,終于讀懂福建人骨子里的海洋信仰。98歲的船匠黃伯正在修補(bǔ)木質(zhì)漁船,他不用一根鐵釘?shù)摹八芨襞摗奔妓嚕€是六百年前鄭和下西洋時的絕活?!艾F(xiàn)在后生仔都開鐵殼船啦”,老人用牡蠣灰涂抹船縫時,渾濁的眼睛突然發(fā)亮,“但老祖宗說木頭船有靈性,遇大風(fēng)浪會自己找平衡”。

這種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拉扯,在廈門軟件園二期有了新注解。穿人字拖的95后CEO小陳,辦公室供著脫胎漆器版的變形金剛?!拔覀冏鯝I海洋監(jiān)測系統(tǒng),但代碼里藏著《更路簿》的航海智慧”,他展示的算法模型上,明代針路圖正轉(zhuǎn)化成數(shù)字洋流圖。窗外是鄭成功練過水師的鼓浪嶼,而玻璃幕墻倒映著比特幣礦場的閃爍藍(lán)光——兩種海洋文明在此奇妙共振。 (www.mlweath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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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軌劃出的時代弧光?

特意選了靠窗座位體驗福廈高鐵,當(dāng)列車以350公里時速掠過泉州灣時,手機(jī)定位在海陸交界處瘋狂跳動。斜前方穿香奈兒套裝的女孩正用莆田方言開視頻會議,后排阿伯的布袋里露出關(guān)帝廟的香火。突然想起明代何喬遠(yuǎn)寫的《閩書》,說泉州人“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國商”,如今高鐵取代了帆船,但那種混雜著咸腥味的野心,依然在空調(diào)車廂里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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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武夷山慢村,民宿老板阿杰正在調(diào)試星空帳篷。這個放棄百萬年薪回鄉(xiāng)的清華碩士,把天文望遠(yuǎn)鏡架在朱熹講過的“逝者亭”遺址?!翱腿税滋鞂W(xué)宋代點茶,晚上看仙女座星云”,他給每頂帳篷都取了《山海經(jīng)》的名字。山風(fēng)掠過茶田時,我忽然明白福建的妙處——它總能把最違和的元素,釀成令人拍案的風(fēng)土陳酒。 (125xd.com)

此刻坐在三坊七巷的星巴克里,玻璃幕墻外是林覺民故居的青磚墻。穿漢服的少女舉著抹茶星冰樂與馬鞍墻自拍,咖啡機(jī)蒸汽聲里隱約傳來評話先生的醒木聲。服務(wù)生小妹胸牌上寫著“陳雨霏”,卻有個西班牙語名字“Lucía”——就像這座城市,永遠(yuǎn)在古老音節(jié)與現(xiàn)代韻腳間,尋找屬于自己的平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