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長的2025上海靜安現(xiàn)代戲劇節(jié)展演劇目中，我一眼就選擇了這部戲，著實是因為被名字吸引。背面常常是不被人在意的，看不到的、神秘的、不可觸及的那一面。英文原劇名《The Far Side of the Moon》更有意象——遠面的月亮，甚至都不一定是背面；遠面的、不可見的半球，都不在人能看得到的范圍。
不在人能看得到的范圍，可是它可以在你可以想象的范圍，就好像我們的祖先在沒有發(fā)明望遠鏡的時候就定義了星象學，在沒有微觀鏡的時候就知道了脈搏和經(jīng)絡(luò)的走向?！俺酵庀唷笔敲缹W的說法，也是哲學的巧思，由加拿大導演羅伯特·勒帕吉創(chuàng)作并在22個國家上演25年的話劇作品《月球背面》，就是這樣一部充滿象征主義和哲學思考的話劇，通過月球“可見面”與“不可見面”的隱喻，探討生命的孤獨、真相以及隱藏的現(xiàn)代人的精神寓言。
作品創(chuàng)作于2000年，大背景是兩個超級大國搶先探索月球。在一個相對宏大的科學命題下，以詩意的手法，展示人類對未知世界的大膽探索和人性對親密關(guān)系真相的恐懼。太陽和月亮成了事物兩面的象征和隱喻，就好像很多年前，太陽和月亮被認為是一個球的兩面，因為它們幾乎不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一個永遠熱情似火，一個永恒冷靜似水，是46萬億年的存在。
這個就不得不說到這部話劇人物關(guān)系的設(shè)定了，這不僅僅是一個基礎(chǔ)戲劇人物關(guān)系最根本沖突的設(shè)定，也是全劇隱喻結(jié)構(gòu)的核心支柱。菲利普和安德烈是一對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孤獨的人類，常常會發(fā)出感慨，可不可以有一個真正了解自己，真正和自己對話的人呢？編劇選擇了孿生子之外的兄弟關(guān)系，除了可以避免孿生兄弟的生物學相似性來簡化矛盾，更多希望展現(xiàn)真正的雙重自我是存在于社會規(guī)訓和個人意志的拉鋸戰(zhàn)之中的。劇中，我們看到的，即使親密如地球和月球，也存在永恒的“不可見”的距離。他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雖然不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孿生子，卻因共同的背景和困境，比如科學信仰的崩塌和母親的死亡，成為被現(xiàn)實割裂的精神雙胞胎。這種設(shè)定超越了家庭倫理劇的框架，揭示了一個永恒的困境——“我們?nèi)绾蚊鎸εc自己共享記憶卻走向?qū)α⒚娴摹硪粋€我’？”
哥哥菲利普是一個研究地外生命，內(nèi)向的理想主義者，依賴母親。弟弟安德烈是一個成功的電視氣象主播，外向的社會精英，疏離母親。母親在遺囑中把自己的公寓留給安德烈，直接表達了母親的偏愛，也揭示了兄弟間最原始的生存競爭。母親生前對安德烈的偏愛，如同地球?qū)υ虑虻囊?，永遠固定了菲利普的遙遠，觸不可及的背面位置。劇中菲利普反復擦拭母親留下的鏡子，暗示他試圖擦亮被忽視的自我映像。
菲利普指責安德烈將氣象預報娛樂化是出賣科學，而安德烈嘲笑哥哥只能活在宇宙外的世界的幻想中，其實兩人的本質(zhì)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菲利普的學術(shù)演講充滿詩意卻無人傾聽；安德烈的電視臺詞流暢卻空洞。兩人唯一的真實對話發(fā)生在母親葬禮后，卻因爭奪遺產(chǎn)中斷，語言又是溝通的屏障。當一人分飾兩角時，觀眾會意識到——菲利普和安德烈本質(zhì)是同一個人的分裂人格，他們的對抗是自我憎惡的外化，是兩個不知道如何和解的靈魂的彼此走近和排斥。
導演在這部劇里用了兩個特別巧妙的道具，一面很大的上下面的鏡子，塑造出一種鏡像，帶出眩暈感的旋轉(zhuǎn)舞臺，會讓人有失重的外太空感，也會強烈地表達出雖然兄弟倆從小就在一個空間，即使物理距離無限接近，心理距離卻因舞臺旋轉(zhuǎn)越來越遠，永遠在同一個空間里背對背。安德烈通過鏡頭與虛假的公眾互動，菲利普通過望遠鏡凝視虛無的宇宙，兩人都沉溺于“單向溝通”，拒絕真實的對話。 另外一個就是洗衣機蓋子的造型，類似中文成語的“窺見一斑”，是在母親留下的家庭記憶，也是菲利普逃離現(xiàn)實的太空艙，是望遠鏡的鏡頭，也是人體掃描儀的傳輸帶，也是兩人溝通的通道和彼此走進各自陰暗面的機會。真正的和解需要直面陰影就像人類只有登陸月球背面才能看清全貌，兄弟必須承認彼此的“暗面”，例如菲利普的偏執(zhí)和安德烈的虛榮，他們才有救贖的可能。
月之暗面，遙不可及的遠處其實就是我們?nèi)诵牡陌得?，我們都渴望被看見，但恐懼被看透。我們?yōu)榱松娑讌f(xié)，用忙碌麻痹自我，卻在深夜質(zhì)疑意義的虛無。我們的努力和探尋，看到陰暗面，是菲利普與安德烈的戰(zhàn)爭，也是和自己的戰(zhàn)爭。
原標題：《新民藝評｜黃麗珈：看《月球背面》——人可以和自己和解嗎？》
欄目編輯：李緯 文字編輯：江妍
來源：作者：黃麗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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