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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明軒,今年63。

退休金每個月就那么五千八,在咱們這小地方,也過得很滋潤了。老婆走得早,兒子結(jié)婚后就搬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住著老房子。

臘月二十八那天,兒子王建國給我打電話,說接我去他家過年。

我心里那個樂啊,都說養(yǎng)兒防老啊,看來真的沒說錯。

電話一掛,我就趕緊收拾行李。從衣柜底下翻出那個好幾年沒用的旅行箱,擦啊擦,連拉鏈都用抹布擦得錚亮。把新買的過年衣服疊得整整齊齒,又想起兒子愛吃我腌的蘿卜干,兒媳婦張梅喜歡咱們這兒的小玩意兒,全都塞進(jìn)去,生怕漏了什么。

收拾東西時,我翻出一張老照片。照片上兒子還是小學(xué)生呢,咧著嘴笑,我站在旁邊,那會兒頭發(fā)又黑又濃,精神頭十足。

一眨眼,三十多年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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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子,我可沒少操心。年輕時在學(xué)校教書,晚上還得去補習(xí)班加課,寒暑假也不歇著。后來學(xué)校改制我下崗了,開過小書店,接過家教,啥活兒都干過。好不容易把兒子供到大學(xué)畢業(yè),又咬牙借錢送他出國,看他在大城市站穩(wěn)腳跟、結(jié)婚生子,我這心里的石頭才落地。

退休后的日子就跟白開水似的,沒啥滋味,就盼著看到兒子一家,心里才甜一點。

建國到車站接的我,一進(jìn)門,兒媳婦張梅就迎上來了。

“爸,您可算來啦!快進(jìn)來,外頭冷?!彼舆^我手里的行李箱,手里不停地張羅,“您先喝點水,晚飯馬上就好了。”

建國坐在我身邊,看著他眼睛下邊掛著兩個黑眼圈。

“年底,趕工程,熬了好幾個通宵。”他解釋道。

我點點頭:“年輕啊,底子好,但是也要注意休息。”

張梅端來熱茶,屋里暖氣足得很,跟我那冰窖似的老房子簡直是兩碼事。

晚飯桌上擺了一堆菜,都是我愛吃的。紅燒蹄膀爛爛呼呼的,白灼大蝦紅通通,還有幾個開胃小菜。

“張梅,你手藝見長??!”我真心夸她。

“爸,您喜歡就多吃點,以后常來,我天天變著花樣做給您吃。”她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

可我總覺得她笑得怪怪的,有點...假。

她給我夾菜噓寒問暖,每個動作看著都挺周到,但我總感覺不自在,就像穿了雙不合腳的鞋,看著挺好,走起路來硌得慌。

兒子埋頭吃飯,時不時看手機,偶爾應(yīng)幾句話。

這頓飯表面熱熱鬧鬧,但我心里總有點膈應(yīng),像嗓子眼卡了根小刺,上不來下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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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飯點的時候,張梅的爸媽也來了。

親家母李玲一進(jìn)門就和張梅說悄悄話,那親熱勁兒,搞得我這個老丈人都覺得自己多余了。

親家公話不多,跟我握手打了招呼,就坐在客廳看電視了。

李玲退休前是搞街道工作的,說話帶著官腔。她上下打量我?guī)籽?,目光在我那副纏了膠布的老花鏡上停了又停,嘴角撇了一下。

這副眼鏡我戴了快十年了,雖然壞了,卻一直舍不得換,感覺還能講究。在她眼里,估計就是“摳門”的代名詞。

晚飯時,氣氛怪怪的。

兒子和親家公聊股票基金,張梅和她媽說孩子教育,我就跟局外人似的坐那兒。

李玲嗓門大,沒多久就開始說退休金。

“我和他爸退休金加起來一萬五呢,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她邊說邊瞟我一眼?!吧蟼€月我們剛在云南買了套小公寓,冬天去那邊住住,暖和。”

“梅梅啊,你們也該打算了,房價蹭蹭往上漲,早買早好,等有了孩子再換房子就麻煩了?!?/p>

張梅點頭附和:“嗯,我和建國最近就在看房子?!?/p>

李玲話鋒一轉(zhuǎn),看似隨意地問我:“親家,您退休金多少啊?身體還好吧?”

那口氣,哪像關(guān)心人,明擺著是打探底細(xì)。

我心里直打鼓,但還是擠出笑容:“五千八,老毛病時不時犯點,還湊合?!?/p>

“才五千八啊...”她拖長了聲音,表情像是在說“這點錢咋夠活?”

我端起茶杯掩飾心里的不自在。

人老了才懂,原來你在人眼里值多少錢,就看你兜里有幾個子兒——五千八的退休金,在他們眼里屁都不是。

飯后,親家公讓兒子領(lǐng)著去書房了,李玲和張梅窩沙發(fā)上看電視聊天。

我心里堵得慌,就找借口說休息,自己回了客房。

房間不大但挺干凈,窗臺上放了盆常青草。可我心里就像灌了鉛,沉甸甸的難受。

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我想了好多。

記得兒子上小學(xué)那會兒,為了給他買雙耐克球鞋,我連續(xù)上了三個星期的晚自習(xí);他留學(xué)那陣子,家里存款都寄給他了,我自己省吃儉用;他結(jié)婚時,我把養(yǎng)老錢都掏空了,又東借西湊,給他付了婚房首付...

我這輩子沒干啥大事,就是個普通老父親,掏心掏肺,想讓孩子過得好點。

我以為,這樣就夠了。

看來,還差遠(yuǎn)了。

在房間呆久了悶得慌,想出去透口氣。

剛走到客廳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韷旱偷恼f話聲。

“媽,您說這老頭子,一個月那點破退休金,連零頭都不夠,現(xiàn)在還能動,要是哪天癱床上了,誰伺候他?我們哪有那工夫啊?”是張梅的聲音,刻薄得很。

我渾身一僵,腳像釘在地上動不了。

“早跟你們說要未雨綢繆,”李玲的聲音尖細(xì)精明,“他那幾個錢,養(yǎng)活自己都夠嗆,將來肯定是個包袱?!?/p>

我心跳加速,背上直冒冷汗。

“養(yǎng)他又有啥用?那點退休金連個樣都沒有,將來肯定得拖累我們。”張梅的語氣更難聽了。

“就是,趁早想辦法,別等他躺床上了才著急?!崩盍岣胶偷?。

“依我看啊,趁他現(xiàn)在腦子還清楚,讓他把老房子過戶給建國算了。寫你倆的名字,免得以后出岔子?!崩盍岢龅膿p主意。

“房子?”張梅猶豫了一下,但聲音里的貪婪掩飾不住,“那房子雖然老點,但地段不錯,怎么也值個一百二十萬?!?/p>

“那當(dāng)然!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萬一他哪天找個老太太,或者糊涂了把房子給了外人,后悔都來不及?!崩盍釕Z恿道。

“再說了,他身體越來越差了,老咳嗽,臉色不好?!睆埫返穆曇敉蝗蛔兊藐幧?,“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

“活不了幾年”...

這五個字像一把尖刀,狠狠扎進(jìn)我心窩。

渾身的血都涼了,手腳冰涼,連氣都喘不上來。

心疼、氣憤、絕望,還有被親人出賣的寒心,一股腦兒全涌上來。

我一直以為,張梅雖然市儈了點,但起碼表面上尊重我這個公公。沒想到,在她眼里,我就是個“退休金才五千八”的老頭,一個隨時可能“癱床上”的累贅,甚至...一個“活不了幾年”的搖錢樹!

所謂的“孝順”全是演戲,臺前是笑臉相迎,臺后是算計盤剝——沒想到我這個主角提前看穿了劇本。

我咬著嘴唇直到出血,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但我就是忍住不讓它掉下來。

絕不能讓他們看見我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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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沒聲地退回客房,像只落敗的老狗。

心像刀割一樣疼,但我知道,不能再呆在這了。

這個表面溫馨的家,對我來說,跟牢籠沒兩樣。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行李箱,把帶來的東西全塞回去。

動作又快又狠,一點都不猶豫。

那件特意買的新毛衣,那罐給兒子腌的蘿卜干,那個給兒媳婦的小玩意兒...現(xiàn)在看來,全是笑話。

我哆哆嗦嗦寫了張紙條:“老朋友突發(fā)腦梗,需照看,先回去了。別擔(dān)心?!?/p>

字歪七扭八,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樣亂。

拎起行李箱,深吸一口氣,開門出去。

客廳里,電視聲音大著呢,張梅和她媽聊得熱火朝天,沒注意到我。

我低著頭,一路小跑到門口,換鞋,輕輕開門,溜出去,又輕輕把門帶上。

整個過程還不到一分鐘。

站在冷冰冰的樓道里,寒風(fēng)從窗戶縫里灌進(jìn)來,刮得臉生疼。

可這點冷,和我心里的冰窖比起來,算個屁。

我頭也不回,直奔電梯。

電梯下行時我頭暈?zāi)垦?,好像整個人往無底洞里掉。

回到冷清的老房子,天都黑透了。

我沒開燈,摸黑走到沙發(fā)前一屁股坐下。

行李箱孤零零地扔在門口,跟個沒人要的孩子似的。

黑漆漆的屋子里,就窗外偶爾閃過的車燈,在墻上晃一下,一閃就沒了。

四周靜得出奇,就聽見我粗重的呼吸聲,還有...壓不住的抽泣聲。

眼淚終于憋不住了,燙燙的往下流,滴在冰涼的手背上。

六十多年了,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孤獨絕望過。

我以為的親情,我以為的依靠,原來全都是沖著錢來的。

我這個月領(lǐng)五千八的老頭子,在他們眼里,啥都不是。

哭到眼睛腫了,淚流干了,心也涼透了。

不行,不能這么認(rèn)慫。

我得為自己活一回。

抬頭看看窗外黑乎乎的天,突然想通了,這次偷聽到的對話,反倒成了轉(zhuǎn)機。第二天一早,手機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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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建國打來的。

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還是接了。

“爸,您咋突然就走了?張梅說您留了張紙條,說啥朋友生病了?”他聲音里帶著疑惑和不滿。

我清清嗓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嗯,老張突發(fā)腦梗,沒人照顧,我只能趕回去幫忙?!?/p>

編這謊話,我心里直不是滋味。

“現(xiàn)在咋樣了?嚴(yán)重不?”

“沒大事了,送醫(yī)院檢查過,我剛從醫(yī)院回來?!蔽依^續(xù)編著蹩腳的謊話。

“那就好。爸,您也注意身體。過兩天我回去看您?!?/p>

“別麻煩了,你忙你的,我這邊挺好的?!蔽亿s緊回絕。

掛了電話,我長出一口氣,卻覺得更累了。

沒一會兒,張梅也來電話了。

“爸,您咋說走就走?。课覀兌紦?dān)心死了?!彼曇袈犞P(guān)切得很,表演得挺像那么回事。

但我能從她語氣里聽出一絲暗爽。

“朋友有急事,現(xiàn)在處理好了?!蔽依淅涞卣f。

“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有啥需要就說,千萬別客氣。”她又叮囑了幾句才掛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嘟嘟聲,我冷笑了一聲。

最可笑的是,我還得假裝啥都不知道,配合他們演這出“關(guān)心老人”的戲——這大概就是人到老年的無奈,明知是假的,也得揣著明白裝糊涂。

年后沒多久,兒子真來看我了。

他帶了些補品,坐在沙發(fā)上,猶猶豫豫地看著我。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爸,那天...您是不是聽到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露聲色:“聽到啥?沒啊,是老張真有急事。”

兒子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出點什么來。

我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心里卻像刀絞一樣疼。

沉默好一陣,他嘆了口氣:“爸,張梅有時候嘴上沒把門,說話不過腦子,您別往心里去?!?/p>

他還是向著他媳婦。

我點點頭,沒吭聲。

屋里氣氛尷尬得要命。

兒子坐了會兒,說了些“注意身體”“按時吃藥”“有事隨時電話聯(lián)系”之類的話,就走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心里百味雜陳。

失望?肯定有。但更多的是那種說不出的痛。

這個我掏心窩子養(yǎng)大的兒子,到頭來還是沒完全站在我這邊。

屋子又恢復(fù)了冷清。

我一個人坐沙發(fā)上,聽墻上的鐘嘀嗒嘀嗒響,開始琢磨我的退休生活。

每天不就是買菜做飯,看看電視,去公園遛遛彎,跟老頭老太太下下棋,聊聊天嘛。

日子過得說不上差,但真沒啥意思。

那天在兒子家聽到的對話,像當(dāng)頭一棒,把我打醒了。

我不能再這么混日子了。

站起來,我開始收拾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老房子。

打開落灰的儲物柜,里面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

我一件件翻看,沒用的扔掉,有意義的留著。

從一個舊木箱底下,我翻出了一堆年輕時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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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本發(fā)黃的相冊,有我年輕時站講臺的照片;和老伴結(jié)婚時的合影,她穿著紅衣服,害羞地挨著我;還有兒子小時候的照片,胖乎乎的,跟個小饅頭似的。

除了照片,還有一堆證書。

“優(yōu)秀教師”、“教學(xué)標(biāo)兵”...還有一本省書法協(xié)會的會員證!

我拿起那本會員證,擦掉灰,手指摸著上面的燙金字,突然想起好多事。

年輕那會兒,我可喜歡寫毛筆字了。省吃儉用買筆墨紙硯,熬到半夜練字。還加入了省書法協(xié)會,跟著大師學(xué)了不少東西。那時候?qū)懙淖?,還上過報紙呢。

后來工作忙了,要養(yǎng)家糊口,這愛好就慢慢放下了。

現(xiàn)在想想,那段苦練字的日子,雖然清貧,但心里踏實,高興。

我放下證書,心里一股熱流涌上來。

為啥不重新拿起來呢?

我還有時間,也有精力。

不能再這么混吃等死了!

我翻箱倒柜找出那套落灰的毛筆墨紙硯,擦干凈。

雖然是老家伙了,但保存得不錯。

我下定決心,要去報個老年大學(xué)的書法班,正經(jīng)學(xué)一學(xué)。

我這把年紀(jì),最怕的不是病不是老,是認(rèn)命——我要讓他們看看,我的價值不是靠那點退休金來衡量的。

第二天,我就去社區(qū)老年大學(xué)問了。

招生的老師挺熱情,跟我介紹了書法班的情況。

拿到學(xué)員證走出老年大學(xué)時,陽光正好,暖融融的照在身上。

我感覺自己年輕了二十歲,又有奔頭了。

老年大學(xué)的日子比我想的有意思多了。

書法班里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紀(jì)的退休人員,大家因為共同愛好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氣氛特別好。

教書法的趙老師是退休美術(shù)老師,水平高,講得通俗易懂。

我像塊干海綿一樣,使勁吸收知識。

很快,我就和班里幾個老伙計混熟了。

趙文德,退休內(nèi)科醫(yī)生,做事認(rèn)真;楊立中,原來是設(shè)計院工程師,一板一眼的;還有劉淑芳,退休小學(xué)校長,性格開朗,啥都懂點。

我們四個一拍即合,組了個小團(tuán)體,叫"墨香畫苑小組"。

每周,我們都約好一起練字畫畫。

春天去公園寫生,夏天在老年大學(xué)納涼,秋天去西湖邊賞景作畫,冬天在茶館品茶論藝。

我那套老毛筆雖然比不上現(xiàn)在的名貴文具,但用它寫出來的字,就是有一股子歲月的味道。

后來,在趙老師鼓勵下,我攢錢買了套不錯的文具,開始認(rèn)真研究書法。

每天琢磨筆畫結(jié)構(gòu),研究用筆章法,以前覺得日子過得慢,現(xiàn)在只覺得時間不夠用。

三個月后,社區(qū)舉辦了個“夕陽風(fēng)采”書畫展。

我們“墨香畫苑小組”也送了幾幅作品參展。

沒想到,我寫的一幅《江山如畫》得了個二等獎。

字上那股豪邁勁兒,還帶著點老年人的沉穩(wěn),挺受評委喜歡。

社區(qū)老張還親自來祝賀,說要把我的作品掛在活動中心展示。

拿著那張“二等獎”的證書,我心里別提多美了。

原來晚年生活可以這么豐富多彩,就像宣紙上的墨跡,換個角度看,就是另一個天地——我不再是誰的附屬品,而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建國不知從哪聽說我得獎了,特意來看我。

他拿著那張證書,臉上寫滿了驚訝。

“爸,您真行?。∵€藏著這一手,還得獎了!”他笑著說,語氣里帶著真心的佩服。

“瞎寫著玩的。”我謙虛地說,心里卻美滋滋的。

“我看您這精神頭,比以前好多了。”兒子仔細(xì)打量著我,“看來這書法真是個好愛好。”

這次見面,我明顯感覺到兒子態(tài)度變了。

不再是那種敷衍的關(guān)心,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和...尊重。

這種被重視的感覺,讓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沒過幾天,兒媳張梅也打來了電話。

寒暄幾句后,她話鋒一轉(zhuǎn),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爸,聽說您現(xiàn)在玩書法玩得挺專業(yè)的,還得獎了?這些筆墨紙硯...花不少錢吧?”

我一下聽出她話里的試探。

她是擔(dān)心我把退休金都花在這上面了吧?

我故意含糊其辭:“還好吧,就是玩玩。最近跟幾個老朋友在公園擺了個小攤,給人寫寫春聯(lián)、畫畫小品,賺點零花錢買文具?!?/p>

我沒說具體賺多少,就讓她去猜吧。

果然,電話那頭的張梅沉默了幾秒,語氣立刻變熱情了:“爸,您真是老當(dāng)益壯!不過別太累著,身體要緊。”

掛了電話,我不禁笑了。

人心真是奇怪,當(dāng)你不在乎別人看法時,反而有人來巴結(jié)你了——這大概就是人性中最有意思的地方。

隨著不斷練習(xí),我的書法水平穩(wěn)步提高。

在趙老師指導(dǎo)下,我開始學(xué)國畫,畫些山水花鳥。

我們“墨香畫苑小組”每周末都在中心公園擺攤,免費給市民寫春聯(lián)、畫小畫。

漸漸地,有人開始專門來找我們,要請我們寫字作畫,并堅持要付錢。

一開始我們都不好意思收,但架不住人家一再堅持,也就收下了。

雖然不多,一幅字幾十塊到一百不等,但對我們這些退休老人來說,意義非凡。

這不僅是錢的問題,更是對我們才華的認(rèn)可。

日子在充實中流過,我的生活比從前豐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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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去公園練字,下午去老年大學(xué)上課或與朋友交流,晚上在家研究字帖。

周末偶爾接點小活,寫寫對聯(lián)、畫畫小品,既能練手藝,又能賺點零花錢。

幾個月下來,除去買文具的錢,每月還能剩下近千塊錢。

這事不知怎么傳到了張梅耳朵里,她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三天兩頭打電話噓寒問暖,熱情得我都不習(xí)慣了。

“爸,這周末有空不?來我們家吃飯吧,我做了您愛吃的水晶蹄膀?!?/p>

“爸,天冷了,我給您買了件羊毛衫,您什么時候來拿一下?”

“爸,我看到一個老年保健講座,特別適合您,我發(fā)給您看看?!?/p>

她那股子巴結(jié)勁兒,看得我直想吐。

對于她的邀請,我大多都找借口推了。

“張梅啊,不湊巧,這周末我們小組要去郊外寫生?!?/p>

“衣服就別買了,我衣柜里的穿不完,你們年輕人花銷大,省著點。”

“謝謝關(guān)心,我自己會注意身體的?!?/p>

我告訴她,我最近安排得滿滿的,學(xué)書法、參加活動、教學(xué)生,甚至打算去名山大川寫生采風(fēng)。

我不是記仇,只是不想再陷入那種虛偽的關(guān)系。

一天,街道辦的劉主任來找我,想請我給社區(qū)活動中心寫個匾。

我欣然答應(yīng),認(rèn)真寫了個“和諧家園”。

劉主任拿著字看了又看,嘖嘖稱贊:“王老師,您這字寫得太好了,功底十足??!”

被人叫一聲“老師”,聽著真親切——教了大半輩子書,退休后還能被這么尊重,真是莫大的安慰。

“王老師,您這字跡挺眼熟的,”劉主任接著說,“看著像三十年前《這一片區(qū)文藝》上'月明軒主'的風(fēng)格...您認(rèn)識這位先生嗎?”

我心里一驚,我年輕時的筆名居然被認(rèn)出來了?

“月明軒主”確實是我年輕時用的筆名,取自我名字中的“明軒”。那時常在本地雜志上發(fā)表書法作品,小有名氣。

后來為了生計,這愛好就擱置了。

沒想到三十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

我笑笑搖搖頭:“年輕時的玩意兒,不值一提?!?/p>

劉主任眼睛一亮:“真是您?我就覺得眼熟!我年輕時可是您的粉絲,經(jīng)常模仿您的字呢。沒想到今天能見到真人!”

他激動地掏出手機,給我看他珍藏的一本舊雜志電子版,上面真有我當(dāng)年發(fā)表的作品。

“王老師,您當(dāng)年在我們這一片區(qū)可是小有名氣啊,為啥后來不寫了呢?”

“生活所迫嘛,"我淡淡地說,"要養(yǎng)家糊口,哪有工夫搞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p>

劉主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理解理解。不過您現(xiàn)在重拾舊愛,這是好事!我們這次'夕陽風(fēng)采'書畫展,評委都說您的作品很有功底,一看就是內(nèi)行?!?/p>

他頓了頓,又說:“王老師,我冒昧問一句,我們區(qū)里正在籌備一個'遺珠重現(xiàn)'老藝術(shù)家系列活動,想邀請您參加,您看行不?”

我有些猶豫:“這...我就是個業(yè)余愛好者,算不上什么藝術(shù)家...”

“怎么不算?”劉主任急忙說,“您早年的作品,可是我們這代人學(xué)習(xí)的榜樣??!這次活動就是想重新發(fā)掘像您這樣的本土人才,讓更多人認(rèn)識您?!?/p>

在他的熱情邀請下,我勉強答應(yīng)了。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了整個社區(qū)。

不少老鄰居都來敲門,說是要看看“王老師的真跡”。

有人甚至帶來了珍藏多年的舊雜志,上面清清楚楚印著我的作品和筆名。

這種被認(rèn)可、被需要的感覺,真讓人心里暖和。

“遺珠重現(xiàn)”活動定在三月初。我精心準(zhǔn)備了五幅作品,有書法,也有國畫。

一周前,張梅打來電話,說她和建國要來參加我的展覽。

我心情復(fù)雜,但還是同意了。

展覽那天,活動中心門口掛著“遺珠重現(xiàn)——片區(qū)老藝術(shù)家系列展”的橫幅,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走進(jìn)展廳,我還有點恍惚——真的假的?當(dāng)年那個為了養(yǎng)家放棄愛好的年輕人,現(xiàn)在真的站在自己的作品展前?

我的作品被安排在中央位置,旁邊還有個展板,上面貼著我年輕時的照片和簡介,甚至還有幾幅當(dāng)年發(fā)表在雜志上的作品復(fù)印件。

站在那里,我說不出是啥滋味。

突然,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向我走來:“明軒?真是你嗎!”

我一看,這不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徐文華嗎?他以前也愛好書法,畢業(yè)后去了文化部門工作。

“文華?你咋在這兒?”我又驚又喜。

“我現(xiàn)在在文化協(xié)會當(dāng)個顧問,聽說這個展覽有你的作品,特意趕來看看。”他拍拍我肩膀,“這么多年了,你的字還是那么有勁!”

我們兩個老同學(xué)抱在一起,激動得不行。

這時,我看到兒子和兒媳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

建國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張梅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兩人看起來有點拘謹(jǐn)。

他們走到我面前,兒子給了我一個擁抱:“爸,祝賀您!今天是您的大日子!”

張梅也擠出笑容:“爸,您的字真是太棒了,我們都不知道您這么有才華!”我能感覺到,他們的驚訝是真的,但那股子做作勁兒,還是讓我心里別扭。

徐文華看看我,又看看他們,好像明白了什么,主動伸出手:“你們好,我是明軒的老同學(xué),徐文華?!?/p>

寒暄幾句后,他轉(zhuǎn)向我:“明軒,我們省里正在搞一個'銀發(fā)智慧'傳統(tǒng)文化傳承計劃,需要像你這樣有經(jīng)驗的老藝術(shù)家參與。待遇不高,每月5000元補貼,主要是去學(xué)校指導(dǎo)學(xué)生學(xué)習(xí)傳統(tǒng)文化。你有興趣不?”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張梅就急忙插嘴:“有興趣!爸一定有興趣!是吧,爸?”

她眼睛里直冒光,里面清清楚楚寫著“5000元”。

我微微一笑,沒理她,而是轉(zhuǎn)向徐文華:“具體啥時候開始?需要我做些啥準(zhǔn)備?”

“下個月初,”徐文華說,“你先準(zhǔn)備幾堂示范課,內(nèi)容可以是書法基礎(chǔ),也可以是國畫入門,主要面向中小學(xué)生和大學(xué)生?!?/p>

我點點頭:“行,我回去好好準(zhǔn)備?!?/p>

臨走時,徐文華特意留了張名片,上面印著“文化協(xié)會顧問”的頭銜。

張梅瞄了一眼,眼中的驚訝和貪婪都快掩飾不住了。

展覽結(jié)束后,兒子和兒媳堅持要請我吃飯,說是給我“慶?!?。

推不掉,我就跟他們?nèi)チ烁浇患也诲e的飯店。

包間里,菜上得挺豐盛。

兒子頻頻給我倒酒,說著恭維話。

張梅也一改往日冷淡,不停地給我夾菜,問寒問暖。

表面熱熱鬧鬧,但我心里清楚,這頓飯不簡單。

果然,吃到一半,兒子放下筷子,看似隨意地開口了。

“爸,是這樣的,我和張梅最近在看房子?!?/p>

我嗯了一聲,等他接著說。

“現(xiàn)在住的這個房子有點小了,想著以后有了孩子也不方便。我們看中了一套三居室,地段、戶型都挺好,就是...首付還差一點?!?/p>

他頓了頓,和張梅對視一眼。

張梅立刻會意,接過話頭,語氣甜得發(fā)膩:“爸,您看您現(xiàn)在也...這么有名氣,收入也增加了。我們想著,能不能...幫襯我們一點?”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滿臉期待。

繞了這么大一圈,原來還是為了錢。

我放下筷子,擦擦嘴,平靜地看著他們。

“哦,換房子是好事?!蔽艺Z氣淡淡的,“不過,恐怕我?guī)筒簧仙睹??!?/p>

“為啥啊,爸?”張梅急忙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也知道,學(xué)書法挺費錢的。好一點的筆墨紙硯幾千上萬的,出去寫生也要住宿交通費。再說那個'銀發(fā)智慧'計劃還沒正式開始,我手頭也不寬裕?!蔽衣朴频卣f,“而且我一直打算去黃山泰山那邊寫生,存款基本都有安排了?!?/p>

我看到兒子和兒媳臉色變了。

兒子低頭喝茶,好像早料到會這樣。

張梅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和一絲怒氣。

這頓“慶功宴”不歡而散。

沒過幾天,一個我怎么都沒想到的人登門拜訪——親家母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