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寧

我和女兒阿爾姍娜趴在窗邊,一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一邊注視著窗外一株滄桑的柳樹,它一夜間浸染的綠色,提醒著我們,生命又開啟了新的輪回。

燕子將老人們早早地叫醒,他們走出防盜門,站在樹下,歡喜地仰頭看這只燕子。有時,老人也會跟它說一會兒話,絮絮叨叨的。兒女們都上班去了,只有柳樹上的燕子,愿意陪著又熬過一個寒冬的老人說一早晨的話。

我聽著窗外此起彼伏的鳥叫聲,心底一片明凈。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對面的柜子上,細細長長的,像一柄鋒利的劍戟,悄無聲息地劈下去,斬斷了逝去的一日,并將全新的一天送到我的面前。

我于是起床,在鳥鳴聲中洗漱、吃飯,給窗邊的扶?;ā⑻柣?、繡球花、風(fēng)信子、朝顏花、杜鵑、蘭花草一一澆水、松土,而后將它們移到陽光豐裕的地方。勞作的間隙,我抬頭看到老邁的柳樹。此時,它蕩漾在春光里,重新現(xiàn)出生機,每一片葉子都是新的,每一根柳條都充盈著力量,就連寄生其中的螞蟻,也成為不可分割的部分,讓它在某一瞬間,閃爍著動人的生命之光。

這奇異的光,也吸引來一群勤勞的蜜蜂,它們將巢穴搭在柳樹旁邊的車棚檐下。推著電動車出門上班的人,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繞開蜂巢,怕冷不丁被它們偷襲。但蜜蜂們忙著采蜜,沒有時間與人周旋。它們先將一樓小花園采完了,再飛去附近采集杏花或者槐花。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它們才肯回到巢穴安歇。

許多個黃昏,我起身休息,透過窗戶,總會看到后腿沾滿花粉的蜜蜂陸續(xù)回巢。不管飛得多遠,這群小生命總能夠循著氣味返回家園。在這種神秘的對氣味的記憶中,除了蜂巢彌漫出的花粉的甜香,一定還有陽光下萬千柳葉散發(fā)出的清新微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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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一株老去的柳樹,為這些可愛的生靈遮風(fēng)擋雨,讓它們在與人類共同棲息的城市里,一年一年,永不停歇地生息繁衍。

就在與這株柳樹間隔一百多米的墻壁里,也長著一株老樹。這是一株榆樹,它與樓下的柳樹遙遙相望,共同見證著這片社區(qū)開疆辟土似的興建,又因周圍醫(yī)院、學(xué)校、商場等配套設(shè)施的興起,成為人們矚目的市中心,最后,在城市的快速擴張中,被高樓大廈遮擋。

誰也不會想到,三十年過去,這里會被人遺忘。如果不是因為附近有小學(xué)和幼兒園,這里將住滿不愿離去的老人。是那些年輕夫婦和他們快樂無憂的孩子們,讓這些老樓依然充滿了生機。

這不長不短的歷史,被那些尚未砍伐的樹木記下,而后刻進生命的年輪。我因此常常感激在社區(qū)改造中,將這株歷經(jīng)三十多年風(fēng)雨的榆樹砌進圍墻的工人。他們原本可以毫不留情地將它砍掉,換成整齊漂亮的景觀樹,但他們將它留了下來,讓它在夾縫中,依然可以枝繁葉茂地站立在大地上。

或許,砌墻的師傅就住在這片社區(qū)的某棟三層小樓里,真誠地?zé)釔圻@片老舊卻安靜的家園。所以一個泥瓦匠在一株與六層小樓一樣高的榆樹面前,生出悲憫,將三十年的光陰砌進一堵墻里,并給它留出一些繼續(xù)擴展年輪的空間。

就在榆樹的旁邊,五樓的窗戶里,常常探出一個與阿爾姍娜同齡的女孩的腦袋。夜晚我們出門散步的時候,兩個孩子會隔著窗戶說一會兒話??諝庵袕浡逄鸬臍庀?,五樓的女孩用鉤子折下一串榆錢,送給阿爾姍娜。兩個人在夜色中吃著榆樹軟糯清香的饋贈,漫無邊際地說著閑話,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一株榆樹將她們的心連接在一起。

夜晚遮掩了光陰在這片社區(qū)留下的斑駁的印記,一盞一盞橘黃的燈,點亮了每一扇窗。

這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如此迷人。

(本文作者為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任教于內(nèi)蒙古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