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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民警低頭在電腦上敲擊著。
“李志強。”
民警眼睛盯著屏幕，手指突然停住了。他抬起頭，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個憔悴的中年男人，眼睛慢慢濕潤...
01
春天的第一場雨剛剛停下。
監(jiān)獄大門在李志強面前緩緩打開，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陰沉。雨后的空氣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潮濕而冰冷。
三十二年了。他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一萬一千六百八十多個日日夜夜。他從二十三歲一直熬到了五十五歲。
“出去后有什么打算？”身后的獄警隨口問道。
李志強搖搖頭，沒有回答。
他穿著監(jiān)獄發(fā)的那套灰色衣服，手里提著一個舊帆布袋，里面裝著他全部的家當(dāng)——幾件換洗的衣物，一本發(fā)黃的日記本，還有五百塊錢的遣散費。
他站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邁出第一步。
自由的滋味很奇怪。沒有人告訴他該往哪里走，沒有人規(guī)定他什么時候該吃飯、睡覺。三十二年來第一次，他可以自己決定下一步該做什么。
這種自由讓他感到恐懼。
他沿著監(jiān)獄外的公路走了大約十分鐘，來到一個小鎮(zhèn)上。這里和三十二年前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高樓林立，馬路寬敞干凈，車輛川流不息。
李志強站在路邊，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看著人們手里拿著的方塊狀物體，那應(yīng)該就是手機吧？電視里見過。每個人都低著頭，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動。
一輛出租車停在他面前，司機搖下車窗問：“去哪兒？”
“縣城，老城區(qū)。”李志強說。
“一百三十?！?/p>
李志強愣了一下，從帆布袋里掏出錢。
“刷卡或者掃碼吧，現(xiàn)金麻煩。”司機不耐煩地說。
“我只有現(xiàn)金。”
司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勉強點點頭：“那上車吧。”
車窗外的風(fēng)景讓李志強感到陌生。原本的田野變成了工廠，曾經(jīng)的小路變成了寬闊的馬路，路邊的土房子變成了高樓大廈。
“這還是同一個地方嗎？”他小聲自言自語。
“說啥？”司機問。
“沒什么?！?/p>
一個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縣城的邊緣。
“老城區(qū)都拆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哪條街？”
李志強說出了自己記憶中的地址，司機搖搖頭：“那邊早拆了，現(xiàn)在是萬達廣場。”
李志強沉默了。他想起獄中輔導(dǎo)員跟他說過，出獄后第一件事應(yīng)該去派出所報到，辦理身份證。沒有身份證，寸步難行。
“那送我去最近的派出所吧?！?/p>
到了派出所門口，李志強付了錢，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派出所是新建的，寬敞明亮，門口停著幾輛警車。
他推開門，里面的空調(diào)讓他打了個寒顫。
“請問有什么事？”前臺的女警問道。
“我...我剛出獄，想辦理身份證?！崩钪緩姷穆曇艉艿?。
女警抬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遞給他一張表格：“填好，然后去2號窗口排隊。”
李志強接過表格，坐在角落里慢慢填寫。筆在手里顯得那么陌生，字跡歪歪扭扭。
填好表格后，他走到2號窗口前排隊。前面有五六個人，他就靜靜地站著。
這是他三十二年來第一次正常地站在普通人中間。他能感覺到有人悄悄打量他，可能是因為他的衣著，可能是因為他蒼老的面容，也可能是因為他眼中藏不住的茫然。
隊伍一點點向前移動，終于輪到他了。
02
“下一位。”窗口里的年輕警察說道。
李志強走上前，把表格和監(jiān)獄給他的出獄證明遞了過去。
警察大概二十五六歲，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他接過材料，看也沒看李志強一眼，開始在電腦上輸入信息。
“你叫什么名字？”民警低頭問道。
“李志強?！?/p>
“出生日期？”
“1970年3月18日?！?/p>
“戶籍地址？”
李志強報出了自己記憶中的地址，那是他父母的老房子。
警察敲了幾下鍵盤，皺了皺眉：“這個地址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存在了，被拆遷了。你有親屬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李志強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在哪里。我有一個弟弟，叫李志明，但我們已經(jīng)三十二年沒見了。”
警察點點頭，繼續(xù)在電腦上查詢?！澳阌信R時住所嗎？”
“還沒有?！?/p>
警察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說：“那我們先辦理臨時身份證，等你有了固定住所再更新信息。”
李志強點點頭。
警察繼續(xù)問了一些基本信息，然后讓李志強在一個小機器前錄入指紋，又用另一個機器拍了照片。
整個過程中，李志強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這些機器他都沒見過，操作也很陌生。
“好了，臨時身份證三天后可以領(lǐng)取。這是回執(zhí)，到時候憑這個來取。”警察遞給他一張小紙條。
李志強接過紙條，猶豫了一下：“警官，我能問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
“我...我沒有地方住，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您有什么建議嗎？”
警察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后拿出一張紙，寫下了一個地址：“這是救助站的地址，他們可以提供臨時住所和食物?！?/p>
李志強接過紙條，點了點頭：“謝謝。”
他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卻被警察叫住了：“等一下，你說你姓李，叫李志強？”
“是的?！?/p>
警察盯著電腦屏幕看了一會兒，然后又抬頭看了看李志強：“你是因為什么罪名入獄的？”
李志強的身體僵了一下。他以為這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但顯然沒有。他的罪名會跟著他一輩子。
“殺人?！彼吐曊f道。
警察的表情變了，他仔細盯著李志強的臉看了很久，然后又低頭看了看電腦。
“你在哪個監(jiān)獄服刑？”
“西山監(jiān)獄?！?/p>
警察點點頭，又問：“那個案子...發(fā)生在1993年？”
李志強有些驚訝：“是的。您怎么知道？”
警察沒有回答，只是示意他等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內(nèi)線號碼。他背過身去，小聲說了幾句話，李志強沒聽清。
放下電話后，警察對李志強說：“請你去隔壁401室等一下，有人想見你?！?/strong>
李志強感到一陣不安，但還是點了點頭，按照指示走向401室。
03
401室是一個小型會議室，里面只有一張長桌和幾把椅子。李志強站在門口，不確定是否應(yīng)該進去。
“請進吧，坐?！鄙砗髠鱽硪粋€聲音。
李志強轉(zhuǎn)過身，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警官，肩膀上的警銜表明他是這個派出所的負責(zé)人。
“我是張局長，派出所的所長?！敝心昃僮晕医榻B道，示意李志強坐下。
李志強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感覺像是回到了審訊室。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指節(jié)發(fā)白。
“別緊張，”張所長倒了杯水遞給他，“我們只是例行了解一些情況?！?/p>
李志強接過水杯，但沒有喝。
“你剛才說你因為殺人罪入獄，被判了三十二年，是嗎？”
李志強點點頭。
“受害人是誰？”
李志強深吸一口氣：“張麗，一個年輕女子。我...我真的很后悔?！?/p>
張所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繼續(xù)問道：“案發(fā)時間是1993年4月，在老城區(qū)的一條小巷里，對嗎？”
李志強有些驚訝：“是的，您怎么這么清楚？”
張所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xù)問：“你認罪了嗎？”
“我...”李志強停頓了一下，“當(dāng)時我認罪了?！?/p>
“當(dāng)時？”張所長捕捉到了這個詞，“那現(xiàn)在呢？”
李志強沉默了很久，最后搖搖頭：“我不知道。三十二年了，有些事情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就被警察帶走了?！?/p>
張所長點點頭，若有所思：“那天晚上，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
“我...” 李志強閉上眼睛，努力回憶，“我在附近的小酒館喝酒，喝得很醉。我記得我看到了張麗，她是我暗戀的女孩，我想跟她說話，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不是一個人，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我...我很生氣，就跟著他們。后來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記得我推了那個男人一把，然后...然后我就不記得了。第二天醒來，我已經(jīng)在警局了，他們說我殺了張麗?！?/p>
張所長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在本子上記錄幾筆。
“那個男人呢？他有出庭作證嗎？”
李志強搖搖頭：“沒有。警方說他們沒找到這個人。但是有人看到我和張麗爭吵，還有...還有張麗身上發(fā)現(xiàn)了我的指紋。我當(dāng)時衣服上也有她的血跡?！?/p>
“所以你就認罪了？”
“我...我真的不記得我有沒有殺人。但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我，我的律師說如果抗辯很可能會被判死刑，認罪至少能保住性命。所以我認罪了，被判了無期，后來因為表現(xiàn)良好，減刑到三十二年?！?/p>
張所長點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好的，我了解了。我們會幫你辦理好身份證和戶口遷移手續(xù)?，F(xiàn)在你可以去救助站了，地址剛才已經(jīng)給你了。如果需要幫助，可以隨時來找我們?！?/p>
李志強站起來，有些困惑：“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睆埶L說，“你已經(jīng)服完刑期了，按照法律，你是自由的。但是，”他頓了一下，“有些事情，時間并不能抹去。記住這一點?！?/p>
李志強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點點頭，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對了，”張所長又叫住他，“三天后來取身份證的時候，直接找2號窗口的小張警官，他會安排好一切?！?/p>
李志強再次點頭，然后走出了會議室。
04
救助站比李志強想象的要好一些。
雖然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簡易衣柜，但是干凈整潔。公共浴室和廁所在走廊盡頭，每天還提供兩頓免費餐食。
站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姓王，說話直接但不失溫和。
“規(guī)矩很簡單，不準喝酒鬧事，不準帶外人進來，晚上十點熄燈，早上六點起床。你可以住兩周，期間要找工作。找到工作和住處后就得離開，給其他需要幫助的人騰地方。明白了嗎？”
李志強點點頭：“明白了，謝謝。”
“你有什么技能？”王站長問。
李志強愣了一下：“我...在監(jiān)獄里學(xué)了木工和基礎(chǔ)維修?！?/p>
王站長神色如常，似乎對他的入獄經(jīng)歷并不驚訝，只是點點頭：“行，明天我介紹你去附近的家具廠看看，他們可能需要人。”
晚飯是簡單的米飯和炒菜，但對李志強來說已經(jīng)比監(jiān)獄里的伙食好太多了。
吃完飯后，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三十二年了，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他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
他想起了那個年輕的警官，還有派出所所長奇怪的詢問。他們?yōu)槭裁磳δ莻€陳年舊案這么感興趣？
第二天一早，王站長如約帶他去了附近的家具廠。
廠長是個四十多歲的粗獷男人，姓劉。王站長簡單介紹了李志強的情況，當(dāng)然，隱去了他的入獄經(jīng)歷。
“會操作電動工具嗎？”劉廠長問。
李志強搖搖頭：“在...在我以前工作的地方，都是手工工具。”
劉廠長點點頭：“沒關(guān)系，可以教你。試用期一個月，每天一百二，干得好轉(zhuǎn)正，轉(zhuǎn)正后每天一百八，包吃住。怎么樣？”
對于剛出獄的李志強來說，這已經(jīng)是很好的條件了。他立刻答應(yīng)了下來。
“明天早上七點來上班?！眲S長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
王站長拍了拍李志強的肩膀：“好好干，別辜負劉廠長的信任。他這人直，只看重能力，不問過去。”
李志強感激地點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李志強每天早出晚歸，努力學(xué)習(xí)新的工作技能。工廠里的電動工具讓他既害怕又著迷，工友們雖然話不多，但也沒有歧視他的意思。
第三天下午，李志強向劉廠長請了半天假，去派出所取身份證。
“早去早回，別耽誤明天的活?！眲S長只是這么說道。
李志強來到派出所，直接去了2號窗口。窗口前依然排著長隊，他乖乖地站在最后面等待。
終于輪到他時，他認出了窗口里的年輕警官，就是三天前給他辦理臨時身份證的那位。
“我來取身份證。”李志強遞過回執(zhí)單。
年輕警官看了一眼回執(zhí)，然后看了看李志強，點點頭：“李志強是吧，稍等?！?/p>
他轉(zhuǎn)身去了后面的柜子，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信封。
“你的臨時身份證?！本龠f給他，“正式的還需要一段時間，這個可以先用?！?/p>
李志強接過信封，道了聲謝，正準備離開，年輕警官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我下班后想和你談?wù)?，可以嗎？?/p>
李志強一愣，感到有些不安：“談什么？”
“私事。五點，派出所對面的咖啡館等你?！蹦贻p警官說完，叫了下一位。
李志強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點頭，離開了窗口。
05
下午五點，李志強準時出現(xiàn)在派出所對面的咖啡館。
他從來沒進過咖啡館，站在門口，遲疑不決。
“進來吧?！蹦贻p警官已經(jīng)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他招手。
李志強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Х鹊南銡鈸涿娑鴣?，舒適的音樂在耳邊回蕩，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陌生了。
“坐。”警官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要喝點什么？”
“我...隨便吧?！崩钪緩娋执俚刈隆?/p>
警官對服務(wù)員說：“兩杯美式咖啡?！?/p>
“你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嗎？”等服務(wù)員離開后，警官開門見山地問道。
李志強搖搖頭：“不知道。我已經(jīng)辦好了身份證，也按規(guī)定報到了。我現(xiàn)在在家具廠工作，沒有違法?！?/p>
“我不是因為公事找你?！本僬f，“我叫張明，今年二十八歲?！?/p>
李志強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想和你聊聊1993年的那個案子?！睆埫鞯穆曇糇兊脟烂C起來。
李志強的心一沉。果然，無論走到哪里，那個案子都會如影隨形。
“我已經(jīng)服完了刑期。”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睆埫鼽c點頭，“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是來找答案的?！?/p>
下一刻李志強如遭雷擊，整個人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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