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5月8日),中國古文字學泰斗、復旦大學文科杰出教授裘錫圭辭世,終年90歲。消息傳來,他所工作的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學生、同事們無比悲傷。

“先生最近身體一直不好,但他始終每天堅持工作,哪怕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復旦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陳劍說。兩件事,讓裘錫圭牽掛不已。
一件事是完成《老子》簡注工作。退休后的他,重點專注于《老子》簡注工作。就在今年,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成立20周年紀念日前夕,他曾表示,“我雖然已退休多年,但蒙學校領導和中心同仁不棄,還能和大家一塊兒從事科研工作,這讓我很高興。我希望能在中心同仁的大力支持下,如期完成我所參加的《老子》注釋項目?!?br/>
另一件事是馬王堆帛書殘片的綴合,他常說,“馬王堆帛書的整理工作,可以說是永無止境的,現在還有很多碎片沒有綴合上去?!?br/>
《老子》和馬王堆碎片,是裘錫圭留下的兩大憾事。
裘錫圭,祖籍浙江寧波,1935年生于上海。高中時,他對清代史產生濃厚興趣。1952年,他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復旦大學歷史系。當時,古史分期問題是學術界的熱門話題,通過對這一問題的深入探討,他認識到,若想深入研究上古社會性質,必須依靠出土的古文字資料。因此,決心專注于古文字的學習。

那時,古文字書籍大都賣得很貴,非窮學生所敢問津。裘錫圭只能通過借閱圖書館書籍、抄錄和摹錄甲骨拓本來學習古文字。大學四年中,他放棄午休,利用課余時間潛心研究,甚至星期天也多在圖書館度過。研究生階段,裘錫圭師從胡厚宣教授,專攻甲骨學與商代史。
1960年研究生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北京大學中文系任教。2005年,裘錫圭帶領團隊回到復旦,出任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爱敃r我們的語言文字學正欠缺古文字學這一方向,裘先生的到來正好填補了這一空白?!睍r任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主任、文科資深教授陳思和回憶。
裘先生畢生從事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的整理研究工作,成果豐碩,舉世矚目。
20世紀70年代初,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大量帛書、帛畫、簡牘等珍貴文物。其中,有字簡帛文獻達五十余種,具有極高的學術研究價值。2014年,由裘錫圭主編,湖南博物院、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的《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以下簡稱“集成”)對這批珍貴資料作了系統(tǒng)整理與注釋。這一成果問世后,在學界引起重大反響。此后十年間,裘錫圭帶領團隊在充分吸納新學術成果的基礎上,對這批文獻資料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于2024年出版了集大成之作——《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修訂本)》。

裘錫圭廣泛涉獵殷墟甲骨文、兩周青銅器銘文、戰(zhàn)國文字(璽印、貨幣、簡帛、玉石等)、秦漢文字等各個門類,尤其擅長考釋古文字資料中的疑難字詞,所釋甲骨文中的“遠”“邇”“害”“柲”“弋”“虣”“畀”“求”“以”“因”“衍”“侃”等字,金文中的“履”“建”“紳”等字,戰(zhàn)國文字中的“市”等字,都為學界廣泛接受,并成為定論。他的《文字學概要》一書是中國文字學領域的權威著作,出版以來先后印過40余次,總印數達25萬冊以上,并有英文、日文、韓文等多種譯本出版。他的學術論文集《裘錫圭學術文集》及其續(xù)編收錄其大量重要研究成果。
“裘先生對學術的熱愛和高要求,是我們必須傳承下去的?!?/strong>復旦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劉釗說。
通過對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兩種《老子》帛書、荊門郭店戰(zhàn)國楚墓發(fā)現的《老子》簡以及本世紀北京大學入藏的西漢中期墓葬《老子》簡等前三種《老子》古本的整理和深入研究,裘錫圭對《老子》文本及思想逐步產生了新的理解。以《老子》今本第十三章的“寵辱若驚”為例,他指出“驚”實為“榮”字誤讀,其真正含義是“把辱看得跟榮一樣可貴”,與“貴大患若身”相對應,后者表達的是“把大患(實指死)看得與生一樣可貴”。

1995年出版的《中國文字學史》通貫古今,其中裘先生的學術成果占了相當大的篇幅。書中說,新中國成立以來在甲骨文字考釋上成就最大的是裘錫圭,其所寫的古文字考釋文章,精彩紛呈,很少出現問題??坚屆新屎芨?。
同事和學生們介紹,裘先生還有一個習慣,寫卡片。卡片由大紙裁成,記錄研究心得,寫好后按不同的問題加以歸類??吹叫虏牧匣蛐抡f法,哪怕是某人某個意見,也隨時補入。幾十年的光陰,裘先生爭分奪秒記錄了無數張卡片。裘先生家中有張?zhí)刂频臅?,高約1米。校稿時,他摘掉眼鏡,低頭貼近紙面,仔細審閱。

一直以來,裘錫圭都很重視學生,對于他們的想法總會公平對待、一視同仁。劉釗回憶,自己曾在讀研究生時向裘先生寫信,希望能幫自己找一篇文章,沒想到當時已是古文字學泰斗的裘先生居然很快就將復印件寄來了。
更令人津津樂道的,還有三輪車夫蔡偉。這位當時僅有高中文憑的古文字愛好者,在閱讀裘錫圭發(fā)表于《文物》的《〈神烏賦〉初探》一文后,對文中“佐子”一詞的釋義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認為“佐子”應理解為“嗟子”,并致信裘先生。裘先生十分認可他的解釋,不僅發(fā)文更正,還邀請他參與《集成》編纂。“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裘錫圭后來還聯合其他教授向教育部推薦,使蔡偉得以破格錄取為復旦大學博士生。當時,三輪車夫破格進復旦,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

八十多歲的裘先生,每周仍抽出三天下午,跟學生通過平板電腦溝通商討指導
斯人已逝,風骨長存。裘先生對學術的執(zhí)著熱愛和嚴謹態(tài)度,為后輩學者樹立了不朽的豐碑。他的學術精神與研究成果,也將指引后人前赴后繼、推動“冷門絕學”在新時代煥發(fā)新生。
新民晚報(記者:張炯強),部分內容綜合自復旦大學微信公眾號
編輯:倪彥弘
編審:戴慧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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