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村里人正議論紛紛。大伯家的堂哥王東欠了一屁股債，公司的牌子都砸了，聽說連房子車子都抵了還不夠填窟窿。
八十萬呢！村里人誰見過這么大的錢？誰敢借給他？他從早到晚挨家挨戶地跑，連最親近的二伯也一口回絕了。
王東最后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我家門口。天灰蒙蒙的，晚霞像火燒云一樣掛在天邊，我站在門檻上，看著他滿臉疲憊，眼神空洞，手里還拿著個破文件袋，跟平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點遲疑，估計是怕我也把門關(guān)上不見。
“堂哥，進來吧，外頭冷?！蔽覜]等他說話，就主動迎上去。說實話，那一刻我心里也有點猶豫。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我能幫他做什么？可看著他的樣子，我實在沒法把門關(guān)上裝作不在家。
他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跟著我進了屋。
王東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茶杯，手指不停地顫抖，像是極力掩飾自己的狼狽。他低聲說：“小杰，我完了，徹底完了?！彼穆曇袈犉饋硐袷菑暮韲道飻D出來的，沙啞得讓人心疼。
“到底怎么回事??？欠了多少？”我試探著問。
他抬起頭，眼圈紅了，“八十萬。公司周轉(zhuǎn)不過來，欠了供應(yīng)商的錢，房子車子都賣了，還沒填上。現(xiàn)在誰都不肯借我，連我爸……我爸都說沒錢?！?/strong>
聽到這話，我心里五味雜陳。王東從小就是家族里的驕傲，學(xué)習(xí)好，工作順風(fēng)順水，后來還開了公司。誰能想到，他會落到這步田地？
可是我也無能為力啊，家里窮得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母親走后，家里的日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但我還是咬了咬牙，從柜子里拿出了僅有的兩千塊錢。這是我攢了半年準備過年的錢。
“哥，這些你先拿著，雖然不多，但能頂一點是一點。”
王東愣住了，瞪大眼睛看著我，嘴唇抖了幾下，眼淚卻突然涌了出來。他抓著我的手，聲音哽咽：“小杰，我……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了，哥，這錢就當我借你的，等你有了再還。”
他最終沒接那錢，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是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第二天，我塞給他一袋饅頭讓他路上吃。
他接過饅頭的時候，眼神很復(fù)雜，最后只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王東走了，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平靜的日子。但村里關(guān)于他的流言卻沒停。有人說他去南方打工了，有人說他躲債去了國外。
每次聽到這些話，我心里都五味雜陳。那年冬天特別冷，我總會想起王東離開的那天，背影單薄得像是一片風(fēng)中的落葉，不知道會飄到哪里。
后來，關(guān)于他的消息越來越少，村里人也漸漸不提了。大家的關(guān)注點轉(zhuǎn)向了誰家媳婦吵架、誰家孩子考試沒及格?？晌倚睦锸冀K放不下，總覺得他是個有擔(dān)當?shù)娜耍粫瓦@么消失。
時間一晃過去了五年。我也沒什么大變化，日子還是一成不變。村里人笑我沒志氣，說我守著幾畝農(nóng)田，連個媳婦都娶不上。我其實也認了，覺得這就是我的命。
直到有一天，村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我聽到有人喊：“誰家來了輛好車！”
我本以為又是哪個村里發(fā)了財?shù)挠H戚回來顯擺，沒太在意?？赡擒嚲尤煌Ｔ诹宋壹议T口。我從屋里探出頭，就看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是王東！
他西裝筆挺，精神煥發(fā)，臉上掛著笑意，跟五年前那個狼狽的男人判若兩人。他走到我面前，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杰，想我沒？”
我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聲音，“哥，你……你回來了？”
他點點頭，從車上拎下幾袋東西，“走，進屋說！”
村里人一下子都圍了過來，指指點點地議論著。王東卻沒理他們，拉著我進了屋。坐下后，他遞給我一根煙，笑著問：“小杰，今晚想吃什么？”
我一頭霧水，“還能吃啥，家里就剩點咸菜饅頭了。”
他哈哈大笑，“走，哥帶你去吃五星級飯店的大饅頭！”
我這才回過神來，眼眶頓時熱了。
坐上車后，王東才跟我說起這五年的經(jīng)歷。他去了南方，白手起家，吃了不少苦頭，最后終于東山再起，不僅還清了債務(wù)，還賺了不少錢。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里沒有半點炫耀，只有一股踏實的滿足感。
“哥，這么多年，你怎么熬過來的？”我忍不住問。
王東沉默了片刻，點燃一根煙，緩緩說道：“小杰，有時候一個人能撐下去，不是因為自己多厲害，而是因為曾經(jīng)有人相信他。當年，如果連你都關(guān)了門，我可能真的就垮了?！?/strong>
聽到這話，我心里五味雜陳。原來，當年的一袋饅頭，不僅填了他的肚子，也給了他繼續(xù)走下去的勇氣。
回到村里后，王東給我留了不少錢，還說要帶我一起去南方做事。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畢竟，這些年我早就受夠了村里人的冷嘲熱諷。
臨走那天，鄰居大媽突然跑過來，滿臉堆笑地問：“小杰啊，這就要跟你堂哥走了？以后可別忘了大媽?。 ?/p>
我心里冷笑，卻懶得搭理她，只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上了車。
車子駛出村口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曾經(jīng)嘲笑我的人，此刻全都站在路邊，表情復(fù)雜。我忽然覺得，這離開的感覺，真爽！
這一次，我不會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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