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初,國產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大模型DeepSeek橫空出世,其影響力不亞于ChatGPT的問世。作為國產大模型,DeepSeek在中文領域的內容表達、邏輯推理與分析能力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其文本生成技術,可以說達到了目前大模型的全新高度,甚至能夠生成質量不俗的新聞稿、詩歌、雜文乃至評論。
文科無用論早已有之
在各方對DeepSeek的高度評價以及對其賦能千行百業(yè)的期待中,一絲隱憂也悄然升起:既然DeepSeek如此便捷好用,未來是否會有大量文科生需求的行業(yè),如文秘、記者等,被DeepSeek這類大模型所取代?這是否意味著對“文科無用”的公然宣判?事實上,早在ChatGPT問世時,輿論場就曾展開過“文科無用論”的爭論,或者更早一些,大約十年前,部分媒體開始應用“新聞機器人”時,就有質疑“記者有何用處”的聲音。簡言之,每當人類的科學技術取得進步時,都會引發(fā)對文化自身價值的質疑。正如照相機發(fā)明時,法國報紙上曾出現令人不安的質疑聲:照相術如此清晰了,畫家還有何用?
然而,后來的事實證明,記者這個職業(yè)并未消失,畫家也沒有被照相機取代。同樣,不難看出,盡管DeepSeek橫空出世,文科也不會淪為“無用之學”。根本原因在于,文科以哲學社會科學為基礎,核心在于人的意識形態(tài),因此也被稱為人文學科。
文科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性
任何AIGC技術,歸根結底,都是為人類服務的工具,是提升生產力的手段,無法成為具有創(chuàng)造力與思辨力的主體。
首先,文科發(fā)展的原動力是通過思想來挖掘、萃取知識的。而AIGC大模型背后的運行邏輯是算法,依托的是互聯網數據庫,這只是人類知識的一小部分,反而有大量一手知識根本無法通過AIGC大模型獲得。
文科,尤其是人文學科的發(fā)展,十分依賴一手知識的挖掘與研究,但大量一手知識需要專業(yè)人士來挖掘和展示。例如,地下的簡帛、散佚在民間或未被數字化的歷史檔案與書信、尚未采集的口述史信息等,這些知識數量龐大,根本不可能由AIGC大模型所獲取。挖掘、甄別與萃取這些知識的關鍵是思想,這是AIGC大模型無法完全取代的工作,也是文科高水平研究與高質量發(fā)展的基礎與保障。
從文科發(fā)展演變的趨勢來看,其演變實際上是一個知識不斷累積、豐富與萃取的過程,且高度依賴于人的認知與活動,而非完全交由AIGC大模型完成。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前綴“生成式”表明其核心在于“生成”,但這種生成并非創(chuàng)造,而是一種機械的生成,背后推動它運作的是算法,而非思想。
有觀點主張,DeepSeek作為一款新的大模型,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思考,但思考與思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這里的思考,指的是基于互聯網數據庫的信息獲取,以及基于邏輯與語法的文字排列組合,甚至其中還可能包含一些為了追求可讀性而臆造的劣質文本。這顯然背離了文科所追求的思想性。
其次,文科的首要研究工具是批判性思維,其核心是質疑與分析。而AIGC大模型的本質是基于數據的模式匹配,缺乏自主意識與主觀判斷,與批判性思維所產生的土壤差之千里。
心理學理論表明,批判性思維是人類獨有的思維行為,其心理機制由好奇心、想象力與懷疑精神構成,這是AIGC大模型所不具備的能力。在文科研究中,無論是對歷史事件的評價,還是對哲學觀點的探討,都需要運用批判性思維來質疑現有的觀點與結論。例如,歷史學中對明治維新的評價,近代以來日本學者、中國學者與西方學者的觀點不盡相同,如何通過取舍諸觀點對明治維新進行客觀評價,顯然依賴于批判性思維。這也是文科與自然科學或工程技術領域的關鍵區(qū)別,文科的許多問題并無標準答案,而是需要通過批判性思維進行探討。
以DeepSeek為例,其中文寫作能力明顯超過了以往的ChatGPT與國產的文心一言等大模型產品,甚至可以用犀利的語言風格完成復雜文本的撰寫。但寫作依賴的是表達能力和邏輯思維,這與批判性思維并非同一回事,因此也決定了DeepSeek無法取代文科能完成的工作。
最后,文科的價值追求以“真善美”為核心,其基礎是事實判斷、道德判斷與審美判斷。就目前AIGC大模型的發(fā)展水平來看,基本的事實判斷已非常困難,而道德判斷與審美判斷則完全無法實現,這使得AIGC大模型在文科領域存在巨大局限性。
如前所述,AIGC大模型所依賴的是互聯網數據庫,其中的信息魚龍混雜,很多內容并非事實,甚至充滿偏見與謬誤,或包含惡搞內容。AIGC大模型難以甄別這些內容,甚至會將影視人物與歷史人物混淆。可以看出,它目前僅能進行流暢的表述,對于復雜問題常?!耙槐菊浀睾f八道”,而這正是AIGC大模型無法解決的根本問題。因此,AIGC大模型無法提供準確的事實判斷。
如果事實判斷尚能依循客觀事實,道德判斷與審美判斷則多由主觀因素決定。善惡、美丑中蘊含的辯證關系,須通過學習與閱歷才可認知,非黑即白的算法無法判斷。例如,評價《巴黎圣母院》中的敲鐘人卡西莫多、《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與《水滸傳》中的宋江等人物,需要更深厚的人文關懷和開闊的文化視野,這正是AIGC大模型無法做到的。
就目前來看,DeepSeek在進行事實判斷時,仍然存在不可避免的錯誤。例如,基于一些公開數據,竟然得出“‘80后’死亡率突破5.2%”的荒謬結論,足見其背后算法仍有巨大漏洞。而且,盡管DeepSeek能完成一些簡單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基本符合平仄韻律,但這依然是“生成”,而非“審美”??梢钥闯?,連被視為當前AIGC大模型“天花板”的DeepSeek,都無法實現文科的價值追求,其他大模型更無法勝任。
實際上,在實際應用中,AIGC大模型在數據清洗、分析、結構化處理以及圖像識別、數字孿生建模等理工科領域的應用比文科更為廣泛,但似乎并沒有聲音質疑AIGC大模型會取代理工科。由此可見,AIGC大模型是否導致“文科無用”的爭議本身就是一個悖論,這實際上反映了“重理輕文”的社會偏見。在效率優(yōu)先、科技創(chuàng)新的時代,AIGC在產值形成、產品催生與技術轉化等方面,確實無法與理工科相比,但這些只是人類進步的一部分。在國家文化軟實力與意識形態(tài)建設,以及社會良法善治等方面,文科的主導作用仍不可或缺。
與此同時,我們也應注意到,AIGC大模型在文科相關實際應用場景中,確實具有廣闊前景和較大空間。例如,在電子政務、格式化文本生成及問答服務等領域,AIGC大模型已經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正在取代文科,而是更好地服務于文科,不斷解放文化生產力并促進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從而實現賦能高質量文化生產、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美好愿景。
作者系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fā)展研究院副教授、《文化軟實力研究》編輯部主任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郭飛
新媒體編輯: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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