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時間越來越晚,包廂外的過道已經(jīng)少有旅客來往,我忽然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曖昧。我不好意思關(guān)包廂的推拉門,門一關(guān),我們就真的是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了。

多年前的那次西行,與我很多次孤單乏味的出差旅行有些不一樣。

那是一趟即將由濟(jì)南開往烏魯木齊的綠皮火車,三天兩夜的漫長行程,我做好了“一路吃睡”的準(zhǔn)備。沾公務(wù)出差的光,我這個單位里的年輕小兵,得以享受到當(dāng)時算是奢侈的軟臥待遇。那天上了車,跟同包廂早來的兩名乘客略一打招呼,我把隨身攜帶的小包向上鋪一扔,爬了上去。

火車將要開動的時候,一個女孩進(jìn)了包廂,我居高臨下打量了她一番,她二十歲左右的樣子,身材高挑,模樣俊俏,穿一身白色時尚褲裝,拖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可能趕得急,有些嬌喘吁吁。

“你們好!”她禮貌地跟我們打招呼,微笑著露出有玉石光澤的整齊牙齒。

她的鋪位在我對面的下鋪,放好行李箱,她脫掉鞋子,半靠到鋪位上,用被子蓋住腳和腿,然后拿出本書,低頭翻看了起來。

我不由地偷看她,美麗的女人總是能吸引男人的眼球。她忽然抬頭對我嫣然一笑,我覺得臉上一燙,如果不是長得黑,肯定就讓她看出我的臉紅了。

包廂內(nèi)的另外兩名旅客是結(jié)伴而行的中年男子,女孩上鋪的那個看著比較沉穩(wěn),我下鋪的那個感覺不太靠譜,嘴巴上掛著兩撇八字胡,賊眉鼠眼,話多得讓人生厭。

自從女孩進(jìn)來,小胡子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火車開動后,他沒話找話地搭訕:“小姐這是去旅游嗎?”小胡子一張嘴,土氣的地方口音與他油滑的腔調(diào)結(jié)合,聽起來著實讓人不舒服。

我心想,這人叫女孩“小姐”,她肯定不高興。我看向她,果不其然,女孩明顯地皺了下眉,很冷淡地回應(yīng):“不是。”她頭也沒抬,繼續(xù)翻看著手里的書。

小胡子并不知趣,繼續(xù)搭訕,女孩隨口應(yīng)付著,越來越有些不耐煩。我覺得這人有些太沒臉沒皮了,他的同伴也從上鋪側(cè)過身子說他:“老胡,你安靜點吧?!?/p>

小胡子說:“安靜啥,下來下來,打撲克。”

他招呼女孩:“來來,二缺一,咱們玩會兒斗地主。”

女孩擺手說道:“對不起!我想休息。”

小胡子不甘心,臉朝上叫我:“小伙子下來打撲克。”

我也擺手道:“不好意思,我不會?!?/p>

女孩抬頭給了我一個帶著贊許意味的微笑,然后放下書,側(cè)身向里躺下,不再搭理小胡子。

午飯時間,小胡子拿出一只油光光的燒雞放在窗前小桌板上,又打開一瓶白酒,跟同伴兩人撕扯著燒雞喝起酒來。小胡子吃相兇猛,一邊吃一邊大聲地吧唧嘴巴。

我出包廂向餐車走去,剛進(jìn)餐車車廂,迎面一個農(nóng)民模樣的老漢在拖拽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孩子大聲哭鬧墜著不走,嚷著要吃肉。餐車?yán)锏膸讉€旅客嫌吵,投來不滿的目光。老漢很是尷尬和著急,一邊拉扯孩子一邊嘟囔:“這么貴咋吃得起!”

那女孩在我后面也來到餐車,看到這個情景,立刻走到孩子身邊,彎下腰捏了捏小孩的臉蛋,對他說:“姐姐給你拿好吃的好嗎?”

老漢忙不迭地說道:“不用,不用……”

女孩笑著對老漢說:“大爺您不用客氣,我自己帶的,稍等我一下?!?/p>

說完,她回身出包廂,很快拿來幾包真空包裝的肉食,還有些糖果,塞到孩子手里,孩子停住了哭聲。老人一個勁地道謝,拉著孩子走了。

女孩看到我,在我餐桌對面坐下。

我稱贊她:“你心真好!”

她莞爾一笑,說道:“這沒什么?!?/p>

我說:“這頓飯我請你這個好心人,想吃什么隨便點?!?/p>

她用好看的大眼睛盯著我,略帶俏皮地說道:“好??!有人請吃飯是件幸福的事情,不過要讓你破費了?!?/p>

我跟女孩邊吃邊聊,得知她是新疆伊犁人,這次是到濟(jì)南探望親戚后,返回新疆石河子市上班。我出差的目的地正是石河子。

“真巧,我也去石河子?!备⑼?,我竟感到有些莫名驚喜和開心。女孩卻只是平淡地說道:“石河子不如我的家鄉(xiāng)伊犁美麗,有時間你應(yīng)該到伊犁去看看?!蔽尹c頭,然后問她:“你在石河子哪兒上班?”

“保密!”她又是一笑,露出兩個好看的酒窩。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何芳?!?/p>

火車飛馳,迎來了第一個夜晚,小胡子已經(jīng)睡得起了巨大的鼾聲。我去衛(wèi)生間回來,發(fā)現(xiàn)何芳坐在了車廂過道的折疊凳上。

“嗨!怎么不睡了?”我招呼她。

“睡不著,那個討厭的人的呼嚕太響了,真想把他的嘴巴堵起來!”她低聲恨恨地說道。

“是啊,出門在外就是這樣,沒辦法?!蔽倚πΑ?/p>

“你要是不睡,我們聊一會兒吧?!彼噶酥概赃叺恼郫B凳。美女相邀,我欣然從命,掰開折疊凳坐下來。

夜?jié)u深,旅客們大都已入睡,過道里非常安靜。

我與何芳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把頭轉(zhuǎn)向窗外,火車正好駛過一個不??康男≌?,站臺上點著幾盞昏黃的燈,有幾個旅客提著包在那里等候,不知要去向何方。

聊了幾句,不知道再從哪兒說起,何芳似乎是有心事,看起來并沒有白天餐車?yán)锬敲纯鞓贰?/p>

我說:“很晚了,去睡吧,找點東西把耳朵堵上?!?/p>

她“咯咯”一樂,點頭說道:“好吧。”

第二天一早,我睡眼惺忪地醒來,何芳已經(jīng)坐在床上整理她的長發(fā)。見我起身,跟我打了個招呼。

火車?yán)^續(xù)一路向西,窗外的綠色越來越少,漸漸被土黃色所替代。

第二天下午,聒噪了兩天的小胡子跟同伴終于要下車了。他們收拾好行李等火車靠站的時候,小胡子忽然找不到了自己的鑰匙串,他在床鋪上焦急地到處翻找,問我和何芳見沒見過,我們都搖頭。

一直到下車,小胡子也沒找到他的鑰匙,郁悶地提著行李走了。

火車很快開動,我們的包廂沒再上來旅客。我?guī)е菩Ψ切Φ谋砬榭聪蚝畏?,她彎腰從鋪位下面的旮旯里揪出一串鑰匙,放在小桌上。這應(yīng)該就是小胡子丟的鑰匙,剛才小胡子收拾行李的時候,鑰匙掉在地上,何芳偷偷把鑰匙踢到了鋪位下面。她的這個小動作正好被我看到。

我一伸大拇指,調(diào)侃她:“你真行!”

何芳一撅嘴,說道:“誰叫他那么討厭?!?/p>

包廂里只剩下我與何芳兩個人,并且一直沒再有新旅客進(jìn)來。又一個夜晚降臨,何芳半靠在鋪位上,她沒穿外套,一件緊身衣越發(fā)襯出了她的好身材。

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時間越來越晚,包廂外的過道已經(jīng)少有旅客來往,我忽然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我不好意思關(guān)包廂的推拉門,門一關(guān),我們就真的是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了。

還是何芳把門關(guān)了,她說了聲“睡吧”,關(guān)燈躺下,不一會兒就只剩下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窗外的月光照射進(jìn)來,包廂里并不太黑暗,我偷眼看下鋪的何芳,她半蓋著被子,充滿誘惑的躺在那里,在這與外隔絕的狹小空間里,我惟有使勁壓抑著自己的心猿意馬。

輾轉(zhuǎn)反側(cè)至深夜,我迷迷糊糊地睡去,又于早晨迷迷糊糊地醒來。

何芳又早起床了,她問我:“睡得好嗎?”

我答:“還不錯?!?/p>

我沒正面對著她,以免被她看到我布滿眼球的紅血絲。

火車在第三天下午到達(dá)烏魯木齊,何芳要轉(zhuǎn)乘汽車去石河子,我則需要先在烏魯木齊耽擱幾天。

我跟何芳告別各自離開,這個火車上遇到的女孩讓我久久回味,不知道還有沒有緣分再見到她。

幾天后,我離開烏魯木齊去了石河子市。石河子是新疆建設(shè)兵團(tuán)農(nóng)八師所在地,我出差的地方是下面的團(tuán)場,我的單位在那里有工程項目。

繁忙的工作占據(jù)了我除吃飯睡覺外的全部時間,每天在風(fēng)沙中忙得昏天黑地,對當(dāng)?shù)卮肢E美麗的風(fēng)景失去了感覺。

半個月后,我從團(tuán)場去了石河子市區(qū),住在友誼賓館,房間位于一樓走廊盡頭的第二間房。

因為只剩下時間不長的后期工作,我在石河子的日子變得輕松舒適,那里的烤魚和羊肉串成了我的最愛??爵~是一大條,從中間剖開鋪平,抹上香料、鹽和辣椒粉架在炭火上,烤得外焦里嫩,羊肉串滴著油,肉香撲鼻。

每天晚飯,我都是左手拿一條烤魚,右手攥一大把肉串,然后再去要上一碗拉面。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的美味。

在賓館住了兩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隔壁,也就是走廊盡頭那間房,有許多年輕的女子出來進(jìn)去,每晚都是如此。

賓館的服務(wù)介紹冊上標(biāo)明那是一間按摩屋。所謂按摩屋,其實就是“小姐”等待住店賓客應(yīng)召的棲身之所。當(dāng)時,這種場所幾乎是所有賓館的標(biāo)配。

晚上十一點多,我房間的座機響起來,電話里一個女聲嗲聲嗲氣地問我:“先生,需要服務(wù)嗎?”

我問:“什么服務(wù)?”

女聲說:“你想要什么我們都提供上門服務(wù),按摩也可以,特殊服務(wù)也可以,我們就在你隔壁,很方便的?!?/p>

我馬上回絕了她,掛斷了電話。

那天吃完晚飯回到賓館,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年輕女子走在我前面,進(jìn)了那間按摩屋。

我忽然覺得她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心想難道是認(rèn)識的人?不過我馬上打消了念頭,在這遙遠(yuǎn)的新疆,怎么會有認(rèn)識的人,何況是個“小姐”。

出差在外,我睡不了懶覺,每天都早起在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感受清晨的清爽。

那天起了大早,天還黑黑的。剛出房間,隔壁按摩屋的房門也開了,有人出來。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等看清出來的人,立刻驚訝地“啊”了一聲。出來的女子也看向我,同樣驚訝地叫出聲,她竟然是何芳!

面對面站在走廊里,我脫口問她:“你怎么在這兒?”

剛問出口,我猛然意識到她是從按摩屋出來的,難道她是……

何芳顯得挺慌亂,有些尷尬地回答:“我…我在這兒上班。”

“我…我在這兒住。”我也有些尷尬,不問自答。

眼前的何芳,穿著一身淡色的西式套裝,依然是長發(fā)披肩,依然是饒有氣質(zhì),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小姐窩”遇到她。

我倆站在當(dāng)?shù)?,不知道該說什么。

何芳先問:“你還要住多久?”

我說:“住不了幾天了?!?/p>

“有時間可以去伊犁看看,很美的?!彼淖旖锹N起了那熟悉的微笑。

“有時間我一定去。”

“那我走了?!彼f道。

“你去哪兒?”

“回家,我下班了?!?/p>

“我送你吧,外邊天還很黑?!蔽颐摽诙觥?/p>

她“咯咯”一笑,說道:“好啊,只要你愿意送我。”

外邊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何芳說自己租住在不算遠(yuǎn)的一個小區(qū)里,跟幾個姐妹合住。

馬路上少有車輛,很安靜。我陪何芳走著,想著找什么話說,我不準(zhǔn)備再提可能讓她尷尬的話題。

她忽然低聲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肯定看不起我是吧?”

我趕緊說:“怎么會?我沒有看不起你。”

她看了我一眼,輕輕說了聲“謝謝”。

雖然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我實在無法把她跟“小姐”聯(lián)系起來,對她的印象,更多的還是那個火車上的女孩。

話說開了,我倆都不再尷尬,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她忽然說:“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樣?!?/p>

我笑笑,不置可否。

二十分鐘后,走到了她租住的小區(qū)。在樓下停住腳步,她的大眼睛直視著我,說道:“我很想請你到家里坐坐,可是姐妹們都回來了?!?/p>

我說:“沒關(guān)系,我不上去了,就此別過吧?!?/p>

這時正巧她的一個姐妹回來經(jīng)過我們身旁,調(diào)侃何芳道:“小芳,男朋友嗎?挺帥的。”

何芳笑斥道:“去你的!”

她的姐妹上樓了,我有些尷尬,告辭轉(zhuǎn)身要走。

她忽然叫住我,問我:“你能把電話號碼留給我嗎?”

幾個月后的一天,我早已回到山東,正在單位辦公室無事閑坐,忽然接到一個陌生手機號碼打來的電話。

我接起電話,里面?zhèn)鱽硪粋€女子的聲音:“喂,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