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霞姐。

2020年冬天,我收到一篇來自巴西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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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人李雪山希望故事能在9月3日刊出,因為那天是抗戰(zhàn)勝利紀念日。

他想讓大家在慶祝抗戰(zhàn)勝利的時候,不要忘記抗戰(zhàn)老兵,更不要忘記犧牲的烈士。

那就意味著要等一年。

這種儀式感的請求,打動了我,我們前后補充編輯了快一年,在2021年的9月3日,刊出了這組報道:

三年后的今天,故事有了新的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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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李義彭是一名中國遠征軍老兵。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在浙江臨海做小學教員的李義彭,投筆從戎,前往南京報考黃埔軍校。

剛到南京第二天,就遇上日軍轟炸,李義彭下榻的客棧被大火吞噬,行李也付之一炬。

同鄉(xiāng)考生見狀紛紛掉頭回了家,李義彭卻更加堅定要上陣殺敵的決心。

可他在南京舉目無親,報名后只能無奈四周徘徊。

這時,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走了過來,問他怎么愁眉苦臉,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

這個英俊的青年叫于用權,江蘇金壇人,父親在交通部任職。

得知李義彭的困境后,于用權大方邀請去他家住,說完就帶著李義彭回家吃飯。

多年后,李義彭還記得,于父一身藍色中山裝,戴眼鏡,官員模樣;于媽慈眉善目;于妹一身民國女生打扮,短發(fā),樸質(zhì)清新。

看他十分拘謹,于媽不斷給他夾菜,熱情地招呼,于父還詳細問了他家的情況,夸他有志氣。

說著說著,于媽擔心自己兒子,悲從心生,抹起了眼淚。

最后還是于父打破了僵局,他說: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忠孝不能兩全,義彭君百姓弟子尚深明大義,挺身而出,況我政府官員,受國家俸祿,后代應為表率。若貪生怕死,畏縮不前,何顏于眾?”

就這樣,于家收留了李義彭,給了他異鄉(xiāng)考學難得的溫暖。

那年,李義彭、于用權都只有19歲,他們一同參加筆試、面試,又一起被黃埔14期炮科錄取。

更幸運的是,倆人進入軍校后,不光是同班,還是上下鋪。

李義彭記得,他在上鋪放個屁,于用權會在下鋪踢床,然后倆人一起哈哈大笑。

1941年6月,他們被一同調(diào)到第5軍獨立炮兵團,李義彭在1營3連當代理連長,于用權在2營5連當中尉副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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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日軍南下進攻荷印、泰國,威逼緬甸。

為了阻止日軍占領緬甸,保護中國最后的國際援華通道滇緬公路,中國組建中國遠征軍,出戰(zhàn)緬甸。

第5軍,作為國軍之精銳,處在中國遠征軍之前列。

李義彭、于用權兩個早已親如兄弟的戰(zhàn)友,約定在異國要生死與共。

入緬第一戰(zhàn),李義彭因作戰(zhàn)勇猛,被任命為上尉連長。

于用權得知后,很為他高興, 說身先士卒是他們遵循的黃埔精神。

中美英三國各自在緬北戰(zhàn)場的利益紛爭,注定這是一場失敗的戰(zhàn)局。

李義彭所在部隊,本準備在緬甸的彬文那與日軍決一死戰(zhàn)。萬事俱備時,卻接到“立即撤退!”的命令

原來,右翼的英軍不戰(zhàn)而退,左翼的第6軍受到日軍重兵攻擊,戰(zhàn)線動搖,日軍第56師團正向第5軍進發(fā)。

萬般不情愿的李義彭只能從陣地匆忙撤離,踏上了通往野人山的簡易公路。

而于用權則留了下來。

他所在的炮兵2營,受命在伊江大橋西頭占領陣地,掩護大部隊撤退。

4月29日,李義彭在大橋的橋頭河于用權握手言別,約定前方見。

殿后部隊的危險,大家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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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護大部隊撤退,于用權部很快和敵人交上了火,日軍出動飛機空襲陣地,死傷慘重。

情急之下,于用權和兩名機槍手集中火力向一架俯沖而來的日機一頓猛轟,日機拖著濃濃的黑煙墜入江底。

于用權腰部被彈片擊中,當場昏了過去。

無醫(yī)無藥,他草草包扎了一下就隨部隊北撤,因彈片無法及時取出,傷口發(fā)炎,高燒不退。

幾天后,于用權壯烈殉國。

臨終前,他囑咐5連長一定要找到李義彭,把自己的骨灰交給他。

關于身后事,他們早有約定,誰陣亡,另一人就把對方的骨灰?guī)Щ刈鎳?/p>

現(xiàn)在,履行約定的人是李義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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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著骨灰,冒著暴雨,踏進吃人的野人山,往祖國的方向走。

在野人山那樣的絕境下,任何一點負重都是在拿生命冒險,李義彭發(fā)誓,只要活著,就要帶于君回家。

李義彭身為連長,他說,背不過來的。

他只能看著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在他們的遺體上蓋上枯樹葉,任由他們化為白骨,埋在野人山的污泥里。

于君不一樣,他們是戰(zhàn)友,是兄弟,更重要的是,李義彭見過于父于母,受到他們的照拂。

他知道,二老還在苦等兒子回家。

靠著這個信念,李義彭走出了野人山,回到昆明,將骨灰郵寄給了在重慶的于父。

他兌現(xiàn)了兄弟間的承諾,帶他回家。

李義彭在回憶錄中寫道:

如果沒有于君,我走不過荒蠻的野人山,翻不過寒徹骨髓的高黎貢山。 在無數(shù)次和死神幾步之遙時,我什么都扔了,只有于君的骨灰陪著我。我不知道,是我?guī)丶?,還是他帶我回家了。 ”

這段戰(zhàn)友情在回憶錄中篇幅不大,但對我印象深刻,我想把它作為故事講述的主題。

我還想了解更多兩人之間的互動,還想了解更多于用權烈士的信息。

根據(jù)回憶錄的信息,于父是國民黨交通部的高官,于家應該都遷往了臺灣。

我們一直往臺灣方向?qū)ふ?,但無果。

我們期待故事發(fā)出,能有新的消息,但依然無果。

沒找到烈士家人雖有遺憾,好在有那么多讀者記住了于用權,記住了這段戰(zhàn)友情。

就如《尋夢環(huán)游記》里所說:只要死后不被人所忘記,你就永遠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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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記錄新故事時,我和很多人講過這個故事。

里面有戰(zhàn)爭的殘酷,有戰(zhàn)士的悲壯,有對承諾的堅守,也有對個體生命的尊重。

我甚至期待著有一天,它能被搬上大銀幕,成為經(jīng)典。

我想過這個故事的無數(shù)種可能,但我確實沒有想到,原來烈士的家人也一直在尋找。

不久前,于用權烈士的后人才聯(lián)系到我,他們剛看三年前的文章,想要感謝李義彭的大義。

我才知道,原來于姓在江蘇金壇是大戶,而于用權的父親在金壇也很有名望。

于父考學離開金壇后,跟孫中山一起參加過同盟會,曾在《民國日報》做編輯,擔任青浦縣縣長時,還組織重修了青浦縣縣志。

因文筆好,于父被調(diào)往南京交通部工作,做秘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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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用權有八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因大家從小分散在各地讀書,所以李義彭記憶中只有一個妹妹。

于父收到李義彭寄來的骨灰后,擔心妻子承受不了,隱瞞了消息,將骨灰盒偷偷保管起來。

其實于母早就猜到了兒子的犧牲,因為于用權每到一處都會給母親寫回家書。

于母從此不再提及二兒子,默默承受著喪子之痛,于父也病退回家。

1950年,于父英年早逝,四年后,于母也病逝。

在于父的教導下,于用權的兄弟姐妹讀書都各有所成,多從事文化科研工作,這也讓他們在后來的運動中或多或少受到了沖擊。

很長時間,家里不敢再提于用權,只因他參加的是國民黨的部隊,更遺憾的是,烈士的骨灰盒也在抄家時不知所終了。

這也導致烈士的后人對他的信息知之甚少。只知道參加中國遠征軍,犧牲在緬甸,根據(jù)族譜上的名字,應該叫于汝鳴。

于用權大姐的女兒韓云譜退休后,想為家族做些事,找找那些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家族記憶。

她先找到外公的資料,又親自到騰沖國殤墓園去,想找到二舅的蛛絲馬跡。

她在墓園一塊一塊墓碑查看,只找到一個叫“于汝”的烈士。

韓云譜想著是不是少刻了“鳴”字,跑到辦公室請幫查找于汝烈士的籍貫,如果江蘇金壇的,肯定就是二舅。

結(jié)果辦公室查不到,說資料保密不能輕易外露。

回來后她沒放棄,又去找南京第二檔案館,也沒查到于汝烈士的資料。

于家的后輩們商議后,決定先給于汝鳴烈士立塊碑,和父母在一起。

直到今年 3 月,韓云譜無意中在網(wǎng)上看到一套書,叫《民國陣亡將士名錄》。

她直覺可能有二舅的信息,跑到湖北圖書館去詢問,還真有這書。

工作人員讓她第二天來,特別從倉庫給她用小推車推出來,一共有 13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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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抗戰(zhàn)陣亡將士資料是按縣登記的,韓云譜一本本查,找到江蘇省金壇縣,果然查到了。

資料上烈士的名字也不對,寫成于周權,但家鄉(xiāng)、陣亡時間、地點等信息都對得上,可以確定就是二舅。

韓云譜這才知道,二舅報考黃埔沒有用大名“于汝鳴”,而是用了學名“于用權”。

那烈士的名字怎么會錯呢?

圖書責任編輯說,陣亡名錄是根據(jù)撫恤金發(fā)放編輯的,當時撫恤金都是用毛筆寫的,稍微潦草一點就看不清,才會把“用”統(tǒng)計成了“周”。

找對了名字,于家的后人這才看到我們?nèi)昵翱l(fā)的故事,里面烈士的名字就是于用權。

根據(jù)文章信息,韓云普帶著表妹又去了趟騰沖國殤墓園。

在遠征軍名錄墻上,她們終于找到于用權的名字,而相隔不遠處就是李義彭。

韓云譜說,看到二舅名字的那一刻,心終于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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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金壇的于家正在修族譜,我們記錄下的故事也將被收錄進去,于用權烈士將被世代銘記。

“一切都是天意,二舅這會是真正回家了吧?”韓阿姨問。

是的,于用權烈士回家了。

李義彭出征時,全連130多名戰(zhàn)士,回到祖國只有40多個,數(shù)萬遠征軍犧牲在緬甸蠻荒之地,尸骨無存,連名字都沒留下。

很多人或許不能理解,我們?yōu)槭裁匆獔猿钟涗浝媳适拢瑸槭裁匆_設“我家有烈士”系列。

于用權烈士的故事再次回答了這一切。

逝者已矣,該有人知道,他們?yōu)楹味拧?/p>

生者如斯,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留存下一個個英烈的故事,送他們回家。

這是告慰,是緬懷,更是致敬,是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