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約熱淚奴

剛剛看到一篇文章,有位法師建議說,挽救社會風氣需要關(guān)閉娛樂場所,規(guī)定婦女著裝。據(jù)說,一些地方也確實開始限娛了。
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個“開娛”的時代——“開娛”是我生造的一個詞,就是放開民眾娛樂權(quán)利的意思。娛樂從來就不只是娛樂,它是思想解放的重要組件。
那么,讓我們一起重返改革元年。40多年前?!?979年,那是一個春天”,知青返城、承包、落實政策、翻兩番、撥亂反正、摘帽、朦朧詩發(fā)端、流行歌曲傳唱大江南北……每一個關(guān)鍵詞都是一組歷史蒙太奇鏡頭,都是一條解凍的河流。冰封的河床,開始騷動。
01
5月8日,是鄧麗君的忌日。
似乎沒有哪樣東西,比鄧麗君的歌聲更能象征一個時代的人性解放了。
“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鄧麗君的歌聲”。鄧麗君是中國流行音樂史上無法繞過的名字。1979年,她演唱的《甜蜜蜜》由香港寶麗金公司發(fā)行,也是專輯《甜蜜蜜》的第一主打歌曲,當年就售出超過百萬張,是當年鄧麗君在香港獲得的三張白金唱片之一。
隨著雙卡錄音機的出現(xiàn),鄧麗君這個名字和她的“靡靡之音”也迅速進入內(nèi)地。被樣板戲和革命歌曲禁錮了數(shù)十年,這種甜美的、來自正常的人性世界的歌聲,輕而易舉地就沖垮了陳舊觀念的堤壩
1979年前后的廣州,5.5元一盒的鄧麗君錄音帶,太平洋影音公司一年能賣掉800萬盒,而當時國人的平均月工資尚不足70元。當然,對大多數(shù)的大陸聽眾來說,聽到鄧麗君的歌聲,主要通過偷聽敵臺和翻錄磁帶。那個年代,基本上除了大陸的電臺以外,都是“敵臺”。而大陸的電臺又不播任何的鄧麗君歌曲,所以,收聽鄧麗君也就是收聽敵臺。“白天聽老鄧,晚上聽小鄧”,成了很多人的一種日常生活。
鄧麗君的歌聲具有強大的時間穿透力?!短鹈勖邸烦蔀?0年代末內(nèi)地青年情侶互訴衷腸的定情小調(diào),直到今天,它仍然在廣泛流傳。當年偷聽鄧麗君的人,如今早已已人到中年,依然是她的鐵桿粉絲。
詩人師永剛至今記得第一次聽到《小城故事》時的震撼。后來,他推出了暢銷書《鄧麗君畫傳》,并由此掀起了一股名人畫傳熱潮。
02
1979年,解凍人性的不只是鄧麗君。那一年,法國時裝設計師皮爾?卡丹,親自率領(lǐng)12名法國姑娘,在北京民族文化宮進行了一場時裝表演,讓臺下穿著藍灰制服的觀眾親身感受了時裝和衣服的差別。
這場時裝表演當時稱為“服裝觀摩會”,參加觀摩會的人還必須通過審查,記名對號入座。有人將其視為“洪水猛獸”,那些五顏六色、想象大膽的時裝,令他們適應了單調(diào)色彩的脆弱神經(jīng)不堪重負。但正所謂彼之毒藥我之蜜糖,或者說,絕大多數(shù)民眾不具備從蜜糖中分辨出毒藥的特殊功能。人們對這場時裝表演奔走相告,觀摩票“一票難求”,盡管出席觀摩的大都是專業(yè)人士,但那種由音樂、布景、時裝、模特兒所帶來的全新的視覺沖擊,還是令他們深為震撼。
不久后,這場時裝秀又登陸上海,猶如一股臺風,將那種由灰、藍、綠編織的嚴密的服裝觀念帷幕吹得七零八落。
畢竟,愛美是人的天性,這種天性只可能被壓制,不可能被消滅。即便在今天的伊朗,也還是有勇敢的女性摘下頭巾表達自己對美的渴望。
03
1979年,北京新機場大樓壁畫《潑水節(jié)——生命贊歌》,出現(xiàn)了全裸的女性畫像,引起轟動。到新機場看祼女壁畫,一度成為北京人一種口耳相傳的時尚。那時私家車少之又少,很多人于是騎自行車前往,為機場公路帶來了一股滾滾自行車流,蔚為壯觀。
國外報刊驚呼:“中國在公共場合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女人體,說明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具有真正意義的?!币粋€未經(jīng)證實的坊間傳言說,前些年,某李姓首富每次到北京,都要去機場看看那幅壁畫是否還在,以此作為投資決策的一種參考依據(jù)。
當然,這幅祼女壁畫面世時也引起了巨大爭議,據(jù)說當年有人恨不得把畫家袁運生直接送進監(jiān)獄。有人回憶,最后鄧公親自出馬,到機場看個究竟??催^之后,他評價說,“我看沒得啥子嘛。”就是他的這句話,保住了《潑水節(jié)》這幅壁畫。
同樣是那年5月,復刊不久的《大眾電影》第5期封底上,刊登了一幅英國影片《水晶鞋與玫瑰花》中男女主角的接吻劇照,也一度引起了軒然大波——順便說一句,當時的雜志期發(fā)行量已經(jīng)達到了160萬冊。在一些地方,一本《大眾電影》甚至和一只老母雞等價,可以說,就影響力而言,當時該雜志上的任何一篇文章,都是這個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網(wǎng)絡爆款文難以比擬的。
一位讀者憤然投書報社,他在信中稱:“我也不反對愛情,我們應當提倡無產(chǎn)階級的愛情,應當提倡中華民族風格的愛情,那些洋大人們腐朽的愛情,那些摟摟抱抱、親親吻吻的愛情,我看不宣傳為好。因為弊多利少?!?/p>
他認為,“你們這樣做,我看是居心不良,純粹是為了毒害我們的青少年一代。你們準備把我國的青少年們引向何方呢?你們還有點中國人的良心嗎?還有點中華民族的氣味嗎?同志們!不要以為洋大人放個屁都是香的!”
他繼續(xù)用一連串排比句式,大義凜然地發(fā)難,“難道搞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需要你們這樣宣傳嗎?難道九億人民大眾在新長征途中需要你們給予這樣的鼓舞嗎?你們吃著人民公社社員、農(nóng)場工人種的糧油,穿著工人織的布,住著工人蓋的房子,我們的戰(zhàn)士保衛(wèi)著你們的安全,難道是他們需要你們給予這樣的精神刺激嗎?”
04
不過,參與討論的11200封讀者來信中,贊同這位讀者觀點的,還不到百分之三。當年第10期《大眾電影》刊發(fā)了一篇題為《寒流擋不住春天的腳步——讀者來信綜述》的文章,并附上了部分參與討論的讀者來信。
《他能代表九億人民嗎?》,這是四川樂至縣陳尚榮等六位普通工人的來信標題。他們自認文化水平不高,說不出深奧的大道理,但他們的質(zhì)疑卻一針見血:
“最可笑的是他還要把他的那個極為錯誤的觀點強加到九億中國人民頭上。而他竟能“代表”九億中國人民。這可是不能容忍的了!”強烈否定了那封讀者來信后,他們又熱情地鼓勵作家和藝術(shù)家們,“放心吧,我們的作家和藝術(shù)家們,人民會支持你們!”
歷史的吊詭、滑稽乃至荒誕之處在于,當初那位被一張吻照打足了雞血、甚至揚言要報復雜志社的讀者,隨著社會的進一步開放,他本人也緊跟時代,愛上了跳舞這類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
從他身上,其實不難找到今天一些熱衷于抵制洋貨洋節(jié)的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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