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 fran_kie / Shutterstock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 fran_kie / Shutterstock

利維坦按:

最近重看了大衛(wèi)·林奇的《藍絲絨》,片頭剛開始的畫面和音樂很祥和,美麗嬌艷的花朵,綠油油的草坪,然而,隨著鏡頭的不斷放大,卻發(fā)現(xiàn)在草叢下面宛如異形的巨大甲蟲,撕咬啃噬的聲音與黑暗一同降臨。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藍絲絨》片頭畫面。? 豆瓣電影

這一幕,真的算是很典型的林奇式隱喻,亦如張愛玲的那句,“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長滿了虱子‘,與其說大衛(wèi)·林奇善于某種殘酷的荒誕,倒不如說這恰恰是生命的常調而已。

電影制作人大衛(wèi)·林奇(David Lynch)今年一月去世時,我不僅哀悼一位偉大才華的逝去,也感到失去了一種理解人類思維的新方式。

我是社會與文化心理學家,研究人們如何理解自己的生活。我和我的學生發(fā)現(xiàn),林奇的作品在實驗室中能夠成為強有力的心理刺激,幫助揭示人類思維的內在運作方式。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大衛(wèi)·林奇的繪畫作品:鮑勃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他無法理解的世界,2000年。? David Lynch

我尤其對人類進入哲學家阿爾貝·加繆所描述的“荒誕”狀態(tài)感興趣——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無法繼續(xù)賦予生活意義時,會發(fā)生什么。有時會感到一切都不再有意義。而研究這種特殊的心理狀態(tài),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人類的思維。林奇的電影正是通向這種令人不安的心理狀態(tài)的一個入口。

當我們被“荒誕”擊中時,才更能理解人類的思維機制。

我們的研究表明,人類大腦有一個 “意義建構系統(tǒng)” ,幫助我們理解世界。 大腦接收著源源不斷的感官輸入,而這個系統(tǒng)一直在監(jiān)測一切是否符合邏輯,確保我們能理解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它是一個類似恒溫器的自穩(wěn)系統(tǒng),只有當我們遇到無法理解的情況時,才會觸發(fā)警報。此時,大腦中的顯著性網絡(salience network)就像在我們眼前揮舞一面紅旗,向我們發(fā)出信號——“出問題了,必須搞清楚!”[1]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通常能預測和控制身邊發(fā)生的事情。例如:我們轉動車鑰匙,汽車會發(fā)動,我們對售貨員打招呼,他們會微笑回應;九月的午后,我們走到戶外,陽光明媚。然而,有時現(xiàn)實會突然違背我們的預期,讓我們措手不及:轉動車鑰匙,卻聽到刺耳的聲音;對售貨員打招呼,卻被罵“滾開”;走到戶外,發(fā)現(xiàn)九月竟然下起了暴雪。

此時,我們的意義建構系統(tǒng)會被觸發(fā),讓我們陷入短暫的迷茫,努力試圖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通常,我們能夠找到合理的解釋,系統(tǒng)就會恢復正常,我們也可以繼續(xù)過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我們遇到的情況過于荒誕,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解析,那就會更深刻地暴露出我們意義建構系統(tǒng)的運作方式。

然而,在心理學實驗中,想要人為制造這種荒誕體驗并不容易——至少,必須以可控的方式來研究人類的大腦如何應對這種狀況。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2018年,大衛(wèi)·林奇在在洛杉磯的Kayne Griffin Corcoran畫廊舉辦畫展“我曾是一只少年昆蟲”。? Marcus Yam / Los Angeles Times

多年來,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讓實驗參與者感到毫無意義、困惑不解,以研究人類如何應對這種心理狀態(tài)。

例如在魔術實驗中,我們曾讓參與者與一位實驗員交談,隨后悄悄換成另一位穿著相同衣服的人。大多數(shù)人完全沒有意識到換人了。 在“錯色”撲克牌實驗中,我們與參與者玩黑紅顏色顛倒的撲克牌(紅色的梅花、黑色的方塊)。大多數(shù)人無法察覺有任何不對勁。然而,這些實驗都不如讓參與者觀看大衛(wèi)·林奇的電影來得有效。

我們發(fā)現(xiàn),觀看林奇的作品,尤其是2002年的短片《兔子》(Rabbits),是讓人陷入荒誕的最有效方法。

 大衛(wèi)·林奇的怪異之門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更多視頻
大衛(wèi)·林奇的怪異之門

林奇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拍攝長篇電影,以善于操縱觀眾情緒的天賦而著稱。他的傳記作者克里斯·羅德利(Chris Rodley)曾指出:“林奇想要傳達的那種‘難以言喻的氛圍’或‘感覺’,其實源自一種智力上的不確定性——他稱之為‘迷失在黑暗與困惑中’。”

在林奇的眾多超現(xiàn)實、夢幻般的電影中,例如令人不安的驚悚片《藍絲絨》(Blue Velvet),亦或是神秘恐怖劇《雙峰》(Twin Peaks),我們最終選擇了《兔子》的片段作為實驗材料。

這部電影表面上看像是一部情景喜劇:幾個人穿著兔子服飾,似乎在進行對話。然而,他們說的話完全不搭邊,也沒有任何邏輯。背景中還不時插入不合時宜的笑聲和掌聲,再加上冗長的停頓與詭異的背景音,使得整部影片毫無敘事性,讓人不知所措。但是,你可能無法想象——觀看這部影片竟然能讓人感到深深的驚恐和不安。

林奇《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2006)劇照。? 豆瓣電影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林奇《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2006)劇照。? 豆瓣電影

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在遭遇毫無意義的事件時,會感到“恐怖谷效應”。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認為,人們在同時感受到熟悉感與陌生感時,會產生恐怖的錯亂感。例如:疫情封鎖期間,原本繁華的街道變得死寂一片;像人類但動作怪異的機器人。在我們的研究中,我們設計了一套心理測量工具,讓參與者評估自己感到多么“疏離”和“毛骨悚然”。結果表明[2]:觀看《兔子》的參與者所報告的不適感,達到了我們所有實驗中的最高值!

這部電影帶來的詭異和混亂感揭示了一個重要現(xiàn)象,即,人們如何努力維持自己生活中的意義。我們發(fā)現(xiàn),當參與者經歷那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困惑,并無法弄清發(fā)生了什么時,他們會被促使尋找其他方式來重新獲得意義感[3]。

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人們在面對這些荒誕無稽的體驗時,其中一種反應是更加堅定自己生活中的信念。于是,宗教信徒變得更加虔誠,自由主義者變得更加自由,保守派更趨于保守。通過加倍堅持自己的信念,人們能夠重新理解世界,從而驅散那種令人不安的詭異感,并重置他們的意義建構系統(tǒng)。

我懷疑,當今世界之所以如此兩極分化,部分原因在于世界正經歷著巨大的動蕩(如氣候變化、新冠疫情、人工智能威脅就業(yè)),這些動蕩不斷沖擊我們的意義建構系統(tǒng),使我們在應對時變成了自己更加極端的版本。

大衛(wèi)·林奇《藍絲絨》(Blue Velvet,1986)劇照。? Cineluxe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大衛(wèi)·林奇《藍絲絨》(Blue Velvet,1986)劇照。? Cineluxe

林奇的電影之所以特別引人共鳴,或許正是因為我們往往不確定自己到底在經歷什么,因為場景中的各個部分似乎并不完全契合。這可能是因為角色們專注于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雙峰》中的“來自另一地方的男人”談論某種口香糖的風潮回歸;也可能是因為不同的場景之間似乎毫無邏輯聯(lián)系,比如《穆赫蘭道》后半部分的敘事;又或者是因為我們所看到的東西實在過于荒誕不經,比如《橡皮頭》中那只重新活過來的烤雞變成了一個抽搐、滲出液體的怪物。我們可能會感到恐懼、厭惡、敬畏,或者只是困惑,但由于我們無法合理解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這種強烈的情感往往會在影片結束很久之后依然縈繞在心頭。

林奇以不愿解釋自己的電影而聞名。我所聽說的他最接近詮釋自己作品的一次,是在某次采訪中,他描述自己在一個晴朗的春日里陶醉于一棵盛開櫻花的美麗櫻桃樹。然而,當他走近仔細觀察時,卻看到樹干正在滲出黑色和黃色的樹脂,上面爬滿了紅色的螞蟻。“我發(fā)現(xiàn),如果你再仔細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他說,“你總會發(fā)現(xiàn)底下藏著紅色的螞蟻?!?/strong>

安息吧,大衛(wèi)·林奇。感謝你留下那些美麗的大師級影片。你讓我們直面自己最強烈的情感,你的作品照亮了我們內心最幽暗的角落。

參考文獻:

[1]www.frontiersin.org/journals/human-neuroscience/articles/10.3389/fnhum.2023.1133367/full

[2]heinelab-psych.sites.olt.ubc.ca/files/2025/01/2023-Uncanny-Feelings.pdf

[3]www2.psych.ubc.ca/~heine/docs/2013%20Acetaminophen%20and%20David%20Lynch.pdf

文/Steven J. Heine

譯/gross

校對/tim

原文/nautil.us/david-lynch-opens-a-portal-to-our-minds-1186260/

本文基于創(chuàng)作共享協(xié)議(BY-NC),由gross在利維坦發(fā)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打開網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