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在我記憶的長河中，有一些畫面如同老照片般，被歲月的潮水反復(fù)沖洗，卻愈發(fā)清晰。
我的爺爺，一位樸實地道的農(nóng)民，他的身影總會在這樣的畫面中出現(xiàn)，又總是與那熙熙攘攘的集市緊緊相連，這是他除去種地之外的另一個差事----“行人”，而且是糧行的行人，他在集市上出現(xiàn)，還會有一個隨身的“道具”---行稱，就是一桿稱重量的的稱。那秤是紅色棗木桿的，由于用的久了，秤桿被汗水浸得油光發(fā)亮，鑲嵌著錫質(zhì)銀色的秤星顯得十分醒目，就連那秤鉤、秤砣這樣黑色的鐵家伙，也被磨得黑中透亮。從解放前到解放后，再到那特殊的文革時期，集市見證了爺爺?shù)谋疾β担娮C著爺爺和他的“行稱”所發(fā)生的故事。也承載著我童年最溫暖、最甜蜜的期盼。
“紛紛車馬客，如集市人博。彼雖有求來，我但快一噱?！?解放前的集市，是十里八鄉(xiāng)最熱鬧的地方。每逢集日，天邊才泛起魚肚白，爺爺就已經(jīng)早早起身，熟練地將那桿油亮的行秤仔細擦拭一番，小心地放進布袋，然后掖在背后腰間。他的眼神中透著期待與堅定，仿佛那集市就是他的戰(zhàn)場，而他即將奔赴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
“索價舊曾唏少室，荷鋤猶可繼柴桑。虛堂若許連床臥，待看風(fēng)吹細細香?！奔猩希u糧食的攤位一個挨著一個，一袋袋金黃的麥子、飽滿的玉米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買賣雙方圍聚在一起，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像一首熱鬧的市井交響曲。爺爺穿梭在人群中，他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讓人不自覺地產(chǎn)生信任感。一旦雙方談妥價格，便會高聲呼喊：“老牛，來給咱稱稱！” 爺爺聞聲快步上前，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托起那桿棗木秤，將秤砣熟練地在秤桿上滑動，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無比神圣的事情。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秤桿上的刻度，嘴里還念念有詞：“一斤、兩斤……” 聲音洪亮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為這場交易蓋上公正的印章。交易結(jié)束后，爺爺會從交易賣家手里接過那微薄的報酬，小心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如果遇到買賣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爺爺便會發(fā)揮他的“調(diào)?！?本領(lǐng)。他會耐心地傾聽雙方的訴求，然后用他那樸實而又充滿智慧的話語勸解：“大家都不容易，這糧食收成都看老天爺臉色，咱都各讓一步，生意成了，大家都歡喜?！?他的話就像一陣春風(fēng)，總能吹散雙方心頭的陰霾，讓交易在和諧的氛圍中繼續(xù)進行。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爺爺靠著他的公正和誠信，在集市上贏得了良好的口碑，成為了大家公認的可靠中間人。爺爺?shù)哪菞U“行稱”，也無疑是“最好”的、最公正的稱了。凡是來此交易的人們都對這桿秤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和信任，在他們眼中，它儼然就是公正和信任的代名詞。
“秋署正炎酷，人不得以息?！本褪沁@樣的差事，爺爺年復(fù)一年，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風(fēng)雪雨晴，只要趕逢集日，從不得安閑，一干數(shù)十年，累白了頭，累彎了腰。
解放后，集市依舊熱鬧非凡，爺爺?shù)倪@份差事也沒有停歇。他依舊奔波在集市上，用他的行秤和智慧，為鄉(xiāng)親們的交易保駕護航。日子雖然平淡，但卻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更重要的是我記事以后，爺爺每次從集市回來，都會給我?guī)硪恍┬◇@喜。有時候是一根金黃酥脆的麻花，那麻花擰成漂亮的形狀，咬上一口，“嘎吱” 作響，滿嘴留香；有時候是幾個熱氣騰騰的煎包，外皮還帶著酥脆，肉餡鮮嫩多汁，一口咬下去，湯汁四溢，幸福的味道瞬間在口中散開；還有時候是一個厚厚的燒餅，上面灑滿了芝麻，香氣撲鼻，光是聞著就讓人垂涎欲滴。更有的時候，爺爺怕這些美味涼了，總是用紙仔細包好，然后緊緊地揣在懷里。當他遠遠地看到我在村口張望時，便會加快腳步，臉上綻放出慈愛的笑容。我則像一只歡快的小鹿，飛奔到他身邊，迫不及待地接過他懷里的“寶貝”。那一刻，所有的等待都化作了甜蜜的滿足，而爺爺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眼中滿是寵溺與欣慰。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fēng)不改舊時波。”時間的指針指向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文革時期的到來，讓原本熱鬧的集市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案钯Y本主義尾巴” 的浪潮席卷而來，自由市場被取締，集市上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按下了靜音鍵。但生活的需求是無法被輕易壓制的，依舊有一些人偷偷地把家里的糧食拿到人們約定的角落進行交易。這些交易如同地下暗流，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涌動。爺爺雖然年事已高，但他那顆善良而又樂于助人的心卻從未改變。他依然會在那些隱蔽的交易場所出現(xiàn)，默默地為大家提供著幫助。每次罷集回來，他的腳步總是顯得有些匆忙，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警惕。盡管日子相當困難，但只要一看到我，他的眼神便會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從懷里掏出用汗水換來的美食遞給我，盡管那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饅頭，或是一塊簡單的糕點，但在我眼中，那卻是人間至味，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我漸漸習(xí)慣了，每到將要罷集的時候，就迎出村好遠，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遠方蜿蜒的小路，心中充滿了期待。我盼望著爺爺那熟悉的身影早點出現(xiàn)，盼望著能早日品嘗到他帶給我的美味。有時候，等得久了，心中難免會有些焦急，但只要一想到爺爺懷里的美食，便又充滿了耐心。
在那些等待的時光里，我會想象著爺爺在集市上的情景。我仿佛看到他在人群中忙碌的身影，聽到他那洪亮的聲音在人們討價還價聲中響起。我知道，爺爺為了給我?guī)磉@些小小的快樂，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他在那個特殊的時期，冒著風(fēng)險為鄉(xiāng)親們服務(wù)，只是為了能掙到一點小錢，補貼生活的不足和滿足我小小的心愿。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長大，離開了家鄉(xiāng)，上學(xué)和工作去了外地，但爺爺和集市的故事，卻始終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尤其是他腰間那桿被人們認為是公平的“行稱”。
每次回到家鄉(xiāng)，走在曾經(jīng)熟悉的集市上，那些曾經(jīng)的畫面總會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仿佛又看到了爺爺慈祥的笑容，看到了他熟練地擺弄著行秤的樣子，聽到了他那充滿溫暖的話語。
如今，我也已年過花甲，再也看不到爺爺?shù)纳碛傲?，但他留給我的記憶卻永遠不會褪色。那些在集市上的日子，那些他用汗水換來的美食，都成為了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每當我遇到困難和挫折時，我都會想起爺爺在集市上的堅韌與勤勞，想起他對我的關(guān)愛與呵護。他的精神就像一盞明燈，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讓我在人生的旅途中，始終保持著樂觀和堅強。
在歲月的長河中，爺爺只是一個平凡的農(nóng)民，但他在集市上的點點滴滴，卻構(gòu)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那些充滿煙火氣的日子，那些溫暖的瞬間，將永遠留在我的心中，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每當我回憶起這些，心中便會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對爺爺深深的思念，也是對那段純真歲月的無限眷戀。有感于此，爺爺，我想對您說：
“行秤經(jīng)年歲月長，奔波苦累為誰忙。
萬般慈愛恩如海，思念依依夢囈傷?！?/p>
【作者簡介】牛家強，字呈心，號望草舍主人，中華詩詞學(xué)會會員、中國楹聯(lián)學(xué)會會員、中國書法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書法協(xié)會理事、安徽詩詞學(xué)會文藝部副部長、淮北市書協(xié)副主席、淮北市詩詞學(xué)會副主席。在書法篆刻領(lǐng)域有一定研究。作品先后入選“全國首屆篆刻作品展覽”、“甲骨文書法展”、“安徽省第一、二、三屆篆刻作品展覽”等數(shù)十次大小展覽并獲獎，2014年評為“書畫界最具貢獻人物”，多家媒體都作了專題報道。
責任編輯：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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