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小軌
豆瓣9.1分。
意大利影后寶拉·柯特萊西的導(dǎo)演首作，編演導(dǎo)三位一體。
2023年意大利全國票房冠軍。
黑白畫質(zhì)。
第一個鏡頭就是一記荒誕的耳光。
怒火蔓延于所有女性的心口。
《還有明天》定在在婦女節(jié)這天上映，既像是獻(xiàn)給當(dāng)代女性的節(jié)日禮物，又像是送給過往先行者的時光情書。
??友情提示，本文含劇透
01
底層女性的日常煉獄
耳光，像是一記起床鈴。
意大利底層主婦迪莉婭（寶拉·柯特萊西 飾）的一天，就是這樣開啟的。
她對丈夫伊萬諾問候了早安，巴掌就落在了臉上。
可能是因為她沒能起在丈夫前頭，可能只是習(xí)慣性的甩她一耳光活動活動手腕。
沒有片刻的停留或思考，甚至面部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梳頭，洗漱，換衣服，戴圍裙，準(zhǔn)備全家人的早餐，給癱在床上頤指氣使還咸豬手的公公擦身體，之后走上街頭，穿越整個街區(qū)，去給老人打針，去縫補衣物，去做雨傘，去洗晾床單，這是她的四份零工。
即便勤勞如此，也免不了丈夫隨心所欲的家暴。
打完老婆，他還要忙著去妓院快活。
她擦掉鼻孔里的血，為他熨平襯衫，噴好香水，一言不發(fā)地歡送。
這就是迪莉婭的日常。
忙碌、卑賤，被打時絕不反抗，她起初認(rèn)為誰家的日子都是這么過來的。
甚至，把挨打當(dāng)成是一種很輕松的解決辦法。
所以，當(dāng)女兒跟剛訂完婚的未婚夫粘膩而燒干了鍋時，迪莉婭立即主動承擔(dān)下了全部罪責(zé)。
只要讓他發(fā)泄完怒火，這個家就能享受片刻的和平。
她能想到的極限，就是通過一些小的手段，換取片刻的喘息，卻從未想過逃跑。
能用自己的傷痕，為女兒劈開一寸自由的空間，她覺得如此已是很好。
但女兒的質(zhì)問，讓她心頭一顫。
你為什么不離開？
她怔了怔，反問她。
我該去哪里？
奴役女人的男權(quán)在當(dāng)時是代代相傳的，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用一代又一代的經(jīng)驗將此編織成了一張網(wǎng)。
一次施暴結(jié)束，公公將剛打完老婆的兒子叫到床前。
他說，你不能一直打她。
就在我們以為老頭其實還多少有點兒人性時。
畫風(fēng)突變。
否則她會習(xí)慣的。偶爾，偶爾一次狠狠地打一頓，讓她明白。我就是這樣對待你媽媽的，你見過她回嘴嗎？
令人窒息的家暴經(jīng)驗，正在一本正經(jīng)地心口相傳著。
能把妻子逼得跳樓自殺，這是他家暴有方的一枚勛章。
老頭對此毫無歉意，甚至引以為豪。
所以，以暴力為手段奴役女性的天羅地網(wǎng)，不會只出自于伊萬諾之手。
迪莉婭的兩個兒子，在癱子爺爺和暴戾父親的耳濡目染中，學(xué)會了一口流利的臟話。他們在姐姐出嫁與爺爺去世時的第一反應(yīng)，是歡呼與霸占。
嫁出去的人，與死去的人，都會空出一個房間來，這是兩個未成年兒子唯一關(guān)心的爭奪地。
因為從美國大兵威廉那里接受了巧克力，迪莉婭被丈夫臆斷成了臭不要臉的蕩婦。
兩個男孩敏感地察覺到了一場家暴的降臨。
可他們還是選擇了跟隨姐姐，回到房間。
不看，不聽，不管，爸爸打完了媽媽，一切都會過去的。
捍衛(wèi)與維護(hù)是不存在的。
因為在他們的骨子里，男人打老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他們正時刻準(zhǔn)備從父親那里接過家暴的經(jīng)驗，并以更甚的方式成為下一代暴力奴役女性的佼佼者。
那張網(wǎng)，不僅于此。
出去打工，女人跟男人也是同工不同酬的。
她在雨傘店干了三年，報酬一直都是三十里拉。
一個男的，來的頭一天，什么都不會，上來就是四十里拉。
她氣呼呼地去爭論，被老板一句話就制服了。
“他是個男的?！?br/>
1946年，二戰(zhàn)剛剛結(jié)束的意大利，整個社會都被男權(quán)與暴力籠罩著。
被家暴與被剝削是多數(shù)女性共同的普遍處境。
她反抗得了一個，卻反抗不了所有。
只要制度與權(quán)力的天平不改變，她就是無處可去，無處可逃。
這也是電影選取黑白色調(diào)的原因，那是年代感的底色，也是一代女性面臨的晦暗人生。
02
女性友誼與救贖的微光
還好，電影給了她一些珍貴的喘息時刻。
菜販子閨蜜瑪麗莎，經(jīng)常送她一些賣剩的菜。
一瓶果醬作為由頭，引著她找到理由，暫時逃離那個動不動就要施暴的丈夫。
半公斤菜跟美國大兵換來的一盒煙，她約著迪莉婭坐在斑駁矮墻下的長椅上邊聊邊抽。
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迪莉婭有可能借著打針為由私奔時，她把三綱五常直接扔到一邊，她才不關(guān)心私奔是不是一件離經(jīng)叛道、不守婦道之舉。
她只是警告她，一旦逃跑，千萬不要被抓回來，否則伊萬諾一定會打死她。
精心規(guī)劃的逃跑失敗了，兩個人坐在老頭尸體的兩側(cè)。
你一句，我一句，惡毒的咒罵，滿是臟話的唾棄，達(dá)成一種充滿喜感卻又無限溫暖的同盟。
死就死吧，偏挑今天。
鄰居們都來假惺惺地悼念你，說你是一個怎樣慈祥的大好人，只有我們，肯說實話。
死者為大？不存在的，就是。
垃圾
垃圾
你就是一個因懶惰而裝癱瘓，逼死自己老婆，咸豬手自己的兒媳婦，教導(dǎo)兒子如何打老婆才最見效的。連死都給人添堵的老。
垃圾
垃圾
罵一罵，可能改變不了什么。
可在天羅地網(wǎng)中安身的女人，有了這點兒情緒上的按摩與安慰，未來的路，就可以咬著牙再走一走。
如果說，這只是初級版的girls help girls，那么母女之間的互助就是王炸版。
一場精心的籌謀，換來了女兒的得償所愿。
相較于媽媽的處境，女兒馬切拉認(rèn)定了不被家暴的方法，就是嫁給一位家境不錯的紳士。
家里擁有一家咖啡館產(chǎn)業(yè)的朱利奧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兩人在隔壁房間里粘膩的細(xì)節(jié)，被迪莉婭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一陣惡寒，直擊心口。
訂婚后的準(zhǔn)女婿，望著化了妝的馬切拉，眼神里閃過一絲冷光。
他陰狠狠地擦掉馬切拉嘴唇上的口紅，一字一頓地警告她。
從明天開始你就得素顏上班，反正，等我們結(jié)婚了，你也就不用工作了。你是我的。明白了嗎？你只屬于我。
看似是霸總的占有宣言。
女兒當(dāng)然沒有意識到危險。
但迪莉婭卻不寒而栗。
她也曾擁有相似的婚戀過程，起初甜蜜，狂熱的占有，之后就是溫水煮青蛙似的圈禁與壓榨，無盡的家暴如潮水般涌來。
眼前的準(zhǔn)女婿，跟現(xiàn)在的家暴狂丈伊萬諾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對女兒的幫助，是讓美國大兵炸了咖啡館。
破產(chǎn)的紳士不如狗。
男方收回了廉價的戒指，一切都結(jié)束了。
她提著皮包慌慌張張?zhí)映黾议T，卻在人群中猛然發(fā)現(xiàn)，忘記帶信件了。
盡管，她穿上了自己親手裁出來的碎花新衣服，擦上了平日里幾乎不敢擦的口紅，但女兒還是一下就從人群中認(rèn)出了她。
她把信件給她，一言不發(fā)，目光中確實卻是驕傲與自傲。
Girls help girls的場面，從一個女兒遞到了媽媽手里。
母親的反叛，就是女兒的反叛。
她救贖自己，也是在救贖像自己一樣的每一個女性。
那是女性希望的接力賽。
也是女性時刻里最珍貴的光。
03
逃離很好，但戰(zhàn)斗更好
結(jié)尾高光時刻的處理，一直是這部片子的最大爭議點。
當(dāng)下的逃離與長久的戰(zhàn)斗，哪個更有意義？
答案并不絕對。
最初的期待，當(dāng)然是離開這個丈夫，離開這個家。
電影甚至為她設(shè)定了一個還不錯的私奔對象——尼諾。
初戀，汽車維修工，一個雖然也貧窮，但始終對她念念不忘的人。
每天的日常里，除了挨打、家務(wù)、打零工，與閨蜜說說話，最重要的，可能就是去汽修店那兒看一眼他。
她隱隱覺得，奔赴于另一個男人，有可能就是自己最后的退路。
巧克力的共舞時刻，讓她暫時從窒息的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牙縫里全是半融的巧克力醬，貧瘠生活里也可以有對視一笑的愛意。
這一切都給了她假象。
她計劃好了一切，以去閨蜜家打針為由，一去不返。
可癱子公公的突然離世，讓她的私奔計劃泡湯了。
好的未來，該是什么樣子的？
從一個男人手中，跌進(jìn)另一個男人手中，一切會有什么不同？
一個火坑與另一個火坑的感受，會有多大的差別？
她站在天臺抽煙，床單在風(fēng)中鼓帆，人生的大船即將起航，可前方大霧彌漫，我們所能把控的到底是些什么？
如果暴力是男權(quán)的隱喻，那么出路當(dāng)然不可以是私奔。
自由與尊嚴(yán)的獲取，當(dāng)然不能指望旁人的恩賜。
還有明天，她說。
人人以為，這會是私奔的二次沖鋒。
可從她留給女兒的那封信里，早就流露出了另一種走向的端倪。
有了這些錢，你就可以讀書了。
那些錢，是迪莉婭日日夜夜從指縫里摳出來的。
冒著被打的危險，她為女兒存了一筆錢。
起初那是她計劃用來給女兒置辦一套婚紗的。
她以為，只要穿上一套體體面面的婚紗，女兒就可以擁有尊嚴(yán)。
可她終于發(fā)現(xiàn)，依靠男性的垂憐，是換不到救贖的。
從那一刻開始，救贖之路就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
女兒的武器，是受教育，見天地之大。
母親的武器，是選票，是自己定義人的權(quán)利與資格。
她涂上口紅、攥緊選票奔向投票站的鏡頭，與開篇被丈夫打了一耳光的場景形成鏡像——這一次，是她主動打出的一記耳光。
意大利的街景無限后退，奔跑不再為愛情，而是為自由。
女性的解放，從來不是一場浪漫的突圍。
而是一場需要代際接力的馬拉松。
當(dāng)?shù)侠驄I與無數(shù)女性攥緊選票，不再退縮，平靜逼退那個家暴男。
當(dāng)她與女兒跨越人海，對視一笑。
當(dāng)她擦掉口紅，投出莊重一票。
所有女性的命運才在能在此刻交匯，凝聚成一條綿延至今的長河。
能逃離，當(dāng)然很好。
但戰(zhàn)斗，顯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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