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翻遍了房間的各個角落,始終沒找到這兩個證件,卻意外地在強子房間的寫字臺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已經(jīng)注銷的士兵證和一沓厚厚的士兵榮譽證書。
配圖 | 《三叉戟》劇照
2024年的元旦剛過,在一個干燥陰冷的清晨,我和老周駕駛著警車來到了精神病院食堂大廳,在這里,一個曾經(jīng)的“兵王”正等待著我們的審問。
史上最快的“出警”
2023年大年初五上午11點,鞭炮聲此起彼伏,接警大廳的電話急促響起,指揮中心傳來警情:綠地飯店發(fā)生打架事件,要求立即處置。
綠地飯店,這個地點讓我和出警隊員們感到似曾相識,但一時又難以確切回憶起具體位置。這時,值班室的小趙突然目光一閃,說道:“那不是就在我們派出所對面嗎?”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燈下黑”。我們立刻穿戴好單警裝備,直接跑去了馬路對面。
10秒后,我們到達了案發(fā)現(xiàn)場,只見一個黑胖矮小的中年男子正將一個身材高大的同齡男子按在地上毆打,一邊打一邊罵:“你媽的,你敢在我這撒野,你吃了豹子膽了?還是喝了假酒了?你也不問問我是誰?”被打的男子側臥在地上,雙手捂住臉,笨拙地躲閃著。
與此同時,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女子站在一旁不停地咒罵著。圍觀的人很多,但沒人來拉架,其中有的人還磕著瓜子,抽著香煙。
出警隊員上前制止,將矮個男子拉開,將被打的高個男子扶起來,并制止了叫罵不停的中年女人。
現(xiàn)場被控制后,老周到隔壁門市內調取室外監(jiān)控,我在飯店外調查取證。
打人的矮個男子叫林剛,綽號“剛哥”。我和他十分熟悉,剛哥曾經(jīng)因尋釁滋事、故意傷害等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在監(jiān)獄中度過了幾年的時光,如今是我們派出所管控的刑滿釋放人員。剛哥很有頭腦,而且通曉人情世故,出獄后自己做起了生意,除了綠地飯店外,還經(jīng)營著好幾種買賣,在社會上也算是有臉面的人。
正所謂“倉廩實,知禮節(jié)”,這些年剛哥不惹事,對人也客氣尊重,與以前的自己判若兩人,是什么讓他今天失了態(tài),又拿出了“社會氣”那一套?
剛哥見到是我出警,用手指著自己滲出鮮血的嘴角朝我嚷嚷著:“警官!他來我店里鬧事還打我!你看給我打的!敢打我,也不問問我以前干啥的?”
我告訴剛哥,打架的事,我們會調查清楚,但我到現(xiàn)場時,看到你騎在他身上打他,你也得和我們回去配合調查。
聽到我這么說,邊上的中年女子立刻不滿地嚷嚷起來:“你光看我老公打他,他打我們全家,你就沒看見!你咋干警察的?有你這么干警察的嗎?”
她嚷嚷著向我逼近,我只好后退并告知她保持冷靜,不要向我靠近。剛哥見此情形,恢復了理智,跑過來拉住她,斥責了幾句,讓她閉嘴別摻和,制止了她的吵鬧。
原來,她是剛哥的妻子,我還是第一次見,沒想到她這么“潑辣”。
剛嫂不再吵鬧后,我對兩人的傷情拍照固定,讓他們先去對面派出所接警大廳等我。
剛哥夫妻走后,我到高個男子面前給他拍傷情照片,說來也巧,他也是我們的“熟人”。
高個男子叫“強子”,今年45歲。前年他與人發(fā)生糾紛,恰好是我處置的警情。
去年,強子還因盜竊電動自行車被隔壁轄區(qū)派出所抓住,據(jù)說,他被抓時神志不清、目光呆滯,不像個正常人,隔壁轄區(qū)派出所原本決定拘留他10天,但因為他的疾病,在體檢后被停止了執(zhí)行。
我當時聽說這事時沒往心里去,也就沒留意他患有什么疾病,而這個缺失的信息,恰恰導致后來我們的工作陷入被動的窘境。
我讓強子抬起頭站好,以便拍攝傷情照片。但強子并不理我,他兩眼發(fā)直,嘴里一直絮叨著臟話,像是仍沉浸在剛才沖突中。
剛調完監(jiān)控回到現(xiàn)場的老周見強子對我的話無動于衷,責令他配合工作,服從指揮。可強子仍然像沒聽見一樣,自言自語。
我走到強子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剛要和他說話,他突然抬起頭,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猛地一把將我推搡開,并甩開扶住他的出警隊員,像一頭發(fā)瘋的公牛一樣,撞開人群,向路邊跑去。
見他要逃離現(xiàn)場,我們只好追上去將他按倒在綠化帶里,并拿出手銬,準備使用強制措施??刹恢缽娮幽膩淼牧猓砸坏炙?,險些多次掙脫控制。
在一番激烈的抵抗后,強子最終還是精疲力竭,被我們牢牢按在地上,雙手被反剪背后,戴上了手銬。
我們四個出警隊員也累得滿頭大汗,一邊按著他,一邊大口地喘著氣。
把強子關進候問室后,我先對剛哥夫妻進行調查詢問。詢問結束后,剛哥說他不需要調解,希望我們依法處理此事,然后和妻子憤憤地離開了派出所。
對剛哥夫妻的詢問和老周調取的視頻監(jiān)控,讓我們還原了事件的經(jīng)過。
上午10點左右,強子進入綠地飯店,坐在包廂外的散臺旁,他點了一瓶啤酒,喝了兩口后便放在一邊,又重新點了一瓶啤酒,重復了同樣的動作,喝了兩口后擱置在一旁。
在重復同樣的行為四、五遍后,強子把一瓶啤酒倒在了旁邊一個客人的腳下,然后起身推開飯店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剛嫂見強子未付款就離開,立刻跟了出去,要求他支付酒錢。強子聲稱沒有錢,脫下棉衣,試圖拿來抵債。
剛嫂見強子要賴賬,爆發(fā)了她的潑辣性格,與強子互相辱罵,并撲向他進行抓撓。
強子被撓后,轉手一拳打在剛哥妻子的門牙上,隨著“啊”地一聲慘叫,剛嫂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
剛哥母親聽見兒媳的慘叫聲,從飯店里跑出來,喊叫著要和強子拼命,恰好剛哥來到飯店門口,看到妻子被打,他馬上就和強子廝打起來。
剛哥矮小黑胖的身材,在高大威猛的強子面前只有挨打的份,他接連被強子的拳頭打中面部和頸部,嘴角被打出了血。突然,強子被地上凸起的地磚絆倒了,剛哥抓住機會騎在強子身上,對著強子的頭部用拳頭猛烈還擊。剛哥母親也叫喊著跑過來,撲在強子身上又抓又撓。
目睹這一混亂場景,之前被強子挑釁的客人也趁機踢了強子幾腳,隨后趁亂離開了現(xiàn)場。
基本情況了解后,我準備接下來對強子進行問詢。此時我心態(tài)相當輕松,監(jiān)控視頻鐵證如山,即使強子不承認,也可以“零口供”處罰結案。
襲警
就在我要問詢強子時,值班室的盒飯送到了,我讓隊員小趙將盒飯送到候問室,讓強子先吃飯,吃過午飯后再問詢。我和其他隊員們則打開盒飯,拆開一次性木筷的包裝,準備開始吃午飯。
突然,整個辦案區(qū)警鈴大作。我們立刻意識到候問室出了問題,放下手中的筷子,沖了過去。
候問室里,強子正發(fā)了瘋似地攻擊著小趙。我們立刻上前控制,再一次憑著人多力量大的優(yōu)勢,將強子按倒在地上,對其使用了約束帶。隨后,強子被帶入詢問室,固定在椅子上。
此時,我和老周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
回想起隔壁轄區(qū)派出所同事對我說過的話,上午強子在飯店的異常行為及打架、襲警的暴力表現(xiàn),一切都指向了——強子可能是一位肇事肇禍的精神病人。
我將強子的情況上報所領導后,帶班所長親自來查看情況。
此時,強子被約束帶緊緊束縛在詢問椅上,他雙眼緊閉,眉頭緊皺,下頜緊繃,頭也扭向一側,仿佛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抗拒,一句話也不說。
所長先詢問了挨打的小趙傷情,確認小趙并無大礙后,他接著查看了強子的情況,強子臉上有幾條抓撓的血痕,一只眼眼底出血,頭頂左側有個傷口滲出血漬,都是被剛哥夫妻毆打造成的。
所長指示,待強子精神狀態(tài)恢復后,先帶他去醫(yī)院處理并包扎傷口。之后,聯(lián)系他的家屬,到場配合調查詢問。
下午,強子的意識有所恢復,可以與人對話了。我和老周在確認強子的精神狀態(tài)好轉后,我解除了他身上的約束帶,做了前上銬,帶他到縣醫(yī)院的急診大廳就診。
醫(yī)生仔細檢查后,確認強子的傷勢為皮肉傷,問題不大,然后用消毒棉球輕輕擦拭強子頭頂?shù)膫凇?/p>
強子突然瞪大雙眼,質問醫(yī)生:“干啥?別碰我!你動我一下試試!”
醫(yī)生解釋說:“我在給你傷口消毒,消毒完再包扎?!?/p>
強子猛地站起來,在急診大廳大聲喊叫,并左右沖撞,試圖擺脫我們的控制逃跑。
我們意識到強子的精神病可能發(fā)作了,他不配合,醫(yī)生也無法處理傷口,我們只好將他押上警車,再次帶回了派出所的候問室進行約束。
回到所里時,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昏暗,一天的對峙和折騰讓我們感到疲憊不堪。
考慮到強子的精神狀態(tài),所領導決定聯(lián)系他的家屬,協(xié)助我們將他送往精神疾病醫(yī)院接受治療。
我撥通系統(tǒng)內查詢到的強子家屬電話,告訴他強子因尋釁滋事被帶回派出所,目前精神狀態(tài)非常不穩(wěn)定,需要家屬到所里配合相關工作。
接電話的是強子妹夫,他告訴我有事找強子母親,強子的事他們不管。說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我再打過去時他不再接聽。
家屬不愿意配合,我只能聯(lián)系強子居住地的社區(qū),希望通過他們聯(lián)系到強子的其他親屬。網(wǎng)格員告訴我,強子和他母親是低保戶,他母親目前住在夕陽老年公寓,另外,強子有一個22歲的女兒,但她的具體去向和聯(lián)系方式不得而知。
我和老周驅車到夕陽老年公寓,在公寓三樓的一個房間里,我見到了強子的母親。
強子母親今年73歲,患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和其它多種老年病,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的身體非常虛弱,甚至走路都變得困難。
見到我們,強子母親艱難地支撐起身體,靠在床頭,問我們是不是強子出了事。
我告訴她強子在飯店鬧事,并打了警察,現(xiàn)在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希望她能作為監(jiān)護人配合我們將強子送入精神疾病醫(yī)院治療。
強子母親向我們道歉,解釋說強子是精神病人,希望我們不要與他計較,并提出飯店被打的人可以由她出面道歉,但她沒有能力給對方賠錢。
我問她:“您孫女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她是成年人,她爸的事,可以讓她出面解決?!?/p>
強子母親焦急地說:“你們不要找她,她來不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是強子的媽,他干了什么壞事,你們就找我吧!不要找我孫女!”她一邊說著,一邊流淚哭泣。
我和老周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默契。顯然,強子母親是知道孫女下落的,但她選擇保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這種情況通常是因為長輩擔心給子女帶來麻煩,所以選擇避而不談,獨自承受一切。
但,這一次我的經(jīng)驗卻出現(xiàn)了偏差。直到經(jīng)歷了一個刻骨銘心的夜晚,我才知道了強子的女兒身世。
母親的私心
在溝通后,強子母親同意配合我們將強子送到精神疾病醫(yī)院,并問我要將強子送到哪家醫(yī)院。
我說要將他送到市精神疾病醫(yī)院時,強子母親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最終沒有開口。
我和老周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強子母親下樓,并將她扶上警車。上車后,我問她強子的低保和醫(yī)保卡在哪里,她回答說應該在強子的住處。
我們帶著強子母親去強子住處取卡,那是一棟老舊的筒子樓。在打開執(zhí)法記錄儀后,我用強子母親給的鑰匙,打開了房門,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客廳,茶幾被掀翻,鏡子被打碎,電視、冰箱被砸壞,衣服散落一地。在滿是狼藉的室內,我和老周不停地翻找著強子的低保證和醫(yī)??ǎ覀兎榱朔块g的各個角落,始終沒找到這兩個證件,卻意外地在強子房間的寫字臺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已經(jīng)注銷的士兵證和一沓厚厚的士兵榮譽證書。
注銷的士兵證里印著強子的姓名、年齡等信息,單位一欄是“XX某部特勤中隊”,退役日期是1999年,照片是強子年輕時的,他穿著一身綠色軍裝,軍容整肅,十分英俊帥氣。
老周看著證書說:“特勤的,怪不得咱們四個人都按不住他。今天他犯了病,意識不清,讓咱們控制住了。要是平常,咱們幾個都得被他‘報銷’了。”
尋找未果后,我們再次返回警車上,我向所長匯報了強子低保和醫(yī)保的找尋情況。所長說他已經(jīng)帶著強子到了精神疾病醫(yī)院,讓我們帶強子母親先過去簽字,低保和醫(yī)保的事他負責與院方協(xié)調。
我們帶著強子母親抵達精神疾病醫(yī)院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老周和另一名隊員在住院部大廳陪同強子母親等候,我則和幾名隊員帶著強子去體檢。
強子的體檢結果顯示,他患有嚴重的性病傳染病,而市精神病醫(yī)院只能收治普通精神病人員。
此時,我才意識到,為何去年隔壁轄區(qū)沒有執(zhí)行對他的拘留處罰。
我們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將強子放回,他再次發(fā)生肇事肇禍,我們就是瀆職;不將他放回,直接作出處罰,他患有傳染病又不能收押;把他一直扣在派出所,又違反辦案程序規(guī)定。
我們一天的工作都白費了,而且徹底陷入被動的窘境。
再次將強子帶上警車時,車內氣氛沉重,每個人都沉默不語,我們不知道要將強子送往何處。
強子的母親打破了沉默:“孩子們,是不是這里不收?”
我們回過頭狐疑地看向她,老周告訴她強子有傳染病,市精神疾病醫(yī)院只能收普通的病人,不能收傳染病精神病人,而我們暫時還不清楚哪里有能收治強子的醫(yī)院。
強子母親說,之前強子曾經(jīng)在臨縣精神衛(wèi)生中心住院治療,那家醫(yī)院專門收治像強子這樣患有傳染病和精神病的人員。
老周忍不住問她,既然知道強子的情況和能收治的醫(yī)院,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們?
強子母親突然哭泣起來,她流著淚:“孩子們,對不起,讓你們折騰了一天。我之所以沒有早說,是因為市醫(yī)院的治療條件好,我希望能僥幸讓強子被收治。既然市醫(yī)院不能收,那就麻煩你們把他送到臨縣去吧,雖然那里的條件比不上市醫(yī)院,但總比他在外面惹禍要好......”
我和隊員們面面相覷,一時間無言以對,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再也無法對強子母親知情不報的行為心存芥蒂,隊員們也一直在安慰著她,讓她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強子送到臨縣醫(yī)院進行治療。
突發(fā)疾病
在趕往臨縣的路上,強子母親突然感到心臟不適,她呼吸困難,意識逐漸模糊,用微弱的聲音對我們說:“孩子們,我可能不行了,你們替我照顧好強子……”
我這才想起扶著她出門時,忽視了她患有嚴重的心臟病,沒有為她準備心臟急救藥物。
我打開雙閃,拉響警報,將警車油門踩到底,疾馳的警車如利箭一樣“射”向了最近的醫(yī)院。十五分鐘后,我們將強子母親扶上擔架,送入了搶救室。萬幸,搶救順利,只是需要在醫(yī)院休息靜養(yǎng)一段時間。
我走入搶救室安慰強子母親,讓她盡量放寬心。
她用微弱的聲音說道:“謝謝你了,孩子!”
這時,醫(yī)生走了過來,詢問病人的家屬是誰。我張了張嘴,卻沒答上來。
“他就是我兒子!”強子的母親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回過頭,看到她正用顫抖的手指著我說。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最后選擇了沉默。
醫(yī)生說病人住院需要家屬簽字。我看了看強子的母親,她對著我微弱地點了點頭。于是,我在住院同意書上簽下了我的名字,成為了她的“監(jiān)護人”。
此后的一小時中,我一直在醫(yī)院陪強子母親,也從她口中得知了強子的過去。
強子從小羨慕軍人,18歲那年如愿以償,成為了一名戰(zhàn)士。強子肯吃苦、素質好、軍事技能過硬,很快在連隊中脫穎而出,被選入XX某部特勤中隊,成為了一名執(zhí)行特種任務的優(yōu)秀戰(zhàn)士。在執(zhí)行各種任務和比武競賽時,多次立功受獎。
1999年,強子結束軍旅生涯,轉而在上海謀求生計。憑借過硬的本領,他被一位老板相中,成為其貼身保鏢。
不久后,老板與人結怨發(fā)生沖突,強子作為老板的保鏢,面對對方糾集的五名打手果斷出手,他以一敵三,將對方三個打手打傷,另外兩個則奪路而逃。于是,強子因聚眾斗毆罪,鋃鐺入獄。
一年后,強子刑滿釋放,被遣返回原籍,因有前科,多次找工作碰壁。但強子并不放棄,他靠著一股倔強,向生活迎難直上,娶了妻子,生了女兒。
可現(xiàn)實沒有放過他,并將他擊落入深淵。
強子女兒13歲時,被診斷患有尿毒癥,強子和妻子花光了積蓄,跑遍各大醫(yī)院,勉強維持著女兒的生命。
女兒的不治之癥和沉重的生活壓力,讓強子感到絕望和窒息,他借酒消愁,日漸消沉,精神狀態(tài)也逐漸惡化,開始無端吵鬧,甚至對妻子拳腳相向。
五年前,妻子無法忍受,與他離婚,并前往外地打工。強子開始在外嫖娼,染上了嚴重的性病。他的精神也開始崩潰,間歇性的精神疾病使他失去了工作能力,無人敢雇傭他。他完全失去了生活來源,淪為了盜竊電動自行車的小偷。
隨著強子病情的日益嚴重,強子妹妹擔心母親的安全,便將她送到了夕陽老年公寓。
從此,強子變成了無人監(jiān)管的精神病人。
意外來客
強子母親入院兩個小時后,病房迎來了一位身材瘦弱、衣著簡樸的中年男子,老周介紹他是強子的妹夫。
強子妹夫說,所長通知他強子母親住院了,他代表妻子前來探望。
我對“代表”一詞感到困惑,難道作為女兒,她不能親自來看望自己的母親嗎?
強子妹夫告訴我,強子的事,他們不會管,也沒有能力管,妻子要照顧孩子抽不開身,所以由他代表妻子前來探望。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想讓妻子過多地卷入強子家事的紛擾,因此選擇自己出面。
我?guī)麃淼綇娮幽赣H的身邊,他簡單地安慰了岳母幾句,接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紙袋打開,里面裝著兩打現(xiàn)金,他說:“媽,你也知道我們倆的難處。多了我們真負擔不起了,兩個孩子也需要錢啊。”
強子母親輕輕點頭,聲音略顯顫抖:“我明白,已經(jīng)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你們照顧好佳佳就好,我和你哥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話未說完,淚水再次涌出。強子妹夫也低著頭不再說話。
強子母親說的佳佳就是強子的女兒。強子患上精神病后,強子妹夫和妹妹不忍心看著侄女受苦,便承擔了佳佳的撫養(yǎng)責任和沉重的醫(yī)療費用,并將佳佳接回自己的家中,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撫養(yǎng)。作為妹妹和妹夫,他們對強子一家已經(jīng)盡了全力。
我想起我白天聯(lián)系強子妹夫時,他掛斷電話冷漠的行為,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出于無奈。
我正嘆息時,所長的電話來了,他告訴我,強子已經(jīng)被送往臨縣精神衛(wèi)生中心接受治療,由于沒有監(jiān)護人在場,所長在住院通知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得知強子妹夫到了醫(yī)院,所長讓我將強子母親的事交給她女婿,整隊回所。
我不確定強子妹夫是否愿意留下陪岳母,因此先向他詢問,他說可以,今晚他在這陪著,明天讓妻子過來,這樣家里始終有一個人能照顧兩個孩子。
我無奈地勸慰他,情況如此,他們夫妻就多辛苦一些吧。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就這樣,我和所長一個成了強子母親的監(jiān)護人,一個成了強子的監(jiān)護人。一場由精神病人員引發(fā)的肇事肇禍事件,終于在此刻畫上了句號。而我也終于在凌晨4點,東方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的時候,回到了所里。
尾聲
一年后的元旦剛過,因為強子的案件超期未結,我作為辦案民警被督查問責,在向上級匯報強子的情況后,上級雖然表示理解,但仍要求我再繼續(xù)跟進一下工作。
我聯(lián)系臨縣精神衛(wèi)生中心,得知強子現(xiàn)在恢復情況尚可后,和老周合計著,是時候給他取完最后的筆錄了。
經(jīng)過2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和老周抵達臨縣精神衛(wèi)生中心。在和強子的主治醫(yī)生溝通后,我們把問詢強子的地點定在了醫(yī)院的食堂大廳。
走到食堂門口時,突然樓上有個人熱情地向我揮手,他雙手扒住鐵窗,興奮地喊道:“嗨!你好啊!你們來啦!你們可來啦!太好啦!太好啦!”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抬頭望向他,下意識地回應道:“?。∧愫?!你好!你是?”
強子主治醫(yī)生告訴我:“別看了,不用理他,他也是我的病人,見了誰都這么熱情。好幾個抑郁癥病人都被他的熱情‘治好了’。現(xiàn)在他和強子被安排住在同一間病號房呢?!?/p>
老周聽后忍不住笑了起來,旁邊的幾位年輕醫(yī)生也抿嘴偷笑。
我尷尬地苦笑著,心中暗自思忖:這哪是精神病人???這分明是個熱情洋溢的人呀!
再一次見到強子時,他神志的確已經(jīng)清醒多了,但臉上仍有一絲憂郁。
完成筆錄后,強子問我,他何時可以出院。我告訴他這取決于他的恢復情況,醫(yī)院會根據(jù)他的病情給出建議。
他又問我他母親和女兒的情況。我告訴他,她們都很好,都在期待他早日康復回家,繼續(xù)撐起這個家。
我鼓勵他好好配合治療,爭取早日出院。他沉默不語。
離開醫(yī)院時,我忽然想起強子醫(yī)保和低保的事。我詢問強子的主治醫(yī)生,強子沒有低保證和醫(yī)???,如何支付治療費用?
醫(yī)生告訴我,強子的低保證和醫(yī)??ㄔ谒≡旱牡诙欤拿梅蚓鸵呀?jīng)送來了,同時還帶來了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
老周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咱們怎么翻也找不著呢,原來在他那。”
再后來,剛哥找到我,要求我處理強子。
我把當天打架的視頻放給他看,又和他講了強子的情況,并告訴他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你們雙方屬于互毆,強子現(xiàn)在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只能等他治療結束出院了才能處理,要處理只能先處理你們三個,你再考慮考慮。
剛哥手扶著下巴,皺著眉頭,眼珠轉了幾圈,想了想說,自己不愿意和精神病一般見識,這次就算了,下回再來鬧事可不能就這么算了。說完就匆匆地離開了派出所。
剛哥作為商人的精明選擇,讓我又想起了那個和我熱情招手的精神病人。
希望他真能像醫(yī)生說的那樣,能用熱情感染強子,給他帶來治愈和希望。
編輯|Terra 實習 | 思宇
湛 藍
講述有溫度的故事
本文頭圖選自電視劇《三叉戟》,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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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網(wǎng)易丨人間工作室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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