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季,黨人起事,皆不諧,乃謀暗殺。汪精衛(wèi)云:“借炸彈之力,以為激動之方”。渠與黃復生入京,以相館為幌,謀刺攝政王載灃。
次歲,造藥制機,挖坑埋彈,不意螳螂其后。事敗,陷囹圄。依律,當死。然汪、黃僅監(jiān)禁,蓋肅親王善耆意也。一賞汪之才華,二冀以不殺緩矛盾。
精衛(wèi)系獄,自忖必死,留詩曰: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氣可謂雄矣,不意歲月不居,廿載倏忽,英雄居然漢奸。時勢化人,可堪拍案。
黃復生原名樹中,渡扶桑習化學,以制炸彈。后為炸彈所創(chuàng),垂垂近死,遂易名復生。民三八,逝于渝,贈陸軍上將。
復生乃川南隆昌人也。其地與吾邑富順交接,處成渝腹心,產(chǎn)白鵝,美滋味。
2、
浙人秋瑾,號鑒湖女俠。性慷慨,無脂粉氣。東渡扶桑,倡革命,乃浙人入同盟會第二人。返國,先創(chuàng)《中國女報》于滬,擬開民智。
后長大通學堂于會稽,與徐錫麟約分途起事。然錫麟旋敗,其弟供詞涉瑾。瑾乃遣散部眾,從容系獄。
縣令李鐘岳,恂恂君子,敬瑾學識為人,陰庇之。然上峰嚴辭切責,后浙撫手諭令決,瑾遂就義于古軒亭口,年三二。
刑前索紙筆,書曰:秋風秋雨愁殺人。魯迅小說《藥》之夏瑜,瑾也。奈何烈士鮮血,竟涂愚民饅頭??砂l(fā)一嘆。
鐘岳以瑾故,革職。瑾臨刑所書,常自端祥,嘆曰:吾不殺伯仁,奈何伯仁由我而死。郁郁自裁。
瑾工詩,雄渾豪壯,渠于黃海舟中,見日俄戰(zhàn)爭圖,感憤有作:
萬里乘風去匆來,只身東海挾春雷。
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
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3、
閩人嚴復,字幾道。幼貧,入福建船政學堂,再入英國格林尼次皇家海軍學院。幾道好學,譯作等身,其《天演論》《原富》諸書,震聾發(fā)聵,影響巨矣。
然俗重科舉,余則旁門。幾道四度應試,皆下第。郁郁憤憤,遂染阿芙蓉之癖。
李鴻章嘗勸之:汝如此人物,吃煙豈不可惜?
民十,肺疾以歿。臨終,有遺言,言三事:
其一,中國必不亡,舊法可損益,必不可背;
其二,新知無盡,真理無窮,人生一世,宜勵業(yè)益知;
其三,兩害相權,輕已重群。
以遺言察之,幾道實一代通人。09春,吾嘗往福州之野尋其墓。墓側(cè)有其手跡:惟適之安。
4、
鄂人王世杰,字雪艇。留英、法,擅法學。初講席北平,后執(zhí)武大牛耳。屢遷至教育部長、外交部長。然畢生以武大校長為榮。暮年告兒孫:“吾死,樹‘前國立武漢大學校長王雪艇先生之墓’可矣?!?/p>
雪艇晚歲,文藝自娛。嘗吟坡翁長短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憑欄良久,涔涔淚下。
世杰幼時,之武昌投高等小學。鄂督張之洞憐其幼,撫其頂而問:“汝年歲甚少,為何來此?"
雪艇朗聲答曰:“為人杰,為堯舜?!?/p>
5、
湘人劉永濟,其祖曾督云貴及直隸,簪纓之家也。永濟幼承庭訓,民十五畢業(yè)清華。武大西遷,為文學院長。
其時,程千帆旅次川中,永濟薦于武大。惟千帆尚青蔥,永濟慮有失,凡千帆授課,永濟必危坐鄰室細聽,經(jīng)旬方罷。
后,永濟以反動學術權威屈死,其妻慘遭劇變,亦投繯。事頗堪哀。
永濟工詞,嘗從況周頤、朱祖謀游,多得親炙,每有佳構,如《鷓鴣天》:
電光火中海又桑,紛紛蟻穴換侯王。物情看到頭成雪,剩取芳懷貯錦囊。
傷卻曲,賦迷陽,秦弓何日射天狼。人間棋局終難了,眼底鷗波萬里長。
6、
民國之蜀中,嘗歷防區(qū)時代,即軍閥割據(jù),各自為王矣。
其時,捐賦沉重,復有一年數(shù)征,預征至七十年后者。稅目之荒唐,古今鮮有。以罌粟為例,種之,抽窩捐;不種,抽懶捐。
文人劉師亮,以善罵敢言名世。某歲春節(jié),劉宅懸聯(lián)曰:民國萬稅,天下太貧。
楊森治成都,開征廁所捐。師亮諷之:自古未聞糞有稅,而今只有屁無捐。
劉湘逝,師亮挽之:劉軍長千古,中華民國萬歲。
見者訝異:劉軍長如何對中華民國耶?
師亮笑曰:然也。劉軍長確對不起中華民國。
7、
皖人陳仲甫,名獨秀。民十八除黨籍,民二十組托派,民廿一系獄,伯、仲二子皆死??箲?zhàn)興,乃出。輾轉(zhuǎn)武漢、重慶、江津。
林公伯渠告膚施,膚施要之三事。曰放棄托派立場,公開認錯;曰擁護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曰實際行動表誠意。
仲甫聞之,曰:書面檢討,恕難從命。
其時,仲甫故舊,多肥馬輕裘者,間道來訪,遺金饋銀,多不受。牛衣對泣,著述自娛。
仲甫工詩。早歲挽同鄉(xiāng)汪希顏,悲涼慷慨,宛如自悼:
“兇耗傳來忍淚看,慟君薄命責君難。英雄第一傷心事,不赴沙場為國亡?!?/p>
“歷史三千年黑暗,同胞四百兆顛連。而今世界須男子,又殺支那二少年?!?/p>
8、
浙人沈尹默,世家子,工詩書。其友劉季平招飲,醉歸,以詩紀之:
眼中黃落盡雕年,獨上高樓海氣寒。
從古詩人愛秋色,斜陽鴉影一憑欄。
季平大愛,懸卷于室。陳獨秀偶過,見詩卷,問何人,判曰:詩優(yōu),字劣。
尹默家居讀書,忽聞叩門甚急。起視,來者云:吾陳仲甫也。于季平宅見君詩,詩極佳。尹默欲示客氣,獨秀曰:然字太俗,其俗入骨。
尹默諤然,遂訂交。
后數(shù)歲,尹默入北大,蔡元培甚倚之。某歲尾,尹默邂逅獨秀于窮巷,問從來。獨秀自言創(chuàng)《新青年》于滬,今赴京籌款也。
尹默大喜,力薦獨秀為北大文科學長。獨秀拒之。
異日,獨秀宴起,啟戶而視,則尹默、元培候之久矣。獨秀由是感激,遂受教席,《新青年》亦隨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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