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的秋色是有些不同的。晨霧未散時,我便跨上那輛鐵騎。引擎聲驚起麻雀三兩,掠過屋檐,倒像是用禿筆在宣紙上抹出的幾點墨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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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鐵獸的脾性最是古怪,油門稍緊便要嘶吼,松了半厘又喘得發(fā)顫。前輪忽地軋著塊圓石,車頭猛地向左一躥,膝頭堪堪擦過峭壁邊的蒼苔,驚出半背冷汗——這山道原是活的,專愛戲耍外來的鐵皮客。

山嵐躍出,天地都映在青瓷色的釉里。一旁的赤松枝椏橫斜探出,抽打在騎行服上噼啪作響,倒似被千百只古琴的冰弦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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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滿地焦脆的松針,卻教突突的排氣聲攪碎在風里。油門的震顫叫人想起幼時坐過的拖拉機。忽有黃影掠過輪前,原是只肥碩松鼠,捧著松塔呆立道旁。這山中的生靈比城里人從容,眼珠子轉(zhuǎn)得慢,尾巴擺得緩,倒像是看慣了千年興衰。

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彎,松濤驟起。這聲音原是極古的,自打秦皇封禪時便這般響著,偏生混了摩托的轟鳴,倒顯出幾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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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移過中天,油箱里的汽油晃蕩聲漸稠。半山腰遇著個擔柴的老丈,粗布衫上補丁摞著補丁,倒比城里人的名牌衣裳齊整些。"后生當心著,"他啞著嗓子笑,"前日有開寶馬的老板,非說這山溝里有龍脈,車頭撞歪在五龍?zhí)丁?說話間露出半口黃牙,倒比鑲金牙的真切。

山風卷起落葉拍在頭盔上,沙沙作響。忽然悟得這鐵騎竟比毛驢更合時宜——毛驢太慢,追不上云起云滅;寶馬太快,容不得松子落地。唯這突突作響的老伙計,教人在汽油味里品出幾分意味,鐵器與山石和解,油門與松濤合拍,排氣管噴出的黑煙,混進千年未散的晨霧里,才是騎車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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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山脊時,鐵騎的吼聲漸漸啞了。索性熄了火推車慢行,聽得鏈條與山風唱和,排氣管滴落的油污在石板上洇出玄色梅痕。前頭忽現(xiàn)塊丈許見方的巖石,巖面平滑如鏡,倒像是專給過客歇腳的。躺下時背脊透過騎行服嘗到石頭的沁涼,頭盔里滲進松脂的苦香。

天幕漸次垂下星子,山影在余暉里化作重墨。這鐵獸靜臥,竟比白日溫馴許多。忽覺所謂人車合一,原不在風馳電掣時——恰是這般熄了火的當口,金屬的余溫貼著山石的冷硬,排氣管的油污混著青苔的濕氣,方才懂得千年古道容得下馬蹄,也納得進車轍。

夜梟啼破寂靜時,山腳下已亮起霓虹。那些個"終南別院"的招牌紅得扎眼,倒像是給這水墨長卷蓋了方俗艷的印章。

跨上座鞍輕擰油門,鐵獸的震顫竟與心跳同了節(jié)拍。后視鏡里漸遠的終南山,正把滿天星斗收進褶皺,那一點蒼青也被夜色吞吃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