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捕蛇
文/VIP作家?李民保
元和四年冬,永州城飄著鵝毛大雪。柳宗元裹緊青布棉袍,一個人踩著積雪往城外走去。自從三年前被貶到此地,他已習(xí)慣在寒夜里獨(dú)自徘徊,聽北風(fēng)掠過瀟水河面的嗚咽聲。
大約行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城南邊的山腳下,他忽然聽到了枯枝斷裂聲響。借著雪光,看見一個佝僂著身影的人正從荊棘叢中爬出,腰間竹簍隱約傳來簌簌聲響。
“老人家可是捕蛇歸來?”柳宗元上前攙扶。那人抬頭的瞬間,他倒吸一口涼氣——此人左臉布滿紫黑疤痕,右眼已盲,僅剩的左眼在雪地里泛著幽光。
“先生不要怕,我這是被五步蛇噴了毒液?!崩险呗曇羯硢?,“我姓蔣,世世代代居住這里捕蛇?!?/p>
竹簍里的異蛇突然昂首吐信,黑底白紋在月光下流轉(zhuǎn),鱗片間滲出碧色汁液。柳宗元嚇得后退半步,卻見蔣氏熟練地取出陶甕,將蛇頭按入甕中。
“此物劇毒,碰著草木立死,入喉則無藥可救?!笔Y氏老人擦拭著額角冷汗,“但風(fēng)干入藥能治惡疾,朝廷每年征兩蛇抵賦稅?!?/p>
柳宗元疑問:“這大冬天的,你還能捕到毒蛇?”
“這個你就外行了,但我不會告訴你的?!笔Y氏老人拒絕道。
柳宗元跟著他回到茅屋,蔣氏老人在火塘邊煮起蛇羹。搖曳的火光中,他緩緩道來:“我祖父在懸崖捕蛇墜亡,父親被蛇群圍住噬咬,如今我這雙眼睛……”枯瘦的手指撫過疤痕,“去年臘月在鷹嘴崖,如果不是及時砍掉三根手指,如今恐怕早就骨頭打鼓了。”
柳宗元望著他殘缺的手掌,想起衙門里堆積如山的賦稅賬本。正欲開口,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哭喊聲。幾個衣衫襤褸的村民撞開柴門,撲通跪倒在火盆前:“蔣大哥救命呀!李都尉又來催租了,我家婆娘……”
蔣氏猛然起身,竹簍里的毒蛇受驚,毒液噴濺在門框上,瞬間腐蝕出幾個黑洞。他將陶罐塞給村民:“快把這蛇涎抹在孩子傷口上,若是被官差看見……”
話音未落,院門被踹開。六七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闖了進(jìn)來,為首的李都尉一腳踢翻火盆,火星濺在蔣氏腿上。
“老倔驢,今年的蛇呢?”李都尉的鋼刀抵在蔣氏的咽喉上,“若再敢藏私,老子拆了你的這間破屋!”
柳宗元挺身而出:“在下柳州司馬柳宗元,這捕蛇之役……”
“喲,原來是柳大人!”李都尉皮笑肉不笑,“小人只知按王法辦事,您若想管閑事,明日去府衙找張大人理論?!闭f罷甩袖而去,臨走時還踢翻了墻角的米缸。
雪夜更深,蔣氏蹲在廢墟中收拾碎陶片。柳宗元望著滿地狼藉,想起京中同僚說的“永州瘴癘之地”,此時此刻才知道,真正的瘴氣不在山水,而在人心。
“大人可知,這十二年來我家死了四口人?”蔣氏老人突然開口,“但比起那些被賦稅逼死的鄉(xiāng)親,我們總算還是活下來了。”
老人從床底下掏出一本殘破的族譜,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寫著名字。柳宗元湊近細(xì)看,發(fā)現(xiàn)近十年間竟有半數(shù)族人名字被朱砂圈點(diǎn)——那是永州特有的“絕戶標(biāo)記”。
“苛政猛于虎啊!”柳宗元一聲長嘆,“我愿為你向太守求情,免除這捕蛇之役?!?/p>
蔣氏老人突然跪倒在地,渾濁的淚水滴在青石板上:“大人若真要救我,就請讓我繼續(xù)去捕蛇吧!”他顫抖著指向窗外,“您看那片竹林,三年前有三十戶人家,如今只剩我們兩家。若不是捕蛇抵稅,我也早就餓死在逃荒路上了?!?/p>
天快亮?xí)r,柳宗元告辭離去。行至村口,見老婦人正在掩埋一具孩童尸體,鐵鍬上凝結(jié)的血跡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摸了摸懷中的《捕蛇者說》手稿,墨汁在袖中早已暈染成片。
回到刺史府,書童送來急報:桂州又增新稅,永州百姓逃亡過半。
柳宗元望著案頭未批完的刑獄卷宗,忽然想起蔣氏老人說的那句話:“如今就算死在捕蛇上,也比鄉(xiāng)鄰們晚了幾年??!”
窗外傳來更夫報時的梆子聲,他研開松煙墨,在泛黃的宣紙上重重地寫下:“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fēng)者得焉?!惫P尖劃過紙頁的聲響,驚起檐下棲息的寒鴉,撲棱棱飛向了鉛灰色的天際。
(本文系水緣微小說(ID:sy_wxs)原創(chuàng)首發(fā),作者:VIP作家?李民保)

作者簡介:李民保,湖南省嘉禾縣人,愛好文學(xué),曾在網(wǎng)絡(luò)平臺及期刊報紙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300多篇,出版專集9部,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中國散文學(xué)會、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湖南省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為縣作協(xié)副主席,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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