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

縣公安副局長劉蒙打來電話：

縣中學校長陳禮江嫖暗娼，讓我們民警碰上了，楊主任，我特意先來請示您，看怎么處理。

我瞬間聽出，他這句話，給我藏了三個坑：

一是，堂堂中學校長犯了這種丑事，這是法治案件，無論從明面還是潛規(guī)則，都應該先通報縣長那邊。

我作為縣委書記的頭號管家，應該聽的是縣政府辦發(fā)來的通報，而不是劉蒙這個副局長私下匯報。

二是，表面上，劉蒙這么做是想表現(xiàn)對我的親密，是我這一派的人。實際上我知道，他的副科轉(zhuǎn)正科等了八年，想通過縣委書記給他推一把，就拉攏我這個大管家牽線。

如果我?guī)土怂?，那就犯了縣委書記鄭朗的大忌，他痛恨身邊的親信拉幫結派。

三是，陳禮江嫖的是暗娼，這都能被抓，我猜測，很可能有人在做局，這趟渾水先不要沾，觀望一下，說不定是一個官場大震的開始。

于是混跡縣城官場多年的我，假裝用緊張的語氣回復劉蒙：

“劉兄，今早省農(nóng)業(yè)廳領導下縣里考察鄉(xiāng)村建設，鄭書記為此準備了一個多月，這是頭等大事，等他接待完了我再通知陳禮江的事，你們警方內(nèi)部先壓穩(wěn)了?！?/p>

5:30

我去了衛(wèi)生間，關上門擰開水龍頭，確保老婆聽不清我講話，然后撥通了縣醫(yī)院的吳院長電話：

“吳姐，陳禮江出事了，可能逃不掉。”

吳院長雖然只是副科級干部，但她大伯是我們市的副市長，縣委書記鄭朗都把供著。

有一次吳院長去鄉(xiāng)里民宿賞景，第二天一早，鄭朗親自帶著早餐給她送到民宿門口。

陳禮江當了四年縣中學校長，野心膨脹，想競爭教育局副局長，跑了很多路子，都沒走通，于是就想攀上背景強大的吳院長，求她幫忙說話。

背后有沒有利益輸送，我不好說，但我及時給吳院長通個氣，除了讓她盡早做切割準備，還能表明鄭書記這邊對她的態(tài)度。

6:00

我洗漱完畢，去小區(qū)邊上的縣景觀大道跑步。

畢竟我45歲了，能做到縣委辦主任這個位子，靠的就是身體底子好，并不是我有多大能耐。

想當年，我調(diào)到縣委黨辦當科員的時候，身邊同事全都來頭不小。

有的人脈資源廣，有的天生就是混官場的，說話辦事那叫一個滴水不漏，有的認對了靠山，在圈子里一步步積攢履歷……

但一過了35歲，有人就查出了糖尿病，有人查出了肝病，還有一個大我們幾歲的縣府辦干部，38歲就轉(zhuǎn)了正科，眼看前途無量，結果突發(fā)腦溢血，沒搶救過來……

看看40多歲還在官場想往上爬的，無一不是身體底子強，精力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

所以再忙，我每天6點按時來景觀大道跑步健身。

這景觀大道是上上任縣委書記的政績，那時我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因為一篇報告寫得好，把這個景觀大道寫得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結果被書記看到，一句話就提拔我到了縣委機關工作。

剛跑沒幾步，跑道邊跟上來一個年輕女孩，穿著瑜伽褲，身材曲線畢露，忽然跟我打招呼：

“楊主任，巧了，您也跑步啊?！?/p>

不用看，我就知道，這是宣傳部新考上公務員的小張。

她經(jīng)?！昂芮伞迸錾虾臀乙黄鹋懿?，跟我表現(xiàn)得親近可愛。

體制內(nèi)是需要表現(xiàn)的，但我對表現(xiàn)痕跡重的人，通常敬而遠之，她們只是在學皮毛。

我一邊默默跑步，一邊聽小張故意發(fā)出的女性喘息，心想：

這丫頭的路還長呢，以后不知會有多少手段。

7:00

我到了縣委的辦公室，縣委書記鄭朗的司機發(fā)來信息：

楊哥，鄭書記準備出門了，十五分鐘到辦公室。

鄭書記昨晚陪同投資客商在縣城的云錦大酒店吃晚餐，為了談好這次大規(guī)模投資，鄭書記要求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必須到場，并且當著客商老板的面，給在場官員們下了一條奇怪的死命令：

每人在給客商老板敬酒時，講一個笑話，務必讓老板笑出來。

雖然老板顧及官員們的面子，每聽到一個笑話，都開心大笑，但敬酒結束，老板正色佩服地對鄭書記說：

你們當官的能這樣對待我們商人，我就放心來投資了。

鄭書記悶掉一大杯酒，拍著老板的肩膀說：

一言為定，不能返回哦，哈哈。

當然，這都是酒桌上的豪氣話，大投資肯定不是這么簡單談下來的，鄭書記為了讓客商看到服務態(tài)度，當晚住在云錦大酒店隔壁，早上親自推著早餐小推車，守在老板客房門口，等人家醒來吃早餐。

我不知道，鄭書記從哪里學來的經(jīng)驗，這么愛給人送早餐，認為送早餐是自己服務到位的體現(xiàn)。

我讓縣委辦的幾個聯(lián)絡員準備好今天的日程和分類材料，等會兒鄭書記過來，就能直接在辦公桌上看了。

另外，我按照慣例，把今天市日報擺在鄭書記桌邊，日報頭版是市長視察鄰縣的新聞，鄰縣的縣委書記是鄭書記十年前在黨校的同學，聽說兩人有過節(jié)。

7:30

鄭書記召開了簡單的縣委常委會，結束后，就帶著班子的人下樓，上了車隊，出發(fā)去縣高速出口，準備迎接農(nóng)業(yè)廳的人來視察。

縣委車隊剛出大門，等在旁邊的縣府車隊就跟了上來，縣長也要一同去迎接。

在高速出口下車，縣交警隊長、聯(lián)絡辦、電視臺、幾個考察鄉(xiāng)鎮(zhèn)的負責同志等人早早守候在那。

鄭書記一下車，指著交警隊長的鼻子罵：

你腦子里裝的什么？高速出口只留一條通道給領導通過？

交警隊長趕緊帶人去封通道，一共封了三條，預留給等會兒來的領導通過。

我趕緊給老干局的人打電話，讓他們把慶典活動的花卉搬過來，擺在通道兩側，增添喜慶氣氛。

等候間隙，縣長趁著旁邊人都在忙，過來悄聲對鄭書記說：

“書記，縣中學的陳禮江嫖娼昨晚被抓了?！?/p>

鄭書記皺著眉頭沉思片刻，牛頭不對馬嘴地回復了一句：

“教育和醫(yī)療是百姓大事啊?！?/p>

縣長馬上反應過來，說：

“好的鄭書記，縣醫(yī)院吳院長那邊我多多關注?！?/p>

9:20

省農(nóng)業(yè)廳的紅旗和考斯特車隊浩浩蕩蕩過來了。

車還沒通過閘口，鄭書記就帶頭鼓掌歡迎。

車停穩(wěn)，副廳長先下來，由工作人員介紹縣里各班子一把手，鄭書記滿臉笑容迎上去。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撤下來做幕后工作了。

于是繞過熱鬧場面，來到省廳車隊后面，找到陪同省廳領導下來的辦公室秘書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