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 林

一九四一年一月四日下午四、五點鐘,我們?nèi)ш犓玖畈?、政治部、支隊直屬隊以及所轄五團在張正坤司令員、胡榮政委的率領(lǐng)下,奉命從南陵縣戴家匯以北的沙土角冒雨出發(fā),準備在云嶺和軍部合東進北上,開赴抗日前線。

當時,我是三支隊司令部的通訊參謀。半夜,大雨滂沱,道路泥濘,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部隊不得不在晏公殿休息。第二天天剛亮,我們又繼續(xù)前進,午后三時左右到達北嶺附近的南堡村。此時軍部已經(jīng)離開云嶺,我們又急行軍十余里趕到章家渡。

雨后的青弋江水位猛漲,江面變寬,淺處齊腰深,深處可沒頂。軍部工兵連用許多長方形的小煤油筒和木板以繩索連結(jié)搭成的浮橋也被急流沖斷,我們只好脫下棉衣涉水過江,直奔茂林,趕到宿營地已是五日深夜了。

六日上午,我軍前鋒在丕嶺、大麻嶺遇到頑軍四十師阻擊。下午,軍部作出行動部署,分三路會攻星潭,向三溪突進,令三支隊司令部率領(lǐng)五團為全軍后衛(wèi),隨軍部行動。當晚,軍部派黃序周同志來三支隊任參謀長。

午夜,我們冒雨登程,三路縱隊都打起燈籠火把,三條火龍在群山中向東南蜿蜒前進。

七日拂曉到達高坦,聽到了老三團首戰(zhàn)丕嶺殲敵一連的勝利消息。下午,我們到達丕嶺待命。此時,我先頭部隊正與頑軍激戰(zhàn)。我們急切盼望他們攻克星潭,打開通往三溪的道路。

誰知等到下半夜,黃序周同志從軍部開會回來,傳達了出人意料的命令:不打星潭了,后衛(wèi)變前鋒轉(zhuǎn)向高嶺。我們的心涼了半截。

當晚,五團搶占了高嶺,與頑軍七十九師展開了激戰(zhàn)。

八日拂曉,五團在高嶺受阻,星潭之敵又向我尾追,軍部決定返回茂林。部隊進至高坦,又遭頑軍一四四師堵截,我軍陷入重圍。

九日拂曉,敵人向我發(fā)動全線進攻,我軍擊退了敵人的進攻。軍部命令向石井坑、大康王方向突圍。突圍途中,我們又遭到頑軍一O 八師的伏擊。三支隊司令部被沖散,司令員張正坤同志負重傷,政委胡榮同志犧牲。

十日拂曉后,我找到軍部,軍部命我組織失散部隊,堵?lián)魯橙?。這時,五團進抵石井坑。五團當時建制最完整,尚有千余人。軍部命令該團扼守東流山,我立即趕往五團。

東流山最高峰海拔八三六米,登峰遠望,晴天可以看見三四十里外的涇縣城;如用望遠鏡可以分辨該城碉堡與倉庫。我們居高臨下,憑險固守,和敵人血戰(zhàn)了三天兩夜。敵人火力越來越猛,把制高點和前沿打成了火海。彌漫的硝煙聚合成經(jīng)久不散的濃霧。

我們白天用稻草人,晚上用燈籠來引誘敵人的炮火,并充分利用地形地物,沉著機智地消滅敵人。五團二營一個偵察班, 一次反擊繳了六支槍,我們把好的換上用,壞的砸掉。戰(zhàn)士們以一當十,視死如歸。在極度饑餓與疲勞中跟敵人拚殺,打退了敵人的多次沖鋒。

一月十二日,上官云相發(fā)動第二次總攻,東流山陣地萬分危急。上午十時左右,五團參謀長梁金華同志要我向葉軍長報告戰(zhàn)況,請求增援。

我氣喘吁吁地跑下東流山,來到石井坑臨時軍部,在大路邊找到了葉軍長和軍部作戰(zhàn)科長李志高同志。葉軍長衣帽整齊,從容鎮(zhèn)定地挺身站著,拿著望遠鏡在觀察激戰(zhàn)中的東流山陣地。他放下望遠鏡,注意地聽完了我的報告,又簡短地問了幾點情況,然后用嚴肅而又平靜的語調(diào)對我說:“你們打得好!對這些頑固派非狠狠教訓不可!要壓倒這些民族的罪人!

你先回去,告訴同志們繼續(xù)固守,我馬上派部隊來增援。”

當時我軍已沒有后備兵員,葉軍長只好忍痛把教導總隊和工兵連剩下的同志組織起來,派到東流山,協(xié)助五團打退了頑軍的第二次總攻。

在固守東流山的浴血奮戰(zhàn)中,五團的干部戰(zhàn)士為了穩(wěn)定陣地,掩護軍部,發(fā)揚了革命英雄主義,作出了重大犧牲。 一營營長祝希良、二營營長陳仁洪、副營長馬長炎、三營營長李錫峰都負了傷,副營長葉露霄同志犧牲了,全團一千余人只剩下幾百人了。

傍晚,我率五團一營撤下東流山,回到軍部附近找到了張正坤司令員(身負重傷,后被捕遇難)和作戰(zhàn)參謀馬森榮同志。

夜晚,他們傳達了葉軍長的指示:立即分散開來向四面八方突圍。只要能突出去,就是勝利!留得火種在,不怕不燎原!突圍的隊伍、路線和方法,可以自己組織,自由選擇。

午夜,突圍的大血戰(zhàn)開始了。這時,敵人占領(lǐng)了東流山制高點,炮彈、槍彈、手榴彈一齊向我軍陣地傾瀉,照明彈把石井坑照得如同白晝,五顏六色的信號彈、曳光彈在穿梭飛舞,有的曳光彈與空中飛蝗似的流彈碰撞,竟拐了彎。

我們在最緊急的關(guān)頭反而把危險忘得一干二凈,默默地向犧牲的戰(zhàn)友告別,開始有秩序地向四周突圍。我和馬森榮同志一起率部隊先隨三團向茂林突擊,受阻后又折回,再隨軍部翻越石山。敵人的子彈在我們頭上飛嘯,風化的碎石在我們腳下滑動,陡坡上有的同志滾落山溝,有的同志中彈倒下了 ……。

十三日拂曉,我們翻過石山最高峰火云尖,在光禿禿的山頂遇見了五團政治處主任何志遠同志,但不久又被沖散了。我們乘敵人機槍換子彈夾的間隙沖,過了火力封鎖區(qū),下到一條通向大康王的山坑里,靠在路邊休息。前面?zhèn)鱽砹讼∈璧臉屄?。我和馬森榮同志商定,由我率幾個偵察員、通訊員到前面去了解情況,取得聯(lián)系,然后確定行動路線。

我們搜索前進到大康王村口附近時,發(fā)現(xiàn)頑軍一個班埋伏在那里,但并不阻攔我軍零星人員進村。我們觀察了一陣也進了村,村口旁邊有一所獨戶房子,再往前走是一片狹長的打谷場,房里和場上擠滿了我們的同志,大都是軍部直屬隊的非戰(zhàn)斗人員。我在打谷場上轉(zhuǎn)了一圈,又進了獨戶房子, 一邊休息一邊打聽消息。

我問:“你們坐在這里干嘛?對面山坡上講話的人是哪個部隊 的 ? ”

他們答: “是東北軍一O 八師的一位副團長,我們的代表到前面去和他們的師長談判了,你聽!”

我側(cè)耳靜聽,傳來了沙喉嚨的喊叫聲:“新四軍的弟兄們!我再說一遍:請你們就地坐下,把槍架起來。我們馬上弄飯給你們吃,你們太辛苦了,先休息一會,我們的師長正在和你們的長官舉行談判,你們不要著急,不要隨便走動,快把槍架起來!…… ”

聽到這里,我心中一怔,本能地站起身走出房子,到打谷場上四處瞭望,突然我發(fā)現(xiàn)那位副團長的身后,有幾個頑軍士兵把溪溝對面不遠處山坡上的幾挺重機槍向高處后撤,我暗叫一聲:不好!敵人有鬼!

立即去告訴在場的同志,要他們快走。我?guī)ьI(lǐng)偵察員、通訊員以及愿隨我們走的一些同志, 一口氣闖出了村子。我向馬森榮同志說明了村里的情況,他要我休息一會,我一坐下來才覺得又累又餓, 一位通訊員送給我一塊他舍不得吃的半生不熟的馬肉和一壺冷水。我狼吞虎咽地吃光喝盡之后,正想休息一下,猛聽得一聲炮響,緊接著飛起幾枚信號彈,頓時四面八方槍聲大作,這便是上官云相的第三次總攻。

經(jīng)過一場殊死的沖殺,我們才突出重圍,在山溝里隱蔽起來。

等到槍聲漸漸稀落下去,我和馬森榮、張福標(又名張雍根,三支隊軍法處長)等同志商定:部隊以小分隊分散突圍,等到夜間摸索出去。

天黑了,山谷里靜悄悄的,偶爾從遠處傳來幾聲槍響。山上山下的路口和制高點都有燈火,這是敵人表示部隊位置和道路的聯(lián)絡(luò)信號。我們躡手躡腳地摸索前進,誰知轉(zhuǎn)了一夜還在燈火連成的圓圈之內(nèi)。

十四日,天大亮后,敵人分股來搜索,我們的對策是分散隱蔽,除非被直接發(fā)現(xiàn),作必要自衛(wèi)外,決不輕易暴露目標。敵人不時胡亂掃射,或放火燒山,還有人縮著脖子瞎咋呼: “別動!我看見你了!”“快出來!不出來,打!”折騰了一陣,見無動靜,就退走了。

下午又照樣來表演一次。天色剛黑就慌忙往回跑,害怕遭到冷槍和夜襲。

夜間,敵人的燈火明顯的減少,說明敵人留下搜山的兵力減少了。我們不走山崗、山頂和山間石徑,專門找沒路的地方走,攀著樹枝,分開一人多高的灌木叢和深草,沿著山腰連爬帶走,走走停停,聽聽周圍動靜,又繼續(xù)前進。衣服扯破了,帽子掛掉了,臉上手上受傷出血了,都不在乎。走了一夜,終于跳出了敵一O 八師、五十二師在大康王附近的核心包圍圈。

我們繼續(xù)向著敵后丕嶺和高嶺方向前進。 一路上不時和敵人的巡邏搜山部隊遭遇。我們打了就跑,用轉(zhuǎn)圈子的辦法與敵人周旋。

有一次為甩掉追擊的敵人,我們一個緊接一個從陡峭的山崖上幾乎是垂直地向下滑去。

我們在不遠處的溪邊喝了個飽,把臉和手也洗干凈了。糟糕的是干糧已吃盡,只好以野菜和野栗子充饑。多虧一位細心的同志,他隨身帶了些鹽,這成了無價寶,他小心翼翼地把鹽包掏出來,用溪水化開,裝在搪瓷碗里,分給大家,一人幾口。

記不清是哪一天了,我們終于摸到了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的村邊上,把耳朵貼在地上聽了半天,沒有什么動靜,才悄悄地進了村。誰知村里空無一人,老百姓家里床歪桌倒,雞骨頭、鴨毛撒了一地,能吃的東西和稍微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我們失望極了,也憤怒極了,想不到這樣一個又小又窮的山村,也未能幸免于頑軍的洗劫。

“抓緊時間煮點萊粥吃!我們好久沒吃熟食了!”馬森榮同志一說,大家七手八腳齊動手,有的把空米袋翻過來抖了又抖,想多找到幾粒米,有的把口袋里鼓鼓的野菜、油菜掏出來洗凈切碎,有的生火燒鍋。

好不容易鍋開了,稀飯就要進口了,突然在村外不遠處響起了排槍聲。我們敏捷地爬上屋后山崗,嚴陣以待。大約一個排的敵人,看見我們占領(lǐng)了有利地形便不敢仰攻,而我們?yōu)榉纻淦浜罄m(xù)部隊來增援包抄,也迅速轉(zhuǎn)移。

我們又轉(zhuǎn)回東流山,在那里一邊隱蔽, 一邊商量如何突破敵人在茂林附近的第二道封鎖圈。當我們天黑后摸下山走進一個小村時,影影綽綽望見有幾個人在走動,看樣子不象頑軍,走近一看果然是兄弟支隊的。從他們那里了解到,前面的大村就是高坦,村上有敵人的后勤部隊,村口有兩個哨兵,過了村子是一座長長的木板橋,過了橋有路直通茂林。

馬森榮同志當機立斷說:高坦村兩邊都是高山峻嶺,又有山溪擋道,不容易繞過去,不如出敵不意,從這里闖過去!大家一致贊同。

我們先組成一個短槍班,摸到村口撲上去,用槍口對準兩個哨兵的胸膛,低聲喝令:不許出聲!我們是新四軍,放我們過去就饒你命!

哨兵哆嗦著來不及答話,我們已一個接一個地奔出了村口。過了一會,村內(nèi)燈火大亮了,傳來嘈雜的人聲,想必是那兩個嚇得半死的哨兵,叫醒了他們的長官,報告了半真半假的“敵情”。

出了高坦,到了南容附近,發(fā)覺茂林方向的敵人封鎖很嚴,便改向銅山方向前進。天亮后走到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獨戶小山村,停下來休整。吃過午飯,重新布置了隱蔽的觀察哨,正準備繼續(xù)休息時,忽然發(fā)現(xiàn)頑軍一個排,成戰(zhàn)斗隊形向我們撲來。我們來不及集合就各自向村后山林中隱蔽。我當時正在解手,只遲了一步,便跟戰(zhàn)友們失去了聯(lián)系。

敵人撲了個空,搶了些東西就順大路走了。我下山進村,四處尋找,不見一人。我突然感到離開戰(zhàn)斗集體的孤獨和焦急,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

我急忙返身上山,一個人影在不遠處一閃,我急忙躲在樹后仔細觀察,原來是執(zhí)法班戰(zhàn)士陳道全,我高興極了。這時已到下午四點多鐘,敵人不敢再來搜山了。我們兩人沿著山溝模仿鳥叫聲,來呼喚失散的同志。直到天黑透了,才把大部分戰(zhàn)友集合在一起,唯有馬森榮等幾位同志不見蹤影。為繼續(xù)等候和尋找戰(zhàn)友,也為了了解敵情和尋找向?qū)?,我們在附近山頭上過了夜。

次日天剛亮,我們轉(zhuǎn)移到山腰小樹叢中,分散隱蔽。天大亮后,昨天那股敵人又回來搜索,在我們露宿的山頭轉(zhuǎn)悠了好久。

我們打慣游擊的人養(yǎng)成了處處小心的習慣:踩倒的野草由最后一個人用手扶起,在沙地、雪地上通過要消滅腳印或倒穿草鞋,宿營后要把破草鞋、灰燼、紙屑等用沙土和落葉掩埋好??墒沁@一回,偏有一位同志大便后沒有偽裝好,被敵人一個軍官發(fā)現(xiàn)了。

只聽他喊道:“來一個班,跟我往下搜!第二班向左搜,第三班向右搜,他們昨晚還在這里,決不會走遠!”乒乒乓乓打了幾槍就搜了過來。

越來越近了,最近的離我們只有十幾米, 一抬眼就能看見。我們伏在樹叢里一動不動。 一位受了涼想咳嗽的同志用手捂住嘴,實在忍不住就貼著地上的小洞輕輕喘口氣。敵人分兩路從我們身旁下了坡,我們才松過一口氣。

黃昏,仍然看不見失散的同志,我們不能再等了,便重新編組,由張福標同志任隊長兼政治指導員,我任副隊長,吳長武同志(三支隊直屬隊五連指導員)任副指導員。

我們又回到昨天的獨戶莊。戶主回家時,我們向他伸出四個指頭,坦白地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與來意。他非常熱情,主動告訴我們周圍的敵情,成了我們的活地圖。

我們請他帶路到銅山去,他二話沒說抬腿就走,帶領(lǐng)我們繞過敵人的駐地,向銅山山頂前進。月亮出山了,隊伍來到一條山溪邊,對岸橋頭有敵人哨兵,周圍沒有別的路能繞過去,大家沒了主意。

這位老鄉(xiāng)靈機一動,帶領(lǐng)隊伍繞到哨兵看不見的地方下了溪澗,我們利用高岸及樹木草叢遮住我們的身子,利用嘩啦啦的流水聲壓住我們的腳步聲涉水而過,哨兵雖在我們頭上踱來踱去,卻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

我們十分欽佩和感激這位向?qū)?,請他告訴姓名,他卻豪爽地笑著答道:“姓張姓王都一樣,有良心的老百姓誰不擁護你們打鬼子?只有良心喂了狗的‘遭殃軍’才專門坑害老百姓,不打鬼子,打你們這些‘菩薩軍’,我就不信邪,老百姓恨透了的人,會有好后梢?我走了,你們多留心,前面還有‘狗'!”

第二天午后,我們來到銅山山頂。這里有幾戶人家,老鄉(xiāng)一見我們就往外跑。后來知道我們是新四軍,便放心地回來了。 一位姓徐的老大爺,熱心地招呼我們到他家去住,他家就在路邊,有瓦屋三間。

我們推辭道: “頑軍來了,你們要受連累的,還是住在外面山頭上好。你們能為我們搞些吃的就很感謝了?!?/strong>

他堅決不答應,非常懇切地說:“遭殃軍晚上不敢出來,保甲長離我們又遠,這莊上幾戶窮鄉(xiāng)親都是好人,你們放心到我家去住吧,我家連床帶打地鋪,也將就夠你們二三十人住了。你們受苦遭難,我們心疼!”這一席感人的話,說得我們熱淚盈眶。

好多天沒吃過一頓熱飯,也沒在屋內(nèi)睡過一夜安穩(wěn)覺了。如今在徐老大爺家,吃得飽,睡得香,有說不出的舒暢。

天一亮,徐老大爺就送我們到村后一個山洞里隱蔽休息,讓他的小女娃來送飯、送信帶放哨。休整了兩天,從各方面了解了情況:前面的大村叫銅山徐,有頑軍后方人員駐扎。再向前就是青弋江邊的水東翟村,前幾天對岸有頑軍駐在河邊,還架了機槍,昨天河邊的隊伍不見了。渡口擺渡的大船,曾被頑軍扣住,后來被船夫偷偷地撐回了渡口。

我們決定立即動身,徐老大爺找來了幾個可靠的老鄉(xiāng)做向?qū)?。第三天清晨臨別時,我們留下幾塊銀元算伙食費,徐老大爺不肯要,經(jīng)我們再三懇求,他才勉強收了錢,含著眼淚依依不舍地送我們上路,還一再叮嚀:你們路上要小心,到了江北找到大部隊,早點打回來,我們盼著哪!

繞來繞去,銅山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了。刺骨的晚風吹得人直打哆嗦。我們二三十人假扮民夫,跟在向?qū)П澈?,灰色的軍衣早已襤樓,肩上又扛著扁擔之類工具,也真象是民夫收工了。接近村口,向?qū)Т蚱馃艋\,隊伍稍稍拉開一段距離。

哨兵怕冷躲在屋內(nèi),聽見腳步聲,便探出頭來高聲問:“誰?干什么的?”

向?qū)в猛琳Z回答: “老總辛苦了!我們是民夫,后面都是!”說著還把燈籠送到哨兵跟前晃著,哨兵的眼被照花了,看見眼前幾個真是民夫,也就不問其余了,我們機快步通過了崗哨。

在夜幕的遮蓋下,我們下到水東翟村的河邊,向?qū)儙臀覀冋业酱蚝缶突厝チ?。我們向船夫直說是新四軍,船夫又驚又喜,馬上登船渡江。過了青弋江,只見對岸幾個機槍掩體全是空的。

尖兵組進莊偵察,沒發(fā)現(xiàn)敵人,我們便放心地跟進。誰知敵人哨兵剛才在屋內(nèi)烤火打牌,這時開門往外走, 一眼看見我們就鳴槍報警。

意外的遭遇戰(zhàn)就這樣打響了。我們沖不過去,便迅速退出村外,往山上轉(zhuǎn)移。整整爬了半宿,第二天拂曉一看,和敵人遭遇的村子還在腳下。隱蔽到天黑,才悄悄地摸下山。與尖兵組在指定地點會合后,繞過村子向青陽縣方向前進。

到了青陽和涇縣交界處,又向北折向涇縣,終于跳出了銅山徐和水東翟附近的第三道包圍圈。為抓緊時間渡江歸隊,我們白天曾冒充敵人的部隊,分開行動。

當我們踏上云嶺北面的山崗,遙望軍部舊址時,心中百感交集。過了晏公殿,在一個小村子休息,估計在白天已暴露了目標,我們便揚言在村里宿營,然后秘密脫離該村,向戴家匯前進。

離村不久,后面槍聲大作,火光沖天。第二天聽說,來此搜捕我們的南陵縣縣大隊撲了個空。

當夜,來到沙土角后面的張家大山山頂,山上有一個甲長,當我們這些不速之客突然光臨時,他大驚失色。為防止他告密,我們便要他帶路,他慌慌忙忙滿口應承,帶我們向獅子山方向走去。走到一個三岔路口,我們打發(fā)他回家了。

剛走下張家大山,在左前方山溝里,又碰見了突圍出來的幾個同志,其中有一位名叫汪大漠,他的眼睛有八百度近視。他們要跟我們走,于是,我們的小分隊又增加了幾個新成員。

次日拂曉,來到繁昌縣西南部的梅沖,四周竹木參天,便于我們隱蔽。我們一進村便派人封鎖交通,只準進,不準出。天色一黑,我們就迅速地離開梅沖向鐵礦山前進。

鐵礦山位于荻港東南,山頂上有鬼子據(jù)點。我們沖破鬼子的封鎖線,在拂曉前摸進了山腳下的一個小村。這里,頑軍不敢來,鬼子兵力不足也不敢輕易下山,只要白天不出門,不被鬼子哨兵發(fā)現(xiàn),倒是個安全的秘密的小兵站。一連休整了兩天,我們與地下黨的交通站和游擊隊接上了關(guān)系,心中懸掛的大石頭落了地,感到無比的輕松和溫暖。

二月上旬的一天黃昏,我們化了裝,在交通員的護送下分批通過了敵偽封鎖,到了江邊,天黑后登上一條大木船,揚帆北駛。江水滔滔,我們胸中也熱浪滾滾。木船在鬼子的巡邏艇和探照燈的間隙中穿行。我們緊張地注視著江面,做好了隨時戰(zhàn)斗的準備。

幸好一切平安無事,最后在無為縣東鄉(xiāng)的白茆洲上岸,與江北部隊和先突圍出來的同志們勝利會師了。每個人都高興得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又蹦又跳,臉上流滿了悲喜交集的熱淚。